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上, 突然有侍衛來報,說比干帶了東西,入宮求見。
帝辛聞言, 一怔。
末了, 有些奇怪。
自從比干放走了姬發之後, 帝辛便不再召見過他。
乍一聽的那一瞬是遲疑。
帝辛想了想, 命人去推拒, 但是回來的侍衛再一次請見,面對比干的執着,他有些不耐煩了。
他離開寢宮, 出到外面,登上摘星樓。
摘星樓上, 比干在那靜靜候着, 整個人看上去, 很是欣喜,神采奕奕。
帝辛看着他的背影, 心裡矛盾,末了,想罷,轉身想走,不想:“大王!”
比干轉身正好見到了他。
一看他想走, 比干一下急了。
避無可避, 帝辛沒有辦法, 只得轉過了身來, 擡眸對比干:“王叔。”
比干打量他了。
相比之前, 帝辛更憔悴了。
看上去,就像瘦了一大圈一樣。
帝辛看他打量自己, 不由得別開了視線。
比干看着,以爲是帝辛覺醒之後覺得自身羞愧。
“大王覺得今日一早醒來,怎麼樣?”
比干關切地問。
比干有這份君臣關心,帝辛是很欣慰的,他答:“有別於從前。”
前些日子,爲了狐寶的事,他很久沒辦法入睡了。
昨晚,喜兒爲他奉上了一種草藥汁,他喝過之後,好好睡了一覺,今天起來,人,確實精神了許多。
比干憑肉眼看,帝辛確實和之前很不一樣。
但是,他又不敢肯定,是不是就如傳言所說的,大王真的從狐妖的媚惑中走出來了。
他想了想,試探問:“大王,你真的清醒了嗎?”
帝辛微微一怔。
他不知比干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末了,他蹙眉不解看向了比干,聽青巴走過來在他背後,拱手對他:“大王,架臺已經搭好了。”
架臺?
比干一聽,內心激動了。
他看看青巴,再看看帝辛,問:“可是那火架臺?”
帝辛有些疑惑,看着他,覺得比干很是莫名其妙,但是比干卻興奮無比,對帝辛拱手:“恭喜大王!賀喜大王!”
“狐妖歿了,這是蒼生之福!”比干激動:“這是成湯之福啊!”
什麼?
帝辛聽來,一愣。
看他高興非常,還揚手讓侍衛擡來一弔詭箱子,帝辛與青巴面面相覷,末了,箱子一開,帝辛往裡一看,眼睛瞬地睜大。
“……你?”帝辛極是錯愕。
關於比干放走姬發的事,帝辛原本應該刑罰於他。
但是帝辛一直感念比干的恩德,在得知這件事之後,心情矛盾,一直避見。
他做夢都沒想到,這次秋狩,想要他和狐寶性命的主使者竟然會是他。
“來人!”
帝辛眼眶通紅,一直瞪着比干,心緒翻騰着,怒:“抓住他!”
比干猛地一愣。
馬上,他就被兩侍衛挾了起來。
他驚惶失措,末了,發現帝辛狠瞪着他,臉色難看,他突然暗暗意識到什麼了。
“大王?”
白絨絨地一大團,染着血,放在箱子裡,被刺眼的黃色符咒扎着。
在場的青巴蹲身驗過,心中也是難掩震驚,直言:“好狠。”
這不是別的東西。
是從狐寶身上活生生撕下的九條狐尾。
“你竟然找人獵殺我們……”
帝辛好激憤。
比干聽來,也愣了。
“大王!”他顯得很無辜,大聲:“這是絕沒有的事,老臣派出去的人,狙擊的一直是那狐妖啊!”
“狐妖?”帝辛一把揪起狐尾,連聲音都震顫了,氣憤至極,質問他:“簡直是謊言狡辯!”
“秋狩之時,吾和武成王差點在林子中被詭異行屍取了性命,武成王身邊一衆干將身殉,而狐寶,幾乎魂飛魄散!現在……”帝辛緊緊地揪着手上一大團的狐尾,逼視他:“……你還敢拿出來炫耀!”
比干聽來,知道事情大條了。
他慌亂,無措。
他有種中計了的感覺。
他想狐寶歿了的那個消息是宮中傳出的,不由得看向了青巴。
青巴盯着他,是一臉的靜默。
他氣憤,大力企圖掙開侍衛的掣肘,但是不得。
他悲憤,末了,豁出去,點點頭,算是承認,對帝辛:“大王!我確實是意在狐妖!對你,是怒其不爭!我這一生爲了成湯鞠躬盡瘁,當年也是我一手輔你登上高位,實在不想眼看着這百年基業毀在你的手上啊!”
比干這一肺腑,一下讓帝辛氣血哽上了喉嚨。
他狠狠地瞪着比干,瞪着這個當年一手輔助自己上位,然後口口聲聲說爲了他好,卻把自己鉗制至今的人。
“你被狐妖迷惑後,心不清,眼不明,男男苟且,沉溺酒色,奢靡腐化,殘忍暴虐,荼毒四海,爲天下人所恥笑!而你,卻不以爲恥!”比干咬牙說着,搖頭:“反而諸多疑忌,對狐妖等一衆異類及狼子野心者言聽計從!我若不爲你決斷,殺那狐妖,怎麼對得起成湯歷代的列祖列宗!”
“夠了!”
帝辛怒氣填胸,雙拳緊握。
青巴被比作狼子野心者,臉色一度沉下。
比干悲憤填膺,動之以情,對帝辛:“大王!我這是在輔助你啊!”
帝辛心是極怒,末了,把狐尾丟回到了箱子上。
這時,有侍衛跑來,在青巴身邊耳語了幾句,青巴聽來微愣,末了,眉頭一蹙。
他起手遣退了來者,走前了兩步,對帝辛報:“逃回去的姬昌已經在西周自立爲王,動員了誓師大會,發誓要直取朝歌。”
比干一聽,整個人都驚愕了。
對這一消息,他是極度的難以置信。
這怎麼可能……
帝辛聽來消息,心中的怒更如狂風暴雨。
“這就是你的輔助……”
帝辛眈向他。
新仇舊恨,還有這些像是拿來向他示威的狐尾。
帝辛瞪着他的眼神,陰冷得,就像毒蛇一樣。
“你永遠都是在我想要解決事情的時候給我添亂,卻每每都是大條理由,義憤填膺。”
“你真以爲你每次都是對的,所以才以理服人,讓我次次妥協了麼?”
“若不是我敬重你,你對我來說,又算得上什麼?”
帝辛的聲音越說越大,末了,眼中的恨,就像想把比干生吞了一樣。
“你不是很風高亮節麼?”
“你記不記得你在朝堂上跟我說過什麼?你說你敢用你這一顆七竅玲瓏心來保證,西伯侯絕無異心!”
帝辛把比干逼得步步後退,咬牙切齒:“你記不記得當時我是怎麼跟你說的?今日你以你心比他心,如果以後發現他真有異心,我倒要看看你是否也用他心比你心!”
“大王!”比干幾乎癱軟,驚得冷汗直冒,辯:“老臣這是爲了輔助你啊!”
“心之不忠,誰稀罕你的輔助!”
帝辛對他這一說實在是忍無可忍,對他怒火咆哮。
“你扶我上位,多年來,就是要我做你的傀儡!所有的事你都要指指點點,如果有半點逆了你的意思,你就煽動羣臣對吾進行逼宮!”
“你仗着自己是功臣,仗着自己在朝中的勢力,一直在要挾着我!每每用成湯江山作爲藉口,讓所有的人譴責我的無能來襯托你的高尚!”
“狐寶說得沒錯,你就是倚老賣老……”帝辛難以接受瞪着他,搖搖頭,痛恨:“你其實根本就不是想輔助我,你其實就是想要我這份權力!”
“大王……大王!”
帝辛深呼吸退後了。
重感情如他,心很痛很憤怒。
他無法自持,情緒失控。
眼眶溼潤,不斷眨動着,那道怨氣,如鯁在喉。
流落在外的艱苦和九死一生的痛歷歷在目。
被算計。
被誣衊。
一次,又一次。
現在,成湯岌岌可危,狐寶也還奄奄一息在牀上,生死未卜。
“你對我不忠,一意孤行,才促成事情落到這個田地。”帝辛覺得自己真的很失敗。
濃重的挫敗感和沮喪在內心裡翻江倒海,讓他的聲音淡得就像不存在一樣。
他再深吸一口氣,擡起頭來了。
眼眶中,光在翻滾,他對比干:“你一直都要我聽你的,可是你甚至……連人都看不清。”
比干看着他,聽來,眼眶紅了。
他如今這一刻,確實後悔了。
他怎麼會想到,一向寬厚和藹,看似忠心不二的姬昌會是亂臣賊子呢。
他想罷,卻又認爲,或許不是自己看錯,而是:“或許是大王你變了,他爲了自保,才這樣的呢?”
比干覺得,或許,大王給姬昌一個機會,讓人去勸降,姬昌就會回頭呢。
帝辛一看他有這想法,冷笑了。
那種笑,帶着譏諷,聽得讓人心裡直發毛。
帝辛覺得比干沒救了。
迂腐,陳舊,固執己見。
帝辛笑罷,對比干:“……我希望你還記得你跟狐寶的打賭。”
什麼?!
比干大驚,末了,恐懼。
“不……”
帝辛心意已決,深深看他一眼,斷然離開了。
只留下青巴,站到了比干面前,問:“你是自己動手還是要我動手?”
比干深知自己難逃,整個人都癱軟了。
青巴看他這樣,抽出了匕首,丟到了他腳下。
侍衛鬆手了,比干跌坐到了地上。
“是你陷害了我……”
比干一雙老眼瞪着青巴,是深深的不甘和怨恨。
青巴與他眼神對峙了很久,末了,淡淡:“自作孽,纔不可活。”
比干一怔。
青巴看了倆侍衛一眼,不想留在這,走了。
兩個時辰後,喜兒小心地,把一碗心湯端到狐寶的牀邊來了。
帝辛想到這是用比干的心燉的,不忍看,別過臉,走到窗臺邊上去了。
青巴走過來了。
帝辛問:“屍體送回去了嗎?”
“已經往丞相府送了。”
“厚葬。”
“是。”
帝辛看向狐寶了。
青巴也不由得看向了狐寶的方向。
喜兒一口一口小心吹過,在宮婢的幫助下,給狐寶灌下去。
她感覺到視線,緩緩擡眸,和青巴的視線對上。
只聽,帝辛:“殺費仲。”
青巴一下轉眸看向帝辛了,末了,他點頭:“是!”
荒野外,比干衣裳帶血,狼狽狂奔。
他也說不清這是怎麼一回事。
當時刀尖心胸膛過,把心掏出來後便死了過去。
但是後來自己竟然醒來,就在木頭車上,正往家的方向送。
他驚惶察看自己,除了那道符沒有了,身上連個傷口都沒有。
他驚慌失措,突然從木頭車上竄起,狼狽逃跑。
送屍的倆侍衛一下措手不及,看屍體跑了個沒影,嚇得連腳都軟了。
山野間,青天白日。
他仰頭看天,妖氣肆虐,耳邊,盡是衆妖的獰笑。
這情景似曾相識,比干緊張恐懼。
大汗,自背脊滲出。
他聽那刺耳淒厲,受不了捂上雙耳,卻無補於事。
是那個夢?!
他心中慌張,一把重重摔在了地上。
塵沙髒了一身,他拼命地爬起,不斷地往遠處逃奔。
一股股妖氣自天空竄過。
向他包圍過來。
比干險被亂竄的妖氣帶倒,幾次三番,終忍無可忍,大怒:“何方妖孽,出來見我!”
“丞相。”
話音剛落,便有一女聲響起了。
那女聲耳熟,他聽來心驚,猛地剎住了腳步,一轉身。
“丞相。”
比干聞聲往左一看,不想,右邊又傳來了叫喚。
一股股妖氣紛紛落地,他瘋狂後退,眼前不遠,妖氣化作了一個個媚眼妖豔的女子,長得一模一樣,盯着比干,血紅的嘴角皆展露着詭異笑意。
這是那日家宴在舞者地獻舞的喜兒。
比干驚得連退。
他想逃,一轉身,猛地對上一雙金目,霎地一怔。
“你……”
他連聲音都抖了。
“比干丞相……”眼前,白色的妖魅俊臉陰柔。
一雙狹長魅惑的美目笑意滿盈,低聲,湊近他:“這麼着急,您打算去哪裡啊?”
比干眼中滿是恐懼,身體發軟,趔趄一退。
他驚恐萬狀,想逃,但是,雙腿不聽使喚,怎麼都邁不開了。
“說好了賭心的,卻沒有掏給我,您不覺得,您輸得有點賴皮嗎?”
眼前的狐寶妖氣逼人,比干緊盯着,滿身被汗溼透了。
“您總是這樣,總是那麼自以爲是。”菱角分明的脣上揚着,一雙金目微微眨動着,它說:“只可惜真相的並不是那樣……”
狐寶的話讓比干震驚了。
他難以置信:“你……”
“你知道嗎……”狐寶的手指伸了出來,尖銳的妖甲輕輕地伸向了比干的心臟位置,菱角分明的嘴冷冽揚起,一雙金目漸漸犀利,獠牙因爲笑容現了出來,說:“真的心和假的心吃起來味道是不一樣的……”
“啊!!!啊~~~~~~~~~~~~~”
巨痛,比干的胸膛被利爪活生生剖穿。
撕心的痛,猙獰的笑,慘叫在空曠的山中環繞。
血,一點一點地落在了地上。
比干兩手按護着失掉心臟的血淋胸膛,一雙老眼瞪得老大,兩片無血色的薄脣不斷顫抖,巨痛無比,他最終難忍,不甘地倒了下去。
侍衛們追至十數裡才尋回比干屍首的事傳開了朝歌。
對於比干沒有了心臟依然能逃跑的事被說得神乎其神。
朝歌城裡一時間議論紛紛。
大家都在竊語比干到底是何等的冤屈,以致他雖死不安。
人心動盪。
奉命去殺費仲的青巴回來了。
費仲早已聞風而逃,青巴一衆遍尋不獲。
帝辛聽到這個壞消息,眉頭不由得緊緊蹙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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