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有五界,各爲天界、地獄、南冥、北界、人世,其中天界爲五界之首,多爲仙君居之;地獄無光,多鬼魂魅影;南冥花妖遍地,馥郁馨香;北界雪狐修仙,蒼雪覆蓋。五界之外,存有虛幻夢境,有夢魘穿梭其中,夢河爲引,造夢織境。
此時三人正是身在天界,陸凌爲花妖散仙,千冥處雪狐一族,林陌辰則只是凡人。
宿乾殿前。
殿門被推開的那一瞬,林陌辰似看到萬千霞光越門而出,但仔細看向殿內時,卻只看到了雕龍殿柱、竹木烏案、香菸嫋嫋,還有一幅橫掛在殿內、佔了半面殿牆的畫卷,原這仙殿便是如此了。
“陸公子,門打開了,便可以進去了嗎?”林陌辰回頭,看了看身後之人,又對着千冥頑皮地笑了笑,像是在炫耀自己成功打開了殿門。
“自然。”陸凌舉步邁上殿前臺階,千冥也跟了上來。
入了殿內,林陌辰又四處打量起來,這仙殿雖是很大,卻未擺放什麼,顯得有些空蕩,按道理說這仙殿裡不是至少該擺個煉丹爐嗎?
“陸公子想要我做什麼?”林陌辰好奇,在這裡似乎也做不了什麼壞事的。
“林公子請看這幅畫卷。”陸凌淺笑着指了指彷彿平鋪在牆上的畫卷,林陌辰恍然,原重點是在這畫中。
這畫卷着實大了些,畫中所繪景緻也是紛繁複雜,多描繪了人世百態,或行或立、或哭或笑、或喜或悲、或忙或閒,也不知作畫之人可是看透了人間世俗,便把人的姿態畫得如此惟妙惟肖,林陌辰險些便要以爲這些人是活生生地存在着了。
“這畫中有何玄機嗎?”林陌辰撓頭,對着畫卷能做些什麼?
“陸某隻想讓林公子從這畫中,找一個人。”陸凌負手而立,看向那畫卷的目光多有深邃。
“找人?這人都在畫上呢,陸公子要找什麼人,不若自己過來看看。”林陌辰有些莫名其妙,突然覺得或許此行的重點便是在方纔開門那一瞬了。
“並非如此,”陸凌緩緩搖頭,看向千冥,“不知千冥姑娘從這畫中,看到了什麼?”
“空白罷了。”千冥的聲音似嘆息,看向林陌辰的目光也深了些,究竟爲何,他便能看到那芸芸衆生?
“冥兒,你——你看不到嗎?”林陌辰詫異,指了指畫上遍佈的人羣,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你看不到這裡有人嘛?這兒——還有這兒——這兒也是——”
“陸某也看不到,”看着林陌辰近似抓狂的動作,陸凌溫和地笑了,一雙明眸中卻難得透出些焦急,爲那一向溫涼如水的目光添了些少有的色彩,“陸某要找之人,是一個女子,喚作若依,曾在南冥爲宮婢,後——後墜入葬花池,不知所蹤——”
林陌辰徹底呆了,有些不知所措地看了看千冥,又看了看牆上被各樣人物佔滿的畫卷,頗有爲難。
“陌辰無需爲難,若是幫不得此忙,便作罷,終歸有我在的。”不知從何時開始,千冥變得最是看不得林陌辰爲難,心中所想,竟禁不住開了口去安慰那愁眉苦臉的人兒。
“林公子莫急,”陸凌淺淡地笑,稍作指點,“這乾坤捲上的畫面,大概也並非林公子看到的那般,曾聽聞乾坤卷中暗含六道輪迴,是衆生命數所指,需得用心,方可觀全局,林公子不妨先靜下心來,再去看那捲中人物過往。”
既是陸公子的要求,自己又親口應允過,那便自當竭力而爲,林陌辰輕舒一口氣,儘量放平了心緒,再看向那畫卷時,竟覺出些許飄渺之意,冷不防的,竟似看到那畫中之人對自己眨了眨眼睛,卻意外地不覺得害怕了,陸凌要自己找的,是一個女子,可自己分明不知曉那人模樣,更不知曉那所謂南冥葬花池又是在何處,這可如何是好?那女子是喚作若依吧?從這名字想來,也該是個溫婉的女子了。
慢慢的,林陌辰便覺着自己已不是站在畫外看那畫中各處景緻,而是,身在畫中了,耳畔突然響起陣陣風聲,其間似乎夾雜着一個女子飄渺若無的聲音,這聲音又似響在心間——
“公子,這詩雖好,可卻太過飄渺了,不若改成‘追心月,月半缺,卻向天涯追’,如何?”
“公子,奴婢想回人世去看看了,你說還有機會嗎?”
“奴婢也不解,總以爲妻者只可一人當之——”
“公子,奴婢若是在這衣襟上都繡滿曇花
,定是極好看的。”
“凌哥哥,你看天上的雲,很像曇妍宮前的那叢曇花呢,真好看,那麼白,那麼純粹——”
“凌哥哥,若兒不想離開曇妍宮,你別趕若兒走,好不好?”
“若兒最喜歡凌哥哥了,最喜歡了——”
“凌哥哥,若兒會想你的。”
當那遠在天涯、近在咫尺,又聲聲響在心底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時,林陌辰才恍惚立定,彷彿穿越了幾度輪迴,方纔真的看清了誰的宿命,猶如人海茫茫中,苦心追尋的人兒,雖不知其身在何處,卻剪不斷心間的一絲羈絆,順着那羈絆慢慢摸索,才知那人兒,是真的存在的。只是立定之後,林陌辰卻不知自己是身在不知何處了,仔細打量着四周陌生的景緻,竟意外地見到了陸凌,可這場景似有不對,方纔明明是身在宿乾殿中,而此時,陸凌雖依舊身着一件純白長衫,卻是坐在一處曇花叢間,正捋着寬袖作畫。
先不管這些了,總歸該是先去問問陸凌,此時是何狀況的吧?林陌辰一面想着,便要上前,卻在剛擡起左腳時,聽到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凌兒,今日難得空閒,爲何不去別處走走?”從這個方向看去,只能看到說話之人個子頗高,一身淺紫的長衫,長長的烏髮披散肩上,而他的身後,還跟着一個同樣身着紫衣的女子。
“若先生,”聽了那人的話,陸凌忙執筆起身,行了禮,“陸凌向來散漫,不願離宮,讓先生笑話了。”
“你性情一向溫和,爲人又是謙卑,倒讓我不知如何應對了,”被喚作“若先生”的男子,微笑着讓出站在自己身後的女子,“險些忘了此行的目的,這丫頭是我自人世帶回的苦命之人,雖是出於善心,卻也不合規矩,正巧想起你身邊還缺個貼身宮婢,便把她帶來讓你瞧瞧,若是中意,便直接留下了。”
陸凌這才微擡眼簾,便有無限霞光自眸中射出,略看了看那女子模樣,清淺開口:“不知如何稱呼姑娘?”
“奴婢若依。”戰戰赫赫的聲音,女子只把頭壓得更低。
“既是若先生帶來的,便留下罷,”陸凌一面說着,一面又向那若先生行了禮,“多謝先生照拂。”
“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言了,還有些瑣事要處理,我便先去了。”若先生點頭,又看了那女子一眼,便拂袖離了那白得耀目的曇花叢。
微風拂過,便是二人相對無言,隔了許久,陸凌方纔淺笑開口:“我喚作陸凌,日後喚我公子便好。”
林陌辰莞爾,該是有緣的兩人。
故事告一段落,頃刻間風捲繁花,不知迷了誰人眼,林陌辰擡袖掩面,待到風停花落、放下衣袖時,已換了天地,偌大的宮殿,和那宿乾殿倒有幾分相似之處。
“公子,這幅畫,畫的可是天上的百花會?”若依一面研磨,一面低頭去看陸凌筆下的紙墨。
“百花會怎能是這般繁華?”陸凌停筆,看了看自己未完成的畫作,苦笑道,“看來是我想錯了,本以爲人世便該是這幅模樣。”
若依便掩面笑了,指了指畫上之人:“世人若皆是如此,那便都是這南冥景緻了。”
“若依是從人間到來,定然是瞭解的,不若和我說說?”陸凌側目,正對上若依折射出陰影的側臉。
“公子既是要聽,奴婢便說給公子聽。人世很複雜,那裡的人有很多身份,務農的、經商的,還有做官的,”若依略微想了想,開始介紹起來,“那裡最大的是皇帝,皇帝有文武百官、有黎民百姓,還有後宮三千佳麗,總之,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
“如此說來,倒像是天界的天君了,只是——”陸凌細細地聽,細細地想,細細地問,“後宮三千佳麗是何物?我只道人世紛繁,不想還有我聞所未聞之物。”
若依“噗嗤”一聲笑了,原來這些神仙竟是什麼都不知曉的:“後宮三千佳麗說的是,皇帝的妻子甚多,足足有三千個,放在一起就是所謂後宮了。”
“這我是明白的了,只是皇帝只該爲一人,又怎會有那麼多妻子?”陸凌皺眉,人世還真是複雜難解。
“奴婢也不解,總以爲妻者只可一人當之,但人世便是如此,一夫多妻乃是常事。”若依垂眸,似很爲人世的女子傷感。
“若依不必沮喪,既是到了這南冥便要記得,南冥從來只有一生一世一雙人。”陸凌
的目光似安慰、似誓言,投到若依眸中便只剩下溫柔,閃亮得勝過世間萬物。
一生一世一雙人,定不相負此生意。
“奴婢明白。”若依回頭繼續研磨,大概是害羞了。
“日後不必以婢女自居,也不必——喚我公子,”陸凌也重新執筆,卻不把墨落在紙上,略作停頓,才倉促着語氣加了句,“若依若不嫌棄,便喚我一句‘凌哥哥’罷。”
“若依全聽——凌哥哥的。”低着頭,垂着眸,若依的聲音雖小,卻還是被作畫之人和旁觀者聽了去,禁不住勾起嘴角的,也不止陸凌一人。
彷彿一切都扭曲了,林陌辰還沒來得及收回嘴角的笑意,便被拉入了另一個時空,煙霧繚繞的氛圍,平添了些惆悵。
“若兒,你先過來我身邊。”低沉的聲音,帶着男子獨有的誘惑,傳入耳畔。
“凌哥哥,若兒不能呆在這裡了。”站在那池邊的女子低頭攪着裙襬,卻不敢再看向那男子。
“這裡是葬花池,你可知曉?”溫涼的聲音裡多了些慍怒,陸凌想要上前,又怕驚到女子,只遲遲不敢擡步。
“若兒知道,跳入了葬花池,便能回到人世了,”若依猛地擡頭,長長的眼睫下蘊滿了惹人憐惜的水汽,“若兒只是一介凡塵女子,斷是配不上凌哥哥的,若兒留在這裡只會誤了你的修爲,所以,請讓若兒走吧。”
“這兒是葬花池,不是你回家的路,跳下去了,便是魂飛湮滅!”陸凌加重了語氣,看着若依顫巍巍的身子,再也按捺不住,跨開步子上前行了幾步,可終還是遲了。
“凌哥哥,若兒會想你的。”淡如風的聲音傳來時,那女子已與那煙霧融爲一體,陸凌想抓,卻什麼都未抓住,包括那女子最後的聲音,也如風般散了。
林陌辰有些詫異,這兒便是葬花池了嗎?
最後那一瞬,當林陌辰再次看向陸凌,似也看到了他身側那人,面色蒼白如紙,那不是喬申,又能是誰?
畫面更迭,林陌辰有些無所適從地任由自己漂泊在這虛空之中,若依死了嗎?陸凌心心念念一直在尋找的人兒,已經不在了嗎?她爲何會縱身跳入葬花池?喬申的出現又意味着什麼?
“哇——”
一聲嬰兒啼哭的聲音,喚醒了林陌辰紛飛的思緒,此時,又是身在何處?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是位小姐。”上了年紀又滿含笑意的聲音響起,林陌辰好奇地看過去,又忙別開了目光,原是不知哪家府上喜添千金。
“快——快讓我看看——”牀上的女子大概很虛弱,聲音裡都透着疲憊,聽着卻也是幸福的。
“小姐長得甚是可愛,很像婦人您呢。”產婆把還未開眼的小不點抱到了牀邊,那女子的面前。
“這鼻子長得像老爺,筆挺。”婦人滿意地看着自己剛出世的女兒,眉目裡全是欣慰。
“見過老爺。”那產婆福了福身,原是這家的老爺進來了。
“老爺,是女兒——”夫人探了探身,語氣裡有些內疚。
“女兒好啊,女兒最是乖巧可人,”這家老爺倒也是和善之人,接過產婆手中的女娃,細細打量起來,“夫人你看,閨女的眼睛可像你,睫毛也是又彎又長,長大了肯定和你一樣美貌。”
“老爺淨會說笑,我倒覺得女兒長得像你,特別是這鼻子,”婦人含羞笑嗔回去,點了點女兒小巧的鼻尖,“老爺說,女兒叫什麼名字好呢?”
“恩,名字可要好好想想纔是,夫人可有什麼想法?”男子點了點頭,詢問自家妻子的看法。
“弱柳扶風,依山傍水,老爺覺得‘風依’如何?”婦人點着下巴,略想了想道。
“是不錯,卻不如‘若依’來得的親切些,但不取那‘柔弱’之‘弱’,便是‘草右’之‘若’,可好?”男子略作改動,再次詢問。
“若依,杜若依,是個好名字,那小字便喚作‘若兒’可好?”婦人該是很滿意這名字,眉開眼笑地點着頭。
“好——好——若兒,爹爹的好若兒,你可要快些長大,好孝敬爹孃——”男子又把女娃舉得高了,親切地喚着,喚得站在一旁的林陌辰有些傻了。
若依,杜若依,莫非那女子當真還活着?
這便是陸凌要尋之人嗎?
天旋地轉,又不知換了哪副天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