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老舊的建築物,在滿是舊時煙塵的老城區平平無奇,卻讓秦錚心驚肉跳。
爲什麼?秦錚說不上來,從踏進這棟建築開始,他就有種強烈的不適感,總覺得這裡處處透着古怪。這讓秦錚打心眼裡責備自己,明知道盤子雖然離開了,但對隨風的影響力和權威性依然存在,怎麼就讓隨風來跟他呢?
雖然隨風的忠誠是無可置疑的,但是當盤子對他們下達等候的命令時,他們還是條件反射似地把這建築物團團圍住,專注於不讓盤子藉機偷跑,以及不讓任何可疑人物的進出被忽略,卻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盤子爲什麼會到這裡來?
這裡是夜歌,不是菊城,盤子在這裡並沒有什麼故舊,如果說來到這裡,那只有一種可能,就是被召喚而來。
誰會召喚他?秦錚第一個懷疑的,就是那些讓他產生了避諱之心,甚至不惜脫離秦錚一系、避開程予希的人。
獨自面對這些人,或許是盤子十分忠勇而且非常果敢的選擇,但是他本來並不需要這樣做!
建築是空的,沒有一丁點活人的氣息。秦錚一邊向前緩緩前進,一邊仔細防範着各個角落,生怕從哪裡跳出一位高手來。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感覺,讓他想起對鄭家最後一戰的情景,而那個時候,他是主動的,但現在由於盤子的變故,他變成了真正的被動!
已經多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秦錚絲毫不懷念,反而有些惱怒盤子把自己刨除在外的忠貞。
不需要這樣的,秦錚不需要這麼捨身成仁的同伴,他希望每一個人都可以好好把事情說清楚,大家詳盡安排一些計劃,然後再按部就班地行動。這是風險最小化的選擇,也是秦錚最喜歡的選擇。
他喜歡掌握這些事情的主動權,最討厭就是自己必須在毫無感知的情況下被拉入這些事端中。
果然,當他們來到頂樓中央的屋子時,隨行的幾名隨風惱恨地連連抽自己巴掌,因爲他們看到了倒在屋子中央的盤子,也看到了從他前心汩汩流淌出的熱血。
秦錚立刻衝了上去,仔細檢查了盤子的身體,發現他還有一息尚存,顯然對方是打算給盤子一些時間,而不是立刻將他送進地獄。那麼爲什麼呢?他們一定想從盤子身上得到一些信息,只可惜秦錚隨後趕到,讓他們不得不選擇離開這裡,也總算給了盤子一線生機。
在蘇青詩的指示下,秦錚幫盤子止了血,送上了救護車,然後才鬆了一口氣。
出了這麼大的事,瞞是瞞不住的,周圍的老百姓紛紛圍上來觀看,看熱鬧的習慣畢竟是人類的天性。而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秦錚覺得自己非常無力,居然這麼晚才發現盤子不對勁,居然這麼晚才發覺盤子的苦處!
而結果是,他連對手的面都沒見到!
是誰呢?秦錚陷入沉思,絲毫不在乎周圍人的指指點點。
就在此時,他的頭腦中忽然感受到一種衝擊,這種衝擊很熟悉,因爲他曾在李思萌身上感知到過;但這種衝擊又很陌生,因爲這明顯不是來自李思萌。
“九點鐘方向。”蘇青詩的動作很快,立刻報出了衝擊來源的方位。
秦錚立刻轉頭看去,果然看到一個背影消失在人羣中。
怎麼能讓他離開?秦錚立刻鑽進人羣中,絲毫沒有在乎後面隨風的叫喊,一路向那人追去!
那人也明顯注意到秦錚的存在,只是一味奔逃,很有做賊心虛的感覺!
舊城區的街道是紛亂的,兩人在一棟棟建築中穿行,在一個個人羣中擁擠,在一條條馬路上隱秘地追逐,一直跑到了舊城區得邊緣。
而對方卻忽然消失在人羣中,再也看不到痕跡。
“能感知到麼?”秦錚問蘇青詩。
蘇青詩搖搖頭,說:“難,除非對方的距離夠近,或者正在使用精神力量,不然很難被我捕捉到……不過如果回去,我倒是可以幫你查出對方的底細,因爲系統已經捕捉到了他的精神痕跡,留下了特徵代碼,只要和當初的實驗樣本進行比對,就很容易能辨別出來。”
能發出這種精神力的人,十有八九是當初人體試驗的角色,蘇青詩的判斷是正確的。
但秦錚很不甘心,就算找到又能如何?如果對方就是傷害了盤子的兇手,那麼慣常的聯繫方式、地址一定早就失效了,就算有父母在,秦錚還能幹出用父母安慰逼迫子女的事情?
“不行,我們再等一等,”秦錚說道,“說不定他還會出現。”
蘇青詩嘆了口氣,她知道,秦錚很明白這種機率有多小了。
對方既然已經擺脫,又怎麼會停留?就算停留,對方又怎麼會繼續釋放精神力量?要知道,即便秦錚纔是真正的成功試驗樣本,但他的精神力也並沒有被掩藏起來,相互探測必然出現共振,而這種共振會讓雙方全部察覺。
剛纔在送走盤子時,對方已經明顯察覺到了秦錚的存在!
只是,秦錚現在屬於病急亂投醫了,他攔住一個身形差不多的年輕人,用自己的品牌服裝換了他的淘寶貨,然後帶上兜帽,靠在一處電線杆上等待起來。
於是說是等待,倒不如說是自我的反省。他不明白,爲什麼會出現這種事?爲什麼自己最近一直處於劣勢中?爲什麼他的掌控力變得越來越差,甚至連盤子都不相信自己的可以贏?只可惜現在盤子陷入休克,他問不出所以然。
一定有原因,一定有問題。這個問題並不是什麼心境、理想之類的虛務,而必須是一個可以理解,或者說起碼可以進行推測的原因……但是,秦錚有些焦躁地撓着頭髮,到底是什麼呢?
“有些事就是這樣的,”蘇青詩難得地寬慰他道,“誰也不能保證自己面面俱到,誰也不能保證自己無所不知,你是試驗的成功樣本,但這個試驗是開發人的智慧,不是開發出神靈,不要太苛求。”
也只有這種時候,秦錚纔會想起蘇青詩是個長輩。
他很無奈地說:“不是苛求,只是不希望更多人受到傷害而已。”
打心眼裡說,秦錚是個崇尚美好的人,是個品性善良的人。當初一文不名時,爲了爭奪更大的利益,爲了讓自己早日達到目的,他會選擇暴力作爲自己的第一手段,但是隨着他的實力越來越強,這種選擇漸漸發生了變化。
能說過去就說過去,打打殺殺對誰都不好。
可是總有人那麼無聊,總有人不甘於他的善良,希望能夠催生他陰暗的一面,希望他選擇暴力來轟平一切。
“你要戰,那就戰?”秦錚自嘲道,“如果是那麼容易就好了!”
蘇青詩笑了起來,說:“其實,是可以這樣選擇的。”
“你們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秦錚笑罵道,“我問你個問題,你要認真回答我,不許扯皮,不許迴避。”
蘇青詩說:“你可以問,我不一定答。”
秦錚點點頭,問道:“我腦中的系統,是源發自四號機的人工智能吧?”
“是的。”
“那他是不是我的系統呢?”
“是的。”
“那麼,除了我時時刻刻需要準備完成它賦予我的任務,它是不是也該幫我分憂解難呢?”
蘇青詩一愣,帶着嫌棄的神色說道:“你這就無恥了,系統給你的還少麼?你的本事、功法這些東西都是誰給你的?真是不知足。”
“不是這個問題,”秦錚笑道,“我說的是,既然是人工智能的衍生體,那麼我能夠可以把它視爲一個活生生的智慧體麼?”
蘇青詩沉默了一會兒,說:“它會很高興,因爲很少有人會認同人工智能是真正的智慧體。”
“那麼智慧體先生,你在我的體內存在了這麼多年,卻始終處於最原始的狀態,”秦錚忽然在腦內吼道,“是我,讓你真正找到了一個可以產生共鳴的人;是我,開啓了蘇青詩留下的機器,找到了她,然後完善了你;是我,給了你一個存在的環境,努力活到了現在……怎麼看,你都是寄生在我身上的,那麼你難道就必須高高在上,而不能全心全意爲我所用麼?”
這話剛說完,秦錚就覺得腦海深處一股絕大沖擊力傳來,震得他險些暈了過去。
蘇青詩急道:“你瘋了?系統是高過人類的智慧體,你怎麼能讓它隨時爲你所用呢?”
“我知道,你很高級,”秦錚笑道,“但我不需要你那些高級的本事,那些你留着繼續當什麼狗屁獎勵就好,我只需要你幫我做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如果那個人還沒走遠,就把他給我揪出來!”
蘇青詩沉默了,她閉着眼睛,似乎在和什麼人交流。
秦錚則有些焦急地等待着,他知道,這是系統在與蘇青詩進行交談,顯然在討論權限問題。當然,這也一定是秦錚視覺所作出的簡單反射,真正的交流,恐怕是兩組代碼在進行信息交互吧?
良久,蘇青詩睜開了眼睛,緩緩說道:“兩點鐘方向,三百米。”
秦錚立刻消失在原地,向他們給的方位撲去!
然而那裡,沒有人,只是個老舊的花壇而已。秦錚站在那裡發愣,蘇青詩也是一愣。
“感覺到了?”蘇青詩難以置信地說,“不可能啊,這應該是世界上唯一一個成功的系統而已,是高於其他芯片的存在,怎麼會連位置都搞錯?”
而在此時,秦錚遊目四顧,卻注意到花壇遠端的一道人影。她靜靜看着秦錚,忽然微微一笑,然後忽然消失了。
僅僅那一眼,秦錚看清了對方的模樣,然後,他和腦海中的蘇青詩全部傻在了原地!
一眼之間,大夢多年,秦錚就像看到了多年前的殘像,是如此清晰,又是如此夢幻。
女人很美,美得不可方物,哪怕只是匆匆一瞥和輕輕一笑,已經是剎那芳華,讓人情難自禁。
這樣的女人,秦錚似乎不認識,但似乎又是認識的。
“那是……你?”秦錚傻了半天,方纔癡癡問道。
“或許……吧?”
蘇青詩癡癡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