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醫院的時候,小十七吼聲如雷。
盤子不是沒受過傷,甚至有幾次比現在的傷還重,但那都是爲了完成任務,爲了保護隊友,哪像這一次,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對手是誰,卻損傷成這個樣子。
蘇婕妤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蘇家沒落後,盤子也算她對蘇家回憶的一部分。醒來之後,她雖然依然不願意回想當初那些慘事,可是在蘇家與秦錚對手之前,一直將蘇婕妤牢牢保護在自己身後,不斷在險惡的世道中維持着她乾淨純粹世界的人,盤子算是相當重要的一個。
可現在,這個人人事不知地躺在她面前,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幫他……
無論是武力值爆棚的小十七,或者是智慧過人的蘇婕妤,都產生了強烈的無力感,這還是蘇家覆滅後第一次。
“秦錚,對手到底是誰?哪怕有個特徵也可以啊!”小十七說道,“你不是去追了麼?以你的能力,應該能找到蛛絲馬跡吧?你怎麼了?你說話啊!”
蘇婕妤也想問這些問題,但是看到秦錚蒼白的臉色,她還是很懂事地拉住小十七,把她拽出了門,不讓她繼續質問秦錚了。
秦錚現在狀態不對,蘇婕妤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原因,她並不清楚。
別說秦錚了,就算是看起來神通廣大、來去自如的蘇青詩,現在也在秦錚腦中的幻化空間中發愣,如果她也有人的情緒帶動膚色變化的話,現在的臉色也是慘白的。
這刺激……實在是太大了!
人本身就是如此,對一些時時刻刻存在於身邊的美好視而不見,直到這變得不那麼美好的時候,纔會猛然驚覺。
蘇青詩美不美?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她是蘇婕妤的姑姑,能醜到哪裡去?可是最初見時,秦錚對她是充滿不信任的,自然不會太過在意她的容貌,而後來信任有加後,兩人鬥嘴扯皮的時間遠遠超過相互欣賞的時間,於是,秦錚真的忘記他腦海中這個女人是怎樣一個美人了。
但是今天,當他看到一個現實版的蘇青詩時,哪怕只是驚鴻一瞥,也立刻被驚豔到啞口無言。而在這驚豔之下,卻是真正的驚悚,是旁人無法感受到的驚悚。
如果把這件事放在其他人身上,哪怕是曾經和蘇青詩合作多年的秦一清,也不至於如此。爲什麼呢?因爲雖然大家都知道這位蘇博士死了,可是畢竟只是一個說法,蘇青詩死時,除了動手的人,別人都不在場。
電視裡不是經常演麼?一個大家以爲早就死了的人,忽然又活生生出現在眼前,所以這種事在現實中未必不能發生。
可是,秦錚不一樣!秦錚不但知道她死了,還見證了以另一種形式生存下來的她!也就是說,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兇手外唯一確信蘇青詩已死的人!現在讓他忽然接受一個或者蘇青詩,除了毛骨悚然,還能如何呢?
“你有雙胞胎姐妹麼?”秦錚沒話找話,其實答案早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有雙胞胎姐妹,蘇青詩至於震驚成這樣?如果真的有雙胞胎姐妹,秦錚和蘇家那麼深厚的關係和恩怨,會絲毫沒有耳聞?這種狗血橋段似乎無法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如果一定要解釋,那就只能說,蘇青詩身上發生的超自然現象比她自己知道的還要多了。
蘇青詩沒有理他,只是靜靜坐在那裡發呆。也不知道是不是習慣問題,此時她身處的環境並不是秦錚那直觀的大腦,而是被幻化成了一個研究室,似乎在這熟悉的環境下,蘇青詩方纔能找到平靜的方法。
半晌,蘇青詩忽然問道:“秦錚,我會不會根本不存在呢?比如說,我只是你的一個幻想而已?”
“……”秦錚愣了半天,苦笑着說,“如果可以這麼解釋,我反倒不着急了。但問題是,你見過哪個妄想症病人的幻想,會主動問他自己是不是假的?想想別的吧,就算我真的是個神經病,那也要搞清楚那個活着的蘇青詩是怎麼回事的。”
“我記得很清楚,”蘇青詩幽幽說道,“當時,我正在研究室和研究員們開會,忽然傳來了火警警報。因爲研究室是封閉空間,所以疏散不及時很容易出大事,我就啓動了疏散方案,讓大家趕緊撤離,而自己留在了最後,因爲我要用視網膜關閉研究室的閘門,防止火災蔓延毀掉研究成果。”
“可是當大家都離開後,我正準備關閉閘門時,忽然整個人就不能動了。”蘇青詩顯然也不願意回憶起當初的事情,“然後,一個黑衣女人出現在我的面前,告訴我,她是奉命來殺我的。然後,她沒有給我任何開口的機會,拿出槍來,對着我的眉心就是一槍……雖然不能看到,但我知道那樣子是多麼慘不忍睹,更知道那樣子不可能有生還機會!就算是什麼借屍還魂,那麼頭上的牆上在哪裡?貫穿傷可以崩掉天靈蓋,怎麼可能毫髮無損呢?”
她這看起來是解釋,但其實全無解釋的必要,因爲秦錚的情緒和她是聯動的,他能分辨出蘇青詩情緒的真僞,她現在非常痛苦,也非常迷茫,根本不可能欺騙秦錚。
一切絮叨,一切解釋,其實都是給她的自我懷疑一種安慰,這個時候不需要秦錚插嘴,他只要靜靜聽着就可以了。
“自從以這個狀態延續生命開始,我就沒有停止過對自己的懷疑,”蘇青詩繼續絮叨着,“一個連肉體都沒有的蘇青詩,一個靠一串編碼來維持生命的蘇青詩,到底還是不是當初的蘇青詩呢?這段懷疑的日子很漫長,而在那個幽閉的空間裡,最不缺的就是漫長的時間,所以我漸漸調整好了心態,覺得無所謂了,反正都已經死了,現在的一切都是賺到的。但是……但是……如果我真的沒死,那麼我到底是什麼呢?”
說到這裡,蘇青詩的眼圈有點發紅。
秦錚不由喟嘆,這就是聰明人的悲劇之處啊!如果只是個傻白甜,說不定就不會被這種事情困擾,而是好好享受這漫長的轉化人生了。
“就是想得多,”秦錚說道,“那個女人怎麼可能是你?的確,她長着和你一樣的臉,甚至可能氣質都無限接近,但那又如何?她是個替代品,因爲真正的蘇青詩不會出現在盤子受害的現場,真正的蘇青詩只是個在研究室裡研究新鮮玩意兒的智者,這是假貨永遠做不到的事情。你看到她消失的那一瞬間麼?那明顯是一種身法,大概和忍者什麼的差不多,真正的蘇青詩有那種本事?”
蘇青詩笑了起來,明知道秦錚是在吹捧,但她沒打算阻攔。
“反正也是我們的敵人,既然出現在那裡,就肯定不是什麼好鳥,”秦錚忽然變得底氣十足起來,“我們要開始查,一點點查,把他們找到,把他們揪出來,把他們連根拔起!說不定,我們不止能報盤子的仇,還能順便把你當年被害的真相招出來!”
他這話是有根據的,那個蘇青詩怎麼會是路人呢?而會利用這個身份的人,怎麼可能與蘇青詩被害無關呢?
換句話說,如果不確定蘇青詩是不是真的死了,誰敢那麼堂而皇之使用她的臉?
而能確定蘇青詩死訊的人是誰?除了秦錚,就只有當初動手的人,和當初安排動手的人!
蘇青詩被秦錚激勵起來了,兩人都算得上智者,想得多容易鬱悶,但想得多也容易安撫自己的內心。
“所以現在,我們有兩件事要去做,”秦錚說道,“第一,我們要努力探查這羣人的存在,我這就找喬老頭要機器,不給?機器本身就是你和我老爹的,他憑什麼不給?不給好說,以後四號機的繼續研發沒他什麼事兒了,反正老子現在渾身麻煩,不怕多一個夜歌軍門!”
他這話很光棍,但蘇青詩覺得心裡很溫暖。
“第二,就是我們要親自去驗證了,”秦錚繼續說道,“可以證明那人與你無關的一個有力證據,就是她明顯是個人體試驗的樣本,而你本身,是絕對沒有植入過芯片的,被人槍開了腦袋後就更不可能了。這是他們的破綻,也恰好是我們的優勢,你不是記錄了那個人的精神痕跡了麼?讓系統查,對比當年的試驗數據查,一個個、一樁樁給我翻出來,我就不信她還能躲到九霄雲外去!”
蘇青詩笑得很歡暢,立刻在他腦海中做了個立正姿勢,向他敬禮致敬!
這時,秦錚的臉色才漸漸緩和下來,他說:“死女人,我們現在是走投無路的,不是說現實,而是說心裡。所以,你真的有什麼心思,不要隱瞞,該說就說,我們彼此不說謊話,好麼?”
蘇青詩深深看着秦錚,然後點了點頭。
“你說的是……”她說,“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可以理解曾經的我們,或者是作爲個體的我們,但是真正懂得我們自身的,也唯有我們自己了。你問我答,我說你笑,恐怕也唯有你我能沒有一絲一毫的隔閡……”
她有些嚴肅,又有些動容地深吸一口氣。
“既然我們是與世界不同的存在,那我們也不在乎世界會不會給我們應答,有你就好。”
有你就好,哪怕這個世界無人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