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在西園,林陌辰卻偏偏要去東園走走,如此便要說起林府的景緻了,其實很是簡單,東南西北四處園子大概便可以涵蓋林府的全部景緻了,其他無非便是些涼亭、假山,還要接客、用膳的廳堂,而說起這四個園子,倒有些情趣可言。先說其中位置較偏也最小的東園,不大的園子裡種着不少梨樹,加之數間紅磚綠瓦的客房,看着也不算擁擠,到了春天梨花一開,便是滿眼的純白,瞅着便是可人,東園是接待來訪借宿的客人之用。再說西園,踏進那斜斜的方形門,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泊隨風滌盪的垂柳,再往裡走,方能看清,原是一汪不隨季節更迭而變化的碧綠池水,一座蜿蜒石橋落座池上,更添幾分雅緻,順着石橋跨過碧池,在稀疏的柳枝中才隱約看到花壇對面的房屋,襯着盪漾的碧波,竟也多出幾分秀氣來,林青涵便是與正妻吳氏及一干妾室一同住在此處。南園最爲奇特之處便是其正門竟是與門面向北的大廳相連,若要到得南園,定然要從大廳的後門穿過的,園中景緻倒是大同小異,沒甚需多言,平日裡林家老爺子便是攜妾室住在南園。北園並非門面直衝南面,而是稍稍傾斜地聳立在其他三園之間,園中景緻有些荒蕪,主要是住着些府裡的下人,除了疊在一起的房屋,便是一塊空地,若是有人得空,便種些蔬菜瓜果,也算是補貼了廚房的些許開支。
林陌辰信步走着,便到了闊別已久的東園,此時正值初秋,梨樹上皆是密密的泛着點淺黃的樹葉,微風一過,樹葉間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響,但不知爲何,看着這場景,林陌辰便覺得心間有些感傷,那時自己還很小吧?每逢初春,母親便喜歡抱着自己來這東園看那開得爛漫的梨花,母親總說,梨花雖不及梅花傲骨、荷花脫俗、菊花淡雅,卻也有着自己的別緻,母親還說,梨花安安分分地度着自己的輪迴,只是不願計較,所以無人知曉,其實梨花也是極淡、極暖的,飄飄灑灑的花瓣落下,誰又能不爲它無塵的美而失神?
林陌辰覺得,母親便如初春時開了滿園的梨花,分明是那麼脫俗典雅的一個人,卻因不懂得爭,而被別人搶去了丈夫,即便如此,也只是淡然地笑,用苦澀告訴別人,她還可以忍,到了最後,到了最後一場空——
待到明天初春,一定要來看這滿園梨花紛飛。這是林陌辰對自己說的話,之前的種種就當做過往了罷,母親不喜歡爭,那麼自己又有什麼好爭的呢?也怪自己,本就比偏房兄長晚了兩年出生,卻偏偏又是不爭氣,成日裡只會說些莫名其妙的混話,否則父親又怎會那麼早便冷落了母親?苦笑,當真是因爲自己嗎?二姨娘入府的時候,母親還未懷上自己吧?聽府中下人說起過,那時那個女子是怎樣挺着大肚子招搖着進了林府,那時母親大概只是躲在房中,繡着鴛鴦戲水圖吧?前塵種種,早該淡忘了,也早已淡忘了,卻在此刻,不經意間想起,自己何時變得這般多愁善感了?
“陌辰,怎的呆愣在此處?”爽朗的聲音,彰顯
着身後之人此刻心情之佳,林陌辰轉身,便看到了自家兄長,還有一個,鵝黃衣飾的貌美女子。
“不過想到了些往事,不知這位姑娘是?”林陌辰微笑,探尋地看那女子,脣角含笑,面若桃花,大大的眼眸中好似含着一層水汽,看着甚是迷人,但,此人雖是貌美,卻讓林陌辰覺出一股子邪氣,看似邪魅,又很是凶煞。
“小女子九離,見過公子。”女子福身,含情美眸似是無意間對着林陌辰眨了眨。
“在下林陌辰,有禮了,”林陌辰卻只覺得厭惡,想要儘快脫身,“方纔聽下人道,爹爹在西園餵魚,我還未曾得見,如今正要前去,便不打擾二位了。”
“既是如此,爲兄便陪你一道過去,”這話說的生疏,林青涵卻不以爲然,一面說着,一面轉向了九離,“九離你且在此稍後,我與舍弟去去便回。”
九離點頭,一副乖巧的模樣,林陌辰卻是不願多看她一眼。
“今日父親要我回來,可是府上出了什麼事?”走在去東園的路上,林陌辰先開了口。
“不過是父親年紀大了,害怕孤單,才喚你回家吃頓家常便飯,”若是未涉及各自利益,林青涵也算不得失職的兄長,“陌辰放心便是,前日趙府出了事端,如今我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你往火堆中推的。”
林陌辰釋然地笑笑,腳下步子也輕快許多,終歸是善良的人,即使曾經當真厭惡過、憎恨過,一旦過去了,便是真的過去了,偶爾從心底撈出來,也不過是藉以緬懷過去,簡單些也好,一句話,便滿足了整顆心。
西園,林家老爺子正與二房妾室悠哉遊哉地坐在池邊餵魚,見林陌辰來了,也只是招呼了一聲,便沒了其他動作,林青涵又要回去找那九離姑娘,本是覺着無趣的林陌辰更是無所事事,總算捱到了午膳時候,卻不想竟是一場家宴,不僅三位姨娘都上了桌,連九離姑娘也一併被叫了來,對着一桌子豐盛的飯菜,林陌辰不禁在心底暗歎,這頓飯註定是味如嚼蠟了。
令林陌辰覺得意外的,是這桌上似乎有人比自己還要陰鬱,林青涵的正妻吳氏是循州鎮首富吳良庶出之女,因生意關係常到夜淺鎮走動,偶爾把府上兩位掌上明珠帶在身邊,正是一次偶然的機會,吳雪芡跟隨父親去了林記酒樓用膳,這才與林青涵邂逅,之後吳雪芡便經常到林記酒樓落腳,一來二往,才促成了一段郎才女貌的姻緣。
在林陌辰的記憶中,兄長是很尊敬也很顧及這位髮妻的,可是今日情景着實怪異,一向懼內的林青涵竟與那位不知是何來歷的九離坐到了一處,而吳雪芡則一臉憤懣地坐在了離自己僅隔一個座位的地方,怪異,實在是怪異。
“陌辰,你難得回府,好歹也多吃點,怎麼只顧着發呆?”正座上的林老爺看着一臉呆滯的林陌辰,有些不悅。
林陌辰回神,夾了些芹菜放在碗中:“爹爹,九離姑娘是何時來府上的?”
“九
離啊,是你大哥的朋友,在府上借宿幾日罷了,”林老爺似乎很喜歡這個女子,提起來便是眉開眼笑,此時目光早已轉了過去,“九離啊,這是次子,平日裡遊手好閒,也很少回府,所以你未曾得見。”
九離含羞點頭,垂了眼眸:“九離方纔已見過公子,只是不知公子名姓。”
“林陌辰,幸會姑娘。”林陌辰依舊無法對這女子生出好感,只得敷衍了事。
“平日裡公子若是不回府,又是在何處安歇?”怎奈這女子似乎對林陌辰很感興趣,竟不顧矜持地追問起來。
“鎮西有一處小院,平日都是宿在那裡。”林陌辰咬着竹筷,偷偷瞄自家兄長,果然見對方正有些不悅地看着自己,一面還在爲九離佈菜。
“那裡定然甚是幽靜,才配得上公子一身淡雅之氣。”九離又笑,餘光似是無意間瞥過周遭衆人。
“九離多用些飯菜,這可都是你喜歡的。”林青涵插口,語氣雖十分溫柔,卻用意分明,林陌辰目光掃過滿桌飯菜,竟有半桌都是魚,什麼清蒸鯉魚、紅燒鯽魚、水煮魚、糖醋魚塊,真是應有盡有,林陌辰便不禁在心底暗歎,若是千冥見了這般狀況,定然也是會歡喜的罷。
“爹,雪芡吃飽了,想先行退下。”刻意壓制着情緒的聲音,但被摔在飯桌上還在微震的碗筷卻已泄露了女子心底的憤怒。
“那雪芡便先回房罷。”老爺子絲毫不在意兒媳的態度,只應付了一句,看着吳雪芡起身離去,林陌辰似乎嗅到了些緊張的氣息,但這府上的事自己一向不怎麼過問,他們愛怎麼折騰是他們的事,自己也懶得多問。
“九離已住在府上數日,着實叨擾了。”脣角微勾,九離緩緩放下碗筷,面上似有歉意。
“九離不必如此客氣,只把這裡當做家中便好。”林青涵溫和迴應,絲毫不顧及還未走遠的髮妻,林陌辰有些不安地看吳雪芡微微頓住的背影,對方卻也只是微微一頓,便走得遠了。
“公子用完膳便要走嗎?”九離這話是對林陌辰說的,意味不明。
“大概,九離姑娘可是有事?”林陌辰轉了轉眼珠,答得小心。
“九離想去街上走走,不知公子可有空閒?”九離又笑,笑得不懷好意。
察覺到林青涵愈來愈不善的目光,林陌辰暗吸一口冷氣,卻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九離姑娘相約,本不該拒,但今日着實不巧,已與朋友約好,還望九離姑娘包涵。”
“今日我正巧得空,九離若是要上街,可否讓我作陪?”面對九離,林青涵一直表現得很積極。
“那便有勞青涵了。”九離語氣寫滿愉悅,卻意味深長地看了林陌辰一眼。
一頓飯,林陌辰吃得美滋沒味,飯罷便告辭了父親,又回了趟自己那處小院,留了些碎銀算作門丁的日常開銷,便直接回了蘇府。
蘇府,林陌辰卻意外地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消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