再度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一間不足十平米的簡陋禪房裡。房間裡懸掛着一個大大的“佛”字,但所有的窗子都被人用木條封死,唯一的門也從外邊落了鎖。
每到正午的時候,會有一個光頭的小尼姑進來送飯和打掃。我曾經試圖同那小尼姑搭訕,可費了許多心思才發現那小尼姑居然是個啞巴。
我身上已經換了一件衣服,幾重上等綾羅,處處墜以金絲串成的珍珠,這樣貴重的服飾,絕非茹公子那樣的落魄貴族能夠當來的。
他這究竟是要做什麼?
茹公子給我的那杯涅槃酒,倘若喝下肚,我便說不了話,也聽不到聲音,變成一個傻子。他千辛萬苦救了我,把我從漢中帶到長安,又親手下毒於我,就是爲了囚一個傻子於此處?
門邊忽然傳來落鎖的聲音,我不禁有些好奇,小尼姑纔剛剛送過飯,這會子怎麼又來了?
兩扇木門重重地向裡撞開,哪裡是送飯的小尼姑,進來的分明是兩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率先進來的男子年紀較長,約莫四十歲,皮膚黝黑。後者是個青年,上脣蓄着鬍鬚,如同菱角一般向上翹起,而他的脣角也跟着鬍鬚微微翹起。
這兩人都身穿鎧甲,身形健碩,一看就是軍旅中人,他們龐大而耀眼的身軀陡然出現在我面前,只讓人覺得有點晃眼。
中年男子率先出聲道:“元夫人,賀蘭祥給您送藥來了!”
“元夫人?”我不禁脫口重複,“什麼元夫人?”
賀蘭祥有些赧然道:“夫人請勿見怪,只因天王……已經改封略陽公,從前的稱呼自然是不合時宜的。”
“你喚我元夫人?你的意思是你從前認識我?”我手指自己,眼見賀蘭祥露出一副茫然不解的表情,我忽然間恍然大悟。
茹公子最後說,只因我生了這樣一張臉。
這句話,我此刻方懂。他費盡心思皆爲了我這張臉,因爲我這張臉和“元夫人”像極,他要我頂替她!頂替她被軟禁於這禪房之內。而要神不知鬼不覺,只有把我變成傻子,才能保守秘密,暗度陳倉。
我背心汗涔涔的,想到茹公子那張妖嬈的臉,只覺得一陣後怕。只差一點點,我就在這個時空做了替死鬼。
“夫人,還是趁熱喝了此藥吧!免得賀蘭將軍與職下爲難。”旁邊的青年男子出聲道,他聲音硬朗,就猶如他筆挺的身姿。他手中端着藥,氤氳下的藥湯,黑乎乎一片。
他明顯的逼迫口吻讓我下意識地就往後退了兩步,“這……這到底是什麼藥?!”
賀蘭祥嘆了口氣道:“夫人,你懷了略陽公的骨肉,如今這情勢,你應該知道冢宰大人他是容不下這個孩子的。”
“這……這是打胎藥?”我欲哭無淚,打胎?我哪裡來的胎兒給他打?
賀蘭祥的表情有些歉然,深吸了一口氣,才硬起口吻來,“夫人,天已經變了,還請順應天命罷!”
看情形是元夫人的老公失勢了,於是元夫人被軟禁,她所懷的孩子也不容於世。不知那茹公子和元夫人的老公是什麼關係,他想必是早料到今天,趕在這兩人下手之前,把我和她掉了包。
可惜,他百密一疏,絕對沒料到我會沒有喝下涅槃酒,他這把如意算盤怕是要落空了!
我冷笑了一聲,望向兩人,“你們睜大眼睛看清楚!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元夫人,是有人把我和她掉包了!我根本就沒有身孕!不信的話,你們找個大夫來把脈好了!”
兩個人聽了之後都是一呆,賀蘭祥的眉頭頓時擰成了麻花,“你……你果真不是元王后?”他一着急,竟說出了從前的稱呼。
“王后?”我的心頓時一沉,萬萬沒有想到茹公子居然找的是廢王后的替身。
賀蘭祥兩隻眼珠子瞪得渾圓,混沌的眼球此時看來竟有些瘮人,他一把拉住旁邊的青年男子,聲音已經有些焦急,“婆羅,你常年待在禁宮之中,你來認認,她……她果真不是元王后?”
名喚婆羅的青年男子也是愣了好半天,目不轉睛地盯着我,一雙狹長的眼幾乎眯成了一條線,臉上的神情也是陰晴不定。過了好一會兒,他乾澀一笑,扭頭對賀蘭祥說道:“賀蘭將軍,元夫人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總會想法子藉機拖延。依我看,元夫人年紀輕輕,遭逢大變,一時之間難以接受,纔會生出這許多幻覺……”
我正要辯解,他突然間擡起頭來,被藥氣燻蒸過的栗色眸子透着一股寒氣,“再說了,倘若……她真的不是,賀蘭將軍,我們又能從哪裡給大冢宰找到一個真的元王后?所以,最好的結果就是,廢后元氏一直在這宿月齋中,而且她——必須喝了此藥!”
賀蘭祥被他的話感染,緩緩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她自然是元王后無疑。尉遲將軍,略陽公說到底也曾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個……我終究有些不義,所以……”
婆羅連忙攬上身來,“賀蘭將軍顧念舊情,這等事便交給尉遲綱代勞好了!”他話音剛落,賀蘭祥就如釋重負一般退了出去,臨走還不忘把房門給掩上。
禪房裡頓時暗了下來,自賀蘭祥一走,婆羅便沒了耐心,“元夫人,你痛快喝了此藥吧,倘若職下動手,便有些尷尬了。”
“我都已經說了我不是,你怎麼還假裝沒聽見?那個元夫人都被人掉包了,你們就真的視而不見?你就不怕別人知道?”
“這宿月齋怎會有旁的人來?夫人在這裡說些什麼話,那些尼姑都聽不見的。再者,職下只是奉命給夫人帶藥,夫人喝了藥,職下就可以功成身退了。”當婆羅把目光專注地投向我時,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那撇鬍子下的一抹笑看起來實在冷漠。
我應該猜到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現代人的做人哲學,同樣也是古人的;對於他們來說,沒有什麼比明哲保身更重要的。
“倘若是打胎藥,我看就不必了吧。我的胎兒從來就沒有存在過。”我看了藥湯一眼,苦笑道。
婆羅輕輕一笑,“大冢宰賜的藥,夫人無論如何都得喝完。”他忽然往藥碗中扔下了一顆紅色的藥丸,藥丸遇水則化,他盪漾了兩下,算是攪勻。
我眼睛立馬直了,他當着我的面就往打胎藥里加了料!“你該不會和茹公子是一夥的,現在是急着殺人滅口嗎?!”
我的脊樑泛起陣陣的涼意。我真是太大意了,連來人是誰都沒有搞清楚就貿然暴露了自己,茹公子沒有毒傻我,還有婆羅在後邊圍追堵截。
婆羅獰笑道:“胡說八道!你這番謠言也沒法子傳出去!”他已失去耐性,走上前堵住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