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峰去路邊小賣店裡買了紅茶和麪包, 兩人沉默吃着，遠遠看着司機在日頭下辦着交接班手續，張衛紅已經靠在窗戶上睡着了, 鬆弛的下巴隨着呼吸輕輕浮動。
艾峰這時擡頭問韋歆：“把你媽安置在你租的房子裡？”
“嗯。”韋歆低頭繼續吃着麪包, “謝謝你, 這幾年如果沒有你, 我挺不過來。”
“傻瓜。”艾峰伸手摸了摸韋歆的頭。“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在山上講的話別忘了，你看我就是那麼懂你，不管你在哪都能第一時間找到你, 回W市後跟我登記去。”
“嗯。”韋歆將頭靠在艾峰肩膀上，這一刻寧靜而幸福。
下午四點半到達W市, 艾峰的標誌307停在長途客車站的外面, 不一會他便把車開到韋歆邊上, 開着車門把五個大包塞進後備箱與後排座位。
“小峰，阿姨真要對你刮目相看啦, 這是你的車還是跟單位借的啦？”張衛紅坐在副駕馭上興奮異常，似乎從來沒有坐過轎車一般。
“我自己的。”艾峰衝後排座位上和行李擠在一起的韋歆笑了笑。
這時候韋歆的笑容僵在臉上，後視鏡掛繩上有好多吊墜，其中之一是一張女孩子的小照片，這張小照片裡的女孩子笑得很燦爛, 隨着車開着, 在張衛紅的臉邊來回晃着, 所幸張衛紅忙着看W市的繁華, 過江時橋下貨船的繁忙, 她根本沒發現有張並非韋歆的小照片在臉邊晃來晃去。
韋歆一直知道艾峰得到過楊晴很多幫助，包括這輛車, 車裡的氣味也參雜着並非自己的女性氣息。艾峰從後視鏡裡發現韋歆的表情過分凝重，他知道韋歆生氣了，並且知道韋歆爲什麼生氣，不動聲色的，他把那張小照片吊墜從容扯斷，一個轉手便丟出窗外。
“是我疏忽了，都不知道是何時掛上的。”
韋歆也沒什麼表情，“把我送到銀河小區吧，時間上來不及了，我媽直接送去我租的房子，這是鑰匙。”說着放到張衛紅手裡。
“你不跟我一起呀？”張衛紅終於不再流連窗外景色回過頭看着各大行李夾縫中的女兒，“你去什麼銀河小區是怎麼回事？你不是在中遠上班嗎？”
“我在那裡有份兼職工作，很快結束後便回來和您一起住。”
“晚上也工作？”
韋歆點頭。
“結婚後我養你，不會再讓你這麼辛苦？”艾峰說道。
“只是暫時的，沒多久便結束了。”
張衛紅插進嘴說：“誰講我們韋歆要嫁給你啦！開輛標誌307有什麼好神氣的？中遠公司多少金龜婿！你這種人起步就晚，早就在起跑線上輸得一塌糊塗啦！”
艾峰也不看張衛紅，冷笑一下，“我這種輸在起跑線上的人好歹有車有房總比爸爸是開洗澡堂的自己肥得房門都進不去，眼睛斜視，文憑也沒有那種人強吧。”
張衛紅被艾峰一句話戳到疼處，憋着一張臉都紫了，想想不坐艾峰的車走回家，還有五個包這種眼前虧實在吃不得，忍了又忍發現韋歆一直沉默開始不樂意了，“我說韋歆，你是不是我閨女？還沒嫁給這臭小子就不幫你老孃講話啦！”
韋歆沒有講話，閉着眼睛，她多麼不願意觸碰的那些歲月被眼前她最親的兩個人隨意揭開，希望她來如何評說？
長途車站離銀河小區本來也不遠，二十五分鐘車程，直到關上307的門韋歆也沒跟車裡那兩個人再講一句話。艾峰是懂韋歆的，知道她很不開心，臉色也不太好，所以他後面三緘其口只管當好一個司機。中間他手機在一傍振動過，看錶這個時候一定是楊晴打來的，最近楊晴特別粘他，他不動聲色把手機電池扣了下來。順便把剛纔扯下來的小照片，假裝丟掉其實還安穩躺在門把手上的小照片往深處推了推，想着一會安置好張衛紅還得找時間再把照片綁回去。這次必須綁成活釦，見韋歆前一定記得解下來。突然，他覺得自己活得真對不起自己，沒勁透了，都要和韋歆結婚了，真是時候跟楊晴攤牌了。
307開得沒影了，韋歆才慢慢順着林蔭道朝楊林的公寓走去，下車時看了眼手機，五點十分，時間正好。
越靠近楊林的公寓樓，韋歆反而越平靜，心裡那塊很沉的石頭似乎留在銀河小區門口。文森總是站在他該站在的那個地方，看見韋歆禮貌點頭，幫着韋歆按開了電梯，並把手放在電梯門那防止電梯門合上。韋歆也禮貌點了下頭，進去按了下2樓。
電梯合上後，文森邊上一個擦灰的年輕女孩子才擡頭問文森，“爲什麼明明和我們一種身份，不走後面的樓梯？”
“楊先生吩咐過讓我們對韋小姐和對他一樣，一樣是什麼意思需要我再給你解釋一遍？”
女孩子馬上搖搖頭。
“沒意見了還不趕緊幹活去？”
女孩子馬上收起抹布向樓後快步走去。
這邊韋歆打開房門發現和早上離開時沒什麼差別，便麻利打開冰箱開始做晚上的飯菜了。
飯菜已經做到一半時，才發現冰箱上有一片便利貼不是自己的筆跡，仔細一看嚇了一跳，上面寫着：我發燒了，回來的話來看我一眼。
韋歆把手在圍裙上擦了又擦。遲疑了半天最終還是向樓上走去。
楊林睜着墨黑的眼睛不知道焦點聚在哪裡，韋歆只是站在門口就這麼看着他。
最終還是楊林開了口，聲音不太妙，啞的，“把你媽接回來了？”
“嗯。”
“會後悔的。”
“什麼？”
“你會後悔的。”
“早上我走時你還好好的，什麼時候燒的，怎麼不去醫院？”韋歆看着楊林兩頰通紅，想想還是沒忍住，從衣櫃裡拿到急救包，拿出體溫計遞給楊林。
楊林搖搖頭，“我中飯還沒吃，沒力氣。”
韋歆乾脆坐下來，打開楊林的被子，發現睡衣也沒穿，只穿着一件白色寬鬆T恤，韋歆熟練甩了甩體溫計將他衣服撩開。
“這樣不好吧。”
“哪裡不好，怎麼不好啦？你不是我弟弟嗎？我給你洗頭時哪裡沒見過？”
另一隻手將體溫計往楊林腋窩下一塞，同時也沒忘了對發愣的楊林吼了聲，“胳膊夾住！叫你不聽話，春捂秋凍的時候不多注意！我說什麼來着，等凍着了就晚了！”
“我已經這麼可憐了，你就別叨叨了。”說着，楊林翻了個身衝牀裡埋了埋頭，韋歆發現他的脖子耳朵又有可疑的紅暈。
“人都燒成這樣了，明天泡溫泉這種事你就別去了。正好我也不想去，你幫我跟盧頭說說，我留下來照顧你，這樣我也不算不尊重公司規定。”
“那怎麼行！”楊林又急猴猴把臉揚起來，滿頭滿臉喝醉酒一樣通紅。“我媽也要去呢，你們盧頭帶着妻子，中遠幾位老總全到場，我這個天宇執行總裁又怎麼能缺席！爬也要爬去的！”
“你看看你燒成什麼樣了？連耳朵都是紅的。”說着，韋歆摸了一下楊林的額頭，楊林想躲，被韋歆按住肩膀摸了下去，然後神色便匪夷所思起來，“明明看着這麼紅，爲什麼溫度很正常呢？”說着又把楊林衣服撩起來，楊林想搶，無奈實在沒有韋歆手快，已經甩開他到窗邊看溫度計去了。
“楊林！”韋歆拿着溫度計吼着。
楊林心虛整個人躲在被窩裡不敢露出頭。
韋歆走近仔細再看了眼楊林那張牀，和楊林奇怪的躺臥姿勢，終於瞭然於心，“我說楊小弟，麻煩你下次想裝可憐博取同情別整發燒這種戲碼，你家常溫三十度你捂得都快餿了，是不是還插着電熱毯呀？你看看這溫度計都42度了，我都替這溫度計可憐，如果是敞口的估計水銀得噴到天花板上。”
韋歆氣得直抖，走到門口想想又深呼吸幾次才能接着講話，“叫我說你什麼好，都這麼大人了，要在民國你兒子都能打醬油了，你可好，還在家裡自編自演兒童話劇！我給你十分鐘，麻溜洗好給我滾下來吃飯，我爐子上燉了西紅柿柴魚湯，還有各色地方小菜，晚了我就都倒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