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W市的倒春寒相當嚴重, 比寒冬三九天站在戶外還摧人淚下。韋歆一直覺得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春捂秋凍是必須的，自己出門捂得狗熊一樣也不忘把羊絨衫、黑大衣逼着楊林換上。
“用我給你的生活費給我買的？還挺細心, 知道我喜歡這牌子。可是家裡有中央空調, 公司也是, 車裡也暖和, 穿這麼多沒必要的, 熱起來想脫多不方便？”
韋歆心想，國貿一樓纔有的牌子就算她想送也得買得起呀，她辛苦幹一年也存不出來一隻袖子, 當然得你楊林自己出錢，她聽完楊林不肯多穿衣服的託辭忍不住念着：“大衣脫起來只有五個釦子, 毛衣是開衫, 五個釦子。哪裡不方便？現在你是覺得沒機會讓你凍到, 真凍到了不是什麼都晚了。”
“別念叨，我穿。晚上王學偉要來, 你多準備些食材……”楊林發現韋歆呆了呆接着講，“王學偉還記得麼？”
“記得，聽艾峰講他媽去年過完年退二線了。”
“王學偉已經好幾年沒見他媽了，見了面別提他媽便相安無事知道嗎？”
“他知道我在你這幫傭？”
“你告訴過MAY你在我這裡，不就等於告訴王學偉了？”
也是, 韋歆點頭, 折過身她把楊林的皮鞋擺好, 鑰匙、手機檢查好, 站在一邊。
楊林站在玄關裡看着韋歆, “突然覺得你就是我老婆，我上班你站在門口送我, 老夫老妻似的。”
韋歆微皺着眉。楊林無趣的笑一笑出門了。快關上門時，楊林又伸回頭問，“要不要吻我一下，就真跟老夫老妻一樣了。”
韋歆還是皺着眉不看他。
“你要去超市我可以搭你一段路。”楊林仍死性不改。
“謝謝，真不用。只有一百米，走路兩分鐘。”韋歆嘣地關上房門。
房門外面，楊林瞬間收起笑容，手指摸索着黑色羊絨衫的柔軟慢慢走進電梯。電梯裡站着文森，禮貌按了一樓。
楊林作息很嚴謹，早上八點半收拾妥貼離家，中午不回來吃飯，晚上除了頭一次喝醉回來此後一直按時回來等着吃晚飯。
在超市買食材時，韋歆手機突然響起來，她嚇了一跳，她的手機一個月也不會響一次，短信一般都是垃圾廣告和天氣預報，韋歆一直當她的手機當時鍾看。
來電提醒一看竟然是中遠總機，接起來是盧小惠的聲音，韋歆鬆了口氣，盧小惠的聲音仍是八卦，“小韋，LISA姐讓我通知你這週末公司春遊，你已經是正式職工，所以務必帶上家裡長輩，可以報銷喲。”
韋歆一邊還有發瞢，這邊聽着盧小惠要掛機，她忙說道：“我媽不在本市，我也身體不適，可以不參加嗎？”
“別怪我沒提醒你，中遠的春遊是傳統節目，兩年一次，公司高層全部參加，合作單位高層全部參加，楊總也會攜家人蔘加，包下整個咸寧的溫泉度家村這麼大手筆呢！”
“溫泉？楊總也參加？”韋歆更瞢了，這個楊林應該早知道怎麼沒跟自己放一點風？
“是啊，記得自帶泳衣，款式不限，比基尼也可以，我就準備比基尼……”
好不容易打斷盧小惠繼續談如何帶衣服穿衣服，韋歆說道：“可我媽不在本市……”
“跟你直說了吧，中遠人事部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沒有健全家庭的職工沒有前途，你想呀，沒有父慈母□□能培養出什麼心智健全的子女，這樣的人對中遠也不會敬業愛崗。中遠的高層領導特別重視這樣的聯誼溝通方式，就是要讓職工覺得我們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永永遠遠的一家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離不棄。”
韋歆聽着盧小惠嘴裡“永永遠遠的一家人”時後背有一滴冷汗順脊柱流下，接着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心想這是什麼邏輯？哪有這麼判定一個人有沒有前途的？可是她也知道盧小惠沒必要騙她，如果她不參加誰知道會給部門領導留下什麼古怪印象，她最怕突出，最怕顯現，如果能一輩子不被關注纔好。
“……我說小韋，你還在不在，報名不？”
“那我報名吧。”
“那稍後你把你和你媽媽的身份證號碼發我手機裡。”
“好。”
“春遊通知在公司郵箱裡，一些細節和注意事項你自己記得去看。”
“好，謝謝。”
掛了電話，韋歆的腦袋持續拋錨，先是付錢時明明看着收銀員嘴在動就是聽不懂她在講什麼，好
不容易回到楊林家坐在玄關那發了足有二十分鐘呆。
她感覺是要出事了，打從小學起開家長會她最怕叫張衛紅去，一開始她還天真以爲在學校表現好，家長會是可以不用張衛紅出面的，後來才明白，表現好無非家長平時不用去學校挨批，可是家長會永遠逃不掉。每每家長會日她都早早離校，她不敢面對張衛紅穿得電影明星一般出現在學校操場上的轟動，只親眼見過一次受用一輩子。她那個媽天生就是朵最耀眼的奇葩，寧願肝腦塗地也要爲大衆眼球貢獻一輩子。
她甚至想過找MAY借她媽一用，幾乎是剛一想到就打消了這個念頭，楊林知道張衛紅，而且MAY也要參加，一樣要帶着媽。看來只有硬着頭皮給張衛紅打電話了，張衛紅是個潮人，早好幾年比韋歆還早就用上手機了，韋歆從來不愛打，關鍵是電話播通了跟她媽一句話也講不出來，長久以來和張衛紅溝通真叫癡心妄想，張衛紅也知道這女兒是白養的，翅膀硬了，當初反對她上中專就是預感要永遠失去她了。於是這些年兩人越是不聯繫，越是誰都磨不開面子打破這個僵局。韋歆都不知道一會電話打過去怎麼跟張衛紅提及泡溫泉這件事。
真是要出事了，家長會這種嚴肅的事都可以演變成走紅毯一般，那張衛紅去泡溫泉一定能驚天地泣鬼神，轉念一想，張衛紅也是奔五十的人了，這麼些年沒見，已經是老人家了會不會是自己太小題大做呢？先做飯，等楊林回來問問他，也許會有更好建議，哦，楊林還要帶着他的母親薛雲華女仕參加，張衛紅事隔這麼多年再見故交會不會覺得尷尬，估計也是自己多慮了，張衛紅早就銅牆鐵臂無堅不摧。韋歆想到這裡也就釋然了，擺放好買回來的食材，開始琢磨晚飯的四菜一湯。
韋歆的手藝是純中式的，清淡爲主，她自己小時候總是感冒發燒氣管不太好，不喜辣，同時會一些西式糕點，只不過是皮毛。她計劃着一湯便是楊梅酒蛤蜊湯，四菜是紅悶冬筍排骨、釦子菇上海青、清蒸豆豉鱖魚、酸菜水晶粉。
楊林和王學偉六點半才進門，進門後兩人同時嚷着真香，王學偉破天荒衝着韋歆笑了笑，依稀倒還有小時候那個搞笑模樣。韋歆在看見王學偉換上鞋架上那雙嫩黃拖鞋後瞬間石化，兩雙男式拖鞋她已經預先擺在玄關的。韋歆接過楊林遞出來的手機、鑰匙、包，他徑直上樓換便服去了，韋歆叮囑他倆馬上洗手五分鐘後開飯。
畢竟是兩個男人，吃飯完全風捲殘雲，看這架式真怕他倆吃不飽，特別是王學偉添了三次飯，把楊林第二天的當早餐的麪包也啃了纔算完事。
“你不至於吧，中飯沒吃？”楊林笑王學偉。
“不要五十步笑一百步好不好，你自己平時這不吃那不吃，除了‘甦馨’老闆娘會燒飯全天下飯食都在餵豬是誰說的？叫你也不出來，喝酒也不出來，天天晚上回家報道原來是因爲韋歆手藝這麼好。”
當着王學偉的面，韋歆也不好提春遊的事，於是耐心佈菜等着王學偉走後再提。結果吃完飯，王學偉倒是懂事幫她收拾碗筷，一副要留下過夜的樣子。韋歆這才恍然大悟，嫩黃色拖鞋本來就是王學偉專用，楊林家也沒有第三間臥房可用，要留下來過夜，這兩男人只能擠一張牀。原來如此，原來楊林的另一半是王學偉呀。韋歆五味雜陣，思緒萬千，那麼MAY呢，她後背的小馬是爲誰紋的？發小這五個人，竟然出了兩個同性戀，而且還是一對，她覺得她一時半會消化不了。還有，就是前陣子在複印室和車裡親她呢？有些釋懷，又有些惆悵。
“韋歆，你在想什麼想得這麼入神？”王學偉問她。
“啊？哦，沒想什麼，晚上吃得太飽腦缺氧吧。”韋歆尷尬笑笑，把洗好的盤子遞給王學偉，王學偉用手上毛巾將水滴擦盡，然後整齊擺在盤架上。
“能不能講講你的職業是什麼？”韋歆想着陳紅妹要知道自己兒子是同性戀得多崩潰，還是替他媽關心他一下吧。
“我是導演，電影導演。”
“你？”
“微博你知道吧，我是微電影導演，收入幾乎爲零，不過我很喜歡。”
“這是興趣，你真正吃飯的職業不是這個吧。”
“就是這個，只有這個。”
“你不是講收入不行，我記得你平時開着那輛路虎，你拿什麼養着它？”
“逼不得已我也拍拍廣告。”
“你有多久沒見你媽了？”韋歆完全忘了楊林的叮囑。
“……”王學偉的臉瞬間拉黑，不吱聲。
“我有快六年沒見過我媽了，上學離家再沒回去過。我一直以爲張衛紅是永遠不會老的，今天我掰着指頭一數，她已經快五十歲了，不可能不會老。”
“說到你媽……你也真行，六年啊！艾峰和MAY不讓我跟你說你媽，說你才過上幾年舒心日子……”
“想說什麼就說吧。”
“你們都覺得我幼稚，我知道，可我還是成熟得覺得吧，你的這種舒心日子也不是長久之計，她畢竟是你媽。”
“然後呢……”
“你媽近幾年特別結婚狂。”
“有沒有點新鮮的啊？我上中專前她已經連孟大爺的主意都敢打了。”
“安四海出獄後和前妻復婚了你媽可能就破罐子破摔了……她去年找了一個帶着孩子的離異男人，年紀比她小，我媽也覺得你媽這次能安定下來了，結果誰都沒想到這男人是個騙子，連他孩子也是假的，騙光你媽這些年所有錢。”
“沒見我媽來投奔我，估計還沒真的騙光。”
“你真行。我以爲你聽過後怎麼都得失個神，皺個眉什麼的？”
“我說王學偉，你年紀不大，八卦的精神倒是很足，今天到底是來找楊林還是來給我媽當傳令神的？”
“……誰讓你提我媽……”
“這是什麼邏輯？”
“反正不能提，你提了，我就講張衛紅一些你不愛聽的事情出來。”
“……”
兩人後面無話，繼續洗碗，繼續擦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