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千冥曾去過一次。
趙家小姐趙佳茗,千冥曾見過兩次。
到了趙府,見了趙家小姐,千冥便想到了另一個女子,譚楊,只是那人怕早已不在了。
“林公子,與姑娘此番前來,有失遠迎了。”趙佳茗絞着絲帕淡淡開口,方纔聽門丁說林陌辰來了,自己本是又驚又喜,還爲此專程回房做了一番打理,然等到林陌辰終於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才發現那人身後還有一個女子,心中不禁有些黯然,這女子自己似乎見過,正是那日與林陌辰走在一起的衆人之一,只是當時自己的目光全都投給了林陌辰,自是沒能注意到那幾人,現今又見面了,才得了機會好好打量一番,女子如林陌辰一樣,身着純白繡花棉衣,面上雖是精緻典雅,卻無半分表情,眸中也是如深潭一般靜謐冷冽,即使是垂着眸的,也讓人覺得難以接近了,然再看林陌辰看向這女子的目光,趙佳茗便愈發覺得不是滋味了,那份關切與愛護,又何時投到過自己身上?
“哦,這位是千冥,”林陌辰有些尷尬地笑着,又尷尬地爲二人做了介紹,“冥兒,這位是趙姑娘。”
“奴家失禮了。”趙佳茗溫雅地笑着,卻在心底暗暗嘆息,只從這稱呼來看,便也足以說明其間微妙的關係了吧?
“見過姑娘。”千冥也是淡淡點頭,略微打量起此人來,第一次見她時,女子正被譚楊害得不淺,身子也是異常虛弱,第二次得見,女子身子雖已無恙,卻也難掩柔弱之意,而這次,該是大好了。
“二位前來,可是有事要尋奴家?”作了簡短寒暄,趙佳茗也不多費口舌,開門見山得直接問了,林陌辰從未主動尋過自己,甚至是一直躲着自己,這次難得上門了,不消旁人開口,自己也明白其間定是有些緣故的。
林陌辰爲難,求救般看向千冥,千冥回了淡淡淺笑,啓脣道:“今日前來,是想向趙姑娘打聽些事。”
“姑娘請講。”淺嘆一口氣,趙佳茗再不敢將目光投向林陌辰,生怕自己不經意的一瞥,便會泄露了心事。
“趙姑娘可還記得約半年前在鎮南近郊不幸淹死河中的譚楊?”提及此事,千冥的眸光也跟着加深了。
“倒是隱約記得,她曾是我身邊的婢女,”趙佳茗先是一愣,又想了想,才接過話來,“不過我記着她性子極其冷淡,並不喜與旁的下人交往,對我這個主子也只是聽候吩咐罷了,可惜了她年紀輕輕,竟遇着了那種事——不過,姑娘爲何會問起此人?”
“實不相瞞,千冥與譚姑娘算是舊識,只是已分開多年,”千冥斂了斂眉,心道自己所言倒也算是屬實,“卻直到前些日子貴府又出事端時,才知曉了譚姑娘早在半年前便不在了,這才唐突上門,想多瞭解些相關的細節,不知趙姑娘可願幫這個忙?”
“若是如此,奴家自當據實相告,只是不知姑娘要問些什麼?”趙佳茗不傻,自是知曉此事並非千冥所言這般簡單,但此事於自己或是趙府而言,關係並不大,說了也是無妨,況且今日林陌辰是與這女子一道前來的,就算是顧及林陌辰的面子,自己也不好推拒。
“我只想問,譚楊與前些日子服毒身亡的牟廉牟管家,可有何瓜葛?當日譚楊命喪近郊,牟廉又是在何處、做了什麼?”千冥的語氣本
就冷冽,加之此事問得着急了些,竟顯得像是在質問人了,趙佳茗聽了,既在心中暗暗佩服千冥言簡意賅、直抵要害,又不禁覺得有些委屈,此事分明是在央自己幫忙,卻說得好像審問犯人一般,不免生了些牴觸之意。
“趙姑娘莫要介懷,冥兒性子一向如此,話又說得急了,纔多了些疏離,其實冥兒心是好的。”一旁的林陌辰也看出了些端倪,忙開口爲千冥脫罪。
趙佳茗無奈嘆息,林陌辰這一開口,分明是讓自己更介懷了,怎的他就只想着爲他的“冥兒”說話呢,哎,興許他也是個癡傻之人罷,趙佳茗也不是小孩脾性了,略微調整了心緒,神色也恢復了常態:“問起此事,我倒是想起來了,平日裡與譚楊走得最近的,大概便是牟管家了,不知爲何,牟管家似乎十分在意譚楊,最初正是牟管家把譚楊送到了我這裡,而且平日裡牟管家對譚楊也多有照拂。恩,若說起譚楊離世那日,我隱約記得當日牟管家還特地向我爹告了一天的假,也不知是去了何處,雖是記得模糊了,但決計不會出錯的,因爲平日府上的事務都是交由管家打理,倘若管家有事外出,或是事務太多管家一人忙不過來,我爹便讓我做些照應,也算是慢慢學着持家了,所以我敢肯定,那日牟管家確是離府了。”
千冥皺眉,似聯想到了什麼,林陌辰亦然,託着下巴發起呆來。
“不知奴家的回答,可還算妥帖?”見面前二人皆是不語,趙佳茗只得再次開了口。
“此事多謝趙姑娘了。”千冥一面應着,一面看向林陌辰,說的是,事情能問的也就這些了,咱們可以走了。
林陌辰會意,先起了身:“今日確是多謝趙姑娘了,時候也不早了,在下也該告辭了。”
趙佳茗苦笑,林陌辰的眼中終是沒有自己的,不過這樣也罷了,至少自己還能幫上些忙,雖說這忙實在有些微不足道:“既是如此,奴家便不留二位了。”
“呀,林公子難得來了,好歹要先喝口茶啊——”門外卻突然傳來一少女含笑的聲音,待到那人端着托盤進來了,林陌辰纔看清,原是趙佳茗的貼身婢女,喚作蘭兒。
“蘭兒,怎的這般不懂規矩?”趙佳茗一斂眉,低聲斥道。
“蘭兒哪有不懂規矩,只不過是手上託着茶盞,不好行禮罷了,”蘭兒一面嘻嘻笑着,一面晃到了千冥身前,“這位便是林公子的心上人嗎?長得好生標緻啊。”
“你快退下罷,真是愈來愈不像話了。”趙佳茗更覺羞愧,平日裡自己一直把蘭兒當姐妹,不用下人的規矩束着她不說,還常與她嬉笑打鬧,甚至把自己的心事也都說給了這丫頭聽,但蘭兒一向是懂規矩的丫頭,雖在自己面前沒大沒小的,但若當着外人的面,卻還很是乖順,今日這是怎麼了?難得林陌辰來了,這丫頭怎還讓自己出這樣的醜?
“要走也要先端了茶的,這茶可是剛泡上的,燙得很呢,姑娘可要好好嚐嚐——”蘭兒一手端着托盤,一手自托盤中端出一盞茶,笑嘻嘻地往千冥手中遞去,千冥無奈,只得伸手去接,卻見那丫頭在茶盞未碰指尖之時,便突然鬆了手,略微皺眉,千冥也未做他想,只忙彎了腰去接那墜落中的茶杯,待到那厚厚的杯底穩穩地落入了掌心,千冥方纔輕舒一口氣,緩緩直起身來,心道幸好
這茶水未燙着人。
然,此時房中的氣氛卻有些不對勁了,千冥皺着眉頭環視一週,這才明白原是自己方纔的舉動嚇着了這三人,心中不免有些悔意,卻也無可奈何了。其實說嚇着,那大概也只是兩人,林陌辰之所以愣住了,不過是太過擔心千冥,生怕千冥被那滾燙的茶水燙着了,這時見千冥沒事,林陌辰才舒了口氣,急忙奔了過去,接過千冥手中的茶杯隨手放在桌上,又細細查看起千冥白皙的掌心:“幸好,幸好沒燙着,你下次可得給我小心些才行啊,別再嚇我了——”
林陌辰邊說,邊帶着責備的目光擡頭去看千冥,卻發現千冥正皺着眉看向旁處,這纔想起屋中的另外兩人,不禁也跟着頭皮發麻了。
“姑——姑娘沒事吧?”趙佳茗愣了半響,這才艱難地開了口,方纔那一幕,當真不是幻覺嗎?若不是幻覺,那人又是怎的接住了已然墜落的茶杯?
“沒事,勞趙姑娘掛心了,”千冥勉強笑笑,伸手接了蘭兒端着的托盤,“姑娘下次可要注意,燙傷了怎好?”
直到手中的托盤被人端了去,蘭兒才堪堪回神,眼中是掩不住的吃驚和疑惑,自己方纔本是想爲小姐報仇,讓這女子出醜,才故意在給她遞茶時鬆了手,不想——不想竟會是這般結果,真是嚇死人了,這——這真是凡人嗎?
“姑娘可有事?”千冥皺眉,不是嚇傻了吧?
“沒——沒事——我先下去了,下去了——”蘭兒真是嚇得不輕,見千冥出聲詢問,忙拍着小心肝跑出了正堂,餘下三人各懷心思。
“既是無事,我與陌辰便先告辭了。”千冥淺笑,開口向趙佳茗道別,此時佳茗哪還有這心思,只含糊不清地應了,看着也是被嚇着了,林陌辰有些擔憂,還想開口,卻直接被千冥拉着往外走去了。
“冥兒,她們是不是被嚇着了?”林陌辰皺着眉跟在千冥身後,還在想着方纔的事。
“是。”千冥點頭,直白作答。
“那該怎麼辦啊?”林陌辰便愈發擔心了,自己雖不喜歡趙佳茗,卻也不能害了人家啊,於林陌辰而言,千冥的事便是自己的事,這次雖是因千冥而讓她二人受了驚嚇,林陌辰卻早把此事攬在自己身上了,然身爲始作俑者的千冥卻沒什麼反應了。
直到二人走出了趙府,千冥這才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趙府半敞的大門:“有些事,若要彌補,只能回到當初。”
林陌辰跟着停下,聽聞此話便是一愣。
“當然,還有另一個法子,便是讓那人以爲自己回到了當初。”千冥彎脣,緩緩舉起右手,對着趙府黑色的厚重府門輕輕一點,便有圈圈漣漪層層盪開,愈行愈淺。
“冥兒,你這是作甚?”林陌辰更是一頭霧水,不解地看向那彷彿可以將世間分隔開的波紋。
“我消了她二人方纔的記憶,事情結束了,記得也是無謂。”千冥淡淡解釋,轉身離着趙府遠去了,林陌辰又是一愣,接着快步跟上了千冥,然心中卻有些爲千冥心疼,冥兒啊,有些事即使結束了,也還要記得的啊,就像與你的相遇、相知,縱是有朝一日你不在了,我也想要一直記得啊。
有些事,若要彌補,只能回到當初,或是讓那人以爲自己回到了當初,當真便是如此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