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殘星淒厲的劃過天際,烏鴉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慘烈。
高低錯落的皇宮,並沒有因爲一個人的最後時刻,而變化些什麼。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樣的平靜。
走道上,我拿着二哥沾滿血跡的囚衣,那是他從身上扯下來的一塊。
血腥味充滿着整個絹布,我抖抖它,手裡拽的緊緊的。在下一刻,又放鬆開來,一點點攤開。
撫摸着上面的褶皺,那是哥哥留給我的最後一樣東西了。
我揉了揉紅紅的雙眼,再一次的往下看——
衿兒,當你看到這封血書的時候,二哥知道,這一劫已經難逃過去。本來,二哥想着,走過千山萬水,等到這個事情過了,二哥再回來。
只是,二哥這一走,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你,妹夫,還有你二嫂,還有念兒,我不能因爲一個人的生死,而牽連到你們所有的人。
大哥死得早,你打一出生,二哥就疼着你。想把大哥那一份的兄妹情意,也補給你。只是終究是有限的,自從你嫁人之後,哥哥就一直都沒有看過你,哥哥一直覺得對你很愧疚。你性子本就倔強,宮裡又很多禮儀禮節,哥哥怕你承受不來,沒想到,你做的很好,比哥哥想象中還要好。
你知道的,二哥這一生,本來是希望爲這如畫江山,爲這萬千子民,盡份綿薄之力;犬馬戎軍,奈何被你二嫂,念兒,化爲繞指柔。只是,二哥,也對不起他們。
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妹妹,保重!
二哥拜上——
望着那一封血書,心裡一陣陣的疼,一陣陣的不捨,一陣陣的痛惜。兵部六月一日午時,就會昭告天下,二哥就會身亡……
阿瑪離開的時候,我沒有能去送他。二哥離去的時候,我救不了他。
我獨自走在陰氣森森的走道上,六月一日,漸漸開始像一把懸在我心頭的劍,一夜夜向我逼近。
夜到中天,我纔到了府邸,紗燈高照,有個人,在那裡爲我點起一盞明燈。
誰會在黑暗的時候,爲你,點起一盞希望的燈火。
阿瑪沒了,額娘沒了,良妃沒了,太后沒了,青兒沒了,十八弟弟沒了,小雨沒了,沉香不見了。這個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和他。
他走上前,牽起我的手:忙了一晚了,睡會吧。
我點點頭,靠在他胸膛上,聽着他穩實的心跳,手把他的衣襟抓的緊緊的,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他的胸膛是溫暖的。我閉上眼,把臉貼近,聽他心臟有力的搏動聲音,放心的舒出一口氣。
次日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我都不知道是怎麼睡下去的,只知道我在他的身邊很安心。
將二哥的血書收在懷裡,然後出去走走,想要去看看二嫂。聽說二嫂也被收進宮裡,熹妃娘娘與我有點交情。把二嫂和念兒收到了她的宮中。
出去的時候,也許是心神不寧,撞上了一個送藥的婢女。她心驚膽戰的跟我道歉,一副柔弱的模樣。
我看不得這種弱者的姿態,待要放着她走,她卻說有消息要
告訴我。
我知道是有人故意要我知道的,也便側耳去聽。
“福晉,您二嫂在宮中鬧着要自殺呢。”
眉頭一皺,大驚:“你剛纔說什麼?”
“啊?……回主子話,因爲您二哥……所以二嫂,她鬧着要去上吊自盡來着!”
“……你從哪裡聽來的?”
“咳!今兒宮裡都傳遍啦!主子你想想,外頭還不知道說些什麼呢,今兒上書房收了好多摺子,都是講這個的,可皇上一早上就說了,任何事都不許打擾,所以那些摺子到現在還沒遞到皇上手上呢。”
“你說宮裡都傳遍了,那我爲什麼不知道……?”
“嘖……爺他多半也是知道的,只是肯定不能告訴主子的,不然,以主子的個性……”
天空,灰白的像哭過,在原地怔了一會,我只能恨恨的對着蒼天說一聲:“爲什麼,連二嫂都不放過!!”
那婢女見目的達成,也不在我這裡兜圈子了,直接告辭。
我也不留她,我答應過二哥,要好好照顧二嫂,如果是二哥還在,就出了什麼事情,那我要如何跟二哥交代!!!那念兒要怎麼辦?
趕到翊坤宮,得了通報的宮女出來,向我行禮,面色凌然。
“你主子在嗎?我要去見我二嫂。”不等她行禮,我先問道。
“回福晉,主子早知道您要來,您先跟着奴婢進去吧……”她帶着一點卑微,卻還是有禮的,看來熹妃身邊的丫鬟,不簡單。
穿過闊而深的重重殿房,二嫂睜着一雙茫然的眼睛,看到是我,一把拉住我:“妹妹,妹妹,你有沒有看到你哥哥。他託夢給我,說他要走了,要我好好照顧自己。可是他走了,要我怎麼一個人,獨活??爲什麼你們要拉着我,爲什麼不讓我去死!!!黃泉路上,三生石旁,也許,我還能見到他。我先去了,再那頭等着他,我擔心,擔心,他不肯見我。“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自己又哭又笑:”妹妹,是不是姐姐老了,你哥哥不喜歡我了?“
“……姐姐說的什麼話?瞧你,哭的都哭紅了眼睛。哥哥娶了你之後,可有納過小妾?可有去過一次花樓?你們還有一個可愛的兒子,你不能一個人先去啊。”
“妹妹你不必安慰了,我心裡明擺着呢。他們都說,你二哥馬上就要斬首了。求你告訴我,讓我走個明白,你二哥,到底還有沒有救?”
“我還沒有消息,不過,我會努力救哥哥的。”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好先說起謊來。
“可是,那個夢,真的是好真實……”
“姐姐,一個夢而已,又豈能當真?夢都是相反的,哥哥不會有事的。”其實我的心裡也很痛,卻還要強做笑顏,一再否認:“放心好了,有我和允禮呢!”
“呵……是嗎……我這心裡怎麼就懸着一根線呢。”
她突然緊緊拉住我的手:“妹妹,你說,你哥哥從來都規規矩矩,這次是不是遭人陷害!”
被她疑問目光的盯着,特別是最後這句話透着淒厲,害得我那隻被她拉着的手心裡溼漉漉的冒了
一手汗。
我坐到她牀沿,拿汗巾替她抹抹額前的汗,突然笑一笑,對她說:
姐姐,這話可不能多說,這宮裡可是隔牆有耳啊……”
她聽着,有點緊張:”啊?是不是還會給你二哥帶來麻煩?“
我重重的點點頭,二哥儘量避免他的家庭收到干擾,所以
我自言自語般繼續說着:
“你知道嗎?二哥這個事兒,到很久以前就埋下了隱患了,所以,我們現在不能再給哥哥再埋下其它的事兒了……”
她垂着頭,看似是認同了我所說的話。
“鈕祜祿家二十年前興於皇上的恩典,二十年後敗於皇上的恩典,或許正如一朵花兒,春天開了,秋天敗了,這個‘果’,原來是有因的……”
從溫禧貴妃的那個可笑的封號開始,鈕祜祿家已經在走下坡路了。阿瑪的一等公,到二哥這裡就成了二等公,明眼人不是看不出來。
慢慢的我不說話,她的情緒慢慢的收斂了,但是卻是抖抖的哭了起來。
我知道她全懂了,她已經好了。而我,也不能在這深宮裡待太久。
在宮中,鬧自殺自戕是大事兒,但對外面來說,除了因爲聯想上鈕祜祿曾經的盛極一時,成爲街頭巷尾茶餘飯後諸多猜測、感嘆的話題之外,這件事很快就沒入過往時光的煙塵,成爲歷史。人們更關心的,是現在。
看着窗外不語。
又是一夜,月光在樹葉間一小步一小步的移動着,恍若是一聲聲清幽的嘆息。
這一生,到底是要一個安穩的人,過一輩子,纔好。
還是,愛一個人,然後牽腸掛肚,卻從不後悔的纔好呢。
悽悽笑了一下。
這冷冰冰的塵世,要有誰來共舞紅塵?
風停了,那頭有一個人影走來,搖搖晃晃,我看着那影子,居然像極了允禮。
我叫來一個侍衛,叫他拿一個燈籠過來,他袖子一甩:”我不要燈,我不要燈。“
都說喝醉了的人,會象小孩子似地,會發脾氣。
如夢森林,似乎又回到了多少年前,那個小孩子一樣的允禮,固執的爲我撐傘,固執的硬是要將傘遞給我。還有與八爺”約會“的時候,不明事理的他非要將我拉到八爺府。
啊,人生如大夢。匆匆數十年。
我用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小十七,醒醒酒了,你喝醉了。“
他瞪着我說:”我不小了,我可以保護我家子衿的。你真笨,哪是我醉了,明明是你醉了。不不不,是我醉了,就算我坐上郡王又如何?還是不能讓子衿不哭。爲什麼,我這個孬種,我這個沒用的。我喝酒壯膽我。“
聽着他說的醉話,內心一陣陣的抽痛,這些天,我只顧着自己的情緒。沒有想到他,不然,他怎麼會跑去喝酒?
某個夜晚,一個不再清秀的男人,醉醺醺的,靠在我的肩膀上面。雖然很沉,雖然他噴出的還有酒味。
世界,孤單的,有時候,真的很需要一個同類。
那個緊緊把你抱住的人,應該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