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辰也不知自己是怎樣鼓足了勇氣才問出的口,也許這一切的初衷從來都很簡單,林陌辰只是想更多地瞭解自己所愛之人,僅此而已,然而當那句話終於問出口的時候,那如風一般的人兒卻早已失了蹤影,也不知是去了何處。
回看來時路,恍若隔世;奈何去時路,人去茶涼。
那一夜,林陌辰穿着單薄的裡衣,呆呆地坐在客房的窗邊,看被黑暗籠罩的隔壁房間,一夜無眠。
那一夜,千冥端着涼透的梨花茶,靜靜坐在客房的屋頂,看投在地上的被燭光映出的模糊輪廓,一夜無話。
那一夜,咫尺天涯。
十一月十八,皎月當空,仿若一點一點被吞噬的溫暖,皎潔的圓盤也出現了窄窄的缺。
十一月十八,已經是下弦月了,再往後,便難見到月光了。
瑟瑟寒風拂過,林陌辰覺得那風吹涼的並非早已麻木的身子,而是本該溫暖的心,原來心涼了,才真的讓人覺得冷。
無邊的黑暗下,千冥擡眸靜靜地看天邊皎潔勝雪的月,似是在等待着什麼,又似乎只是簡簡單單地靜靜思索着。
“那人大概還要活在這世上很久,所以冥兒該是還有很長時間纔對,又何必這般惆悵?”冷冽若冰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飄進漆黑的夜空中,飄進周遭的瑟瑟秋風,更飄進千冥搖曳的心中。
“我想,你大概該來了。”千冥彎脣,看不出喜怒。
“冥兒,許久不見了。”殤濯的身影逐漸顯現,依舊是那麼深邃而複雜的目光,依舊伴着如火的彼岸花。
“我猜,這只是幻影。”千冥起身,一杯梨花茶穩穩落在檐角,接着一步步走向那片火紅。
“縱是幻影,冥兒也是走不出的。”殤濯莫名地笑着,帶着點點憐惜,帶着無可奈何。
是了,千冥從來都走不出面前男子的視線,無論是地獄,抑或人世,然愈是走不出,便愈渴望着自由,明明隔着天涯,卻偏偏讓人有着觸手可及的錯覺,仿若那開在地獄的無邊火紅,又仿若那站在彼岸花間的遺世男子,千冥走了許久許久,卻終究走不進,亦逃不掉,所以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失掉一切,包括那顆渴望自由的心,而如今,自己心底的不安分卻又重新生根發芽了,甚至有愈演愈烈之勢,心底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吶喊着,渴望自由,渴望幸福,渴望溫暖,即使如飛蛾撲火般無望,也再不願就此沉淪,這一切的一切卻只因自己遇到了那樣一個被陽光眷顧着的男子,那個讓自己嚐到幸福滋味的男子。
“你與陌辰,究竟是何關係?”千冥抿脣,那個已經刻在自己心底的男子呵,卻是不可避免地給自己帶來了太多的疑惑,揮之不去,避之不及,就像那次的夢境,帶着些刺骨寒意,將人的希望生生磨滅,不眠不休,不死不滅。
“冥兒,倘若你知曉了,莫要恨我纔好。”殤濯苦澀地笑,冥兒總是這般敏感呢,分明是可以忽略的細節,卻也不肯放過,這與三千年前,果真是不同的呢,又或者自己本就做錯了,不該苦守這三千年,不該偏執地開始這場無用功,不該留戀那一場本是虛無的癡夢。
“你不願說?”低頭去看蔓延至腳
下的血色,千冥的聲音冷冽中帶着威脅之意,話一出口,自己便後悔了,難道真把自己當成殤濯心心念唸的冥兒了?竟忍不住用了這等語氣,還是說,自己早已變了?
“我來,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殤濯的眸光卻是不斷加深,墨色的深潭中不知埋葬過什麼,“倘若蘇晟必死,且他的死便是終點,你可想這一切早些結束?”
一句話,便讓千冥愣在了那裡。
結束嗎?倘若這一切真的走到了盡頭,那麼自己便不必這般掙扎了吧?但此事若真如殤濯所言,待到一切終結的時候,蘇晟會死,涼淺要亡,而林陌辰又會是怎樣?自己又能否再見到他?若是真結束了,便再也見不到了罷,那個人呵,怎的一想起要和那人永別,心中便酸楚得厲害了?
“竟真是這般了,”看着千冥恍惚的神色,殤濯終是無聲嘆息,大概結局已是註定了,只是自己卻不甘心,不甘心這三千年來的苦心經營只爲旁人做了嫁衣,而那所謂的旁人卻還是——當真是可笑,“冥兒,既是捨不得離開那人,便要多花些時間陪着纔好,可別再如孩子般鬧些彆扭了——日後暫且不提了罷,只是呢,今夜你可是我的——”
話到最後,竟變得曖昧無比,連千冥也微微愣住了。
“我帶你去看一場塵封許久的夢境,好不好?”似等不及女子的回答,只一瞬間,殤濯已出現在了千冥身側,冰涼的指尖繞上女子修長的素手,一眨眼,便換了天地。
突然更迭的畫面讓千冥有些微不適,瞬間明朗的光線更是刺得人睜不開雙眸,千冥擡袖擋住耀目的白光,另一隻手卻還被殤濯抓在手中,很用力地握着,好似在害怕着什麼。
待到適應了夢境中強烈的光線,千冥這才緩緩放下衣袖,舉目望去,竟是一條熱鬧的大街,如白日裡與林陌辰一起走過的街道,寬敞的大街上穿梭着來往的行人、過客,而更多的則是叫賣的商販,只是不知可是因爲此刻身在夢中,周遭景緻竟顯得異常模糊了些,千冥皺着眉側頭去看殤濯,卻見對方已然陶醉在夢境之中,心中一驚,這夢境莫不是與殤濯有着什麼關聯?
“誒,我說你別再跟着我了,行不?”一個清脆的聲音突兀地傳入千冥耳中,帶着些蠻橫,又有些撒嬌的韻味,千冥循着聲音看去,便見一白衣女子正大踏步走在熱鬧的街上,千冥睜大了眼睛,覺得有些奇怪,自己竟看不清那女子的容貌。
“冥兒,你別鬧了。”不遠處追過來一男子,素白衣衫着身,手持一把摺扇,快步追上了女子,伸手想去拉女子衣袖,卻被女子一個側身甩開了,千冥便有些愣住了,這人分明便是站在身側的殤濯,而那女子,便是殤濯時常念起的冥兒嗎?
“喂,我鬧什麼了啊,更何況我鬧什麼都跟你沒關係吧?”女子止步,衝着夢境中的殤濯一頓大吼。
“怎的和我沒關?你不是說修仙便是爲了和我一起嗎?”殤濯厚着臉皮接着哄人,一副好脾氣的模樣,脣畔還掛着寵溺的笑意。
“那是以前,現在不了,我樂意怎麼着就怎麼着,你管不着。”因爲看不清女子面容,千冥只知女子說完此話,便接着大搖大擺地向前走去了。
“
冥兒,你別走啊,我都和你道過歉了,你就別生氣了吧,恩?”殤濯無奈,再次跟上,還在不住地說着好話。
“道歉有用嗎?你分明就是嫌棄我,對不對?還不敢當着你那些仙君的面提起我?我纔不稀罕呢,你愛說不說,我還不愛讓你說呢。”女子走得愈來愈快,口中還在念念有詞,千冥這般看着,竟覺得有些莫名地心疼,只得別開了目光。
“冥兒?”一側的殤濯微低了頭,有些擔心地看向千冥,自己這樣做是不是過分了?千冥早已不記得曾經了,卻大概忘不掉那刻骨的痛,這般直視過往,會不會勾起埋在千冥心底的無望?
“沒事,那便是你口中的冥兒吧?”千冥勉強勾脣,看一眼眸中寫滿擔憂的殤濯。
“是呀,那是冥兒,許久之前的冥兒了,久到現在的冥兒早已忘卻了當時。”此刻殤濯的心底已是充滿了矛盾,一面慶幸千冥並未因這夢境憶起當初,一面又覺得失望不已,也許千冥是真的不願想起吧?即使對着真真切切的過往,也不願看清事實,這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那人都走了。”從殤濯的話中,千冥似乎也聽到了什麼,卻自心底生出些排斥來,硬是要把這夢境中的人兒推得與自己毫無關係才肯罷休。
“是呀,也許曾經的冥兒早已不在了——”深深嘆息,殤濯看向千冥的目光也寫滿了矛盾,對與錯,善與惡,究竟該如何取捨?
“那這夢境,也該結束了吧?”離得殤濯愈近,千冥便愈發想要掙脫,那些早已遺失的記憶,大概早已不屬於自己了。
“是呀,早該結束了,”殤濯寵溺地笑,卻從眸中泄露了太多無奈,“只是我總覺得不甘心,到了如今,分明已經知曉了一切,卻還是不甘心呢,冥兒,你說我是不是太傻了?”
千冥自知這話並非是問自己的,抑或這個問題只是對着這夢境中、曾經的冥兒開口的,所以千冥不必答,更答不出什麼。
“可是我該怎麼辦纔好?你啊,早已是我活着的唯一希望了,倘若連你都不在了,我還怎麼支撐自己活下去?我明知——明知我的冥兒再也回不來了啊——”一滴清淚無聲滑落,落在繁華的彼岸花間,也落在了千冥的心中,蕩起圈圈漣漪,那究竟是怎樣的過往,纔會染上如此絕望的無奈?千冥似乎也感覺到了,殤濯心底僅存的希望,是系在自己身上的。
“你的冥兒在哪裡丟了,便從哪裡把她找回來罷,”千冥的話說的讓人有些費解,卻讓身側之人愣住了,但下一句話,卻又寒了那人的心,“可惜,我不是你的冥兒。”
倘若真要說,那麼自己大概寧願去做陌辰的冥兒罷。千冥如是想。
殤濯愣愣地反問自己,自己是在哪裡弄丟了冥兒?是在那時罷,當時北界的冰雪便已蒼白了所有的記憶,也許是在自己決然離去的時候,也許是在冥兒決然跳入輪迴的時候,也許,冥兒一直都在,只是自己迷失在了那片彼岸花中,所以再也找不到伊人了。因爲自責嗎,還是因爲自己早已思念成狂,所有一直一直都在固執地想要彌補着什麼,然而一切終是遲了嗎?那些再也看不到的過往啊,也許自己的冥兒便是丟在了那裡,再也找不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