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紅妹下班前接到兒子打來電話說是假期要去三亞，從三亞回來直接回學校不回家了，中考前便答應他成績好便可以資助他旅遊，結果成績單寄到家裡陳紅妹一看成績竟然不錯。陳紅妹想看兒子一眼實在是難，兒子也不想見她，她知道的。
關辦公室門時她看見站在牆角的韋歆一臉淚痕望着她。
“怎麼了？”陳紅妹這些年見多了，韋歆被欺負得再狠也沒跑她這哭過。
“告訴我吧，陳阿姨，我爸他在哪？”
“這……”
“我媽不想我上中專，她希望我上職高。”
“你媽她真糊塗啊。”
“我爸這些年其實一直都在紅旗廠，他應該是又再婚了，不方便來看我，我找他不會擾亂他現在的生活，我找他就是希望看在父女一場資助我上這個中專，當初是我媽傻，房子不要，撫養費不要，我不會翻舊帳與我爸計較，現在我就是想試一下，看他幫不幫我這個忙。”
陳紅妹最後還是不忍心，她想了想給韋志賢他們科室打了電話。已經是下班時間，陳紅妹想着如果父女倆有緣可能這個電話能接通，如果沒人接韋歆你也別怪她陳紅妹，誰也不想給自己添麻煩。韋志賢后來找的這個老婆沒嫁過人，長相中下，個頭稍矮，人還有些胖，嫁給他時還是黃花大姑娘，這女人家裡在省城有些影響，從上到下都瞞着全以爲韋志賢也是頭婚，所以這突然冒出個要上高中的大丫頭還不真出事了！
電話接通了，韋志賢答應馬上就過來。韋志賢負責的項目最近到了白熱化，他的現任老婆姓馮名淑雲，她從她孃家給紅旗廠聯繫到的國家領航項目，條件就是需要韋志賢負責，這個項目結束韋志賢便是技術領域一把手，總工程師。當年離婚後的韋志賢對女人已經心灰意冷，可是他個人條件實在太好，人長得清秀又是□□後第一批大學生老早就名聲在外，他不找人卻有人找上了他，介紹人還是他師傅，不見一面實在說不過去。這一去吧發現那姑娘長得實在安全，個人素質談吐卻非常出類拔萃，正合他意。而對方也對他一見傾心，明知道他離過婚有過孩子也願意跟他過，只要答應見女方家長時對二婚這事一字不提。
婚後韋志賢與愛妻纔有了真正意義上情投意合，之前全是白活了。工作上也因爲有岳父母家那邊的提攜更是節節高升。本來韋志賢這人工作態度就端正，人品也優秀，關鍵還是差個背景，他又太悶，很多關係不去走動，對仕途這塊天生遲鈍。現在有了馮淑雲幫他打理這塊人際脈絡，背景這塊的分數也從沒分到了滿分，剩下當然就是平步輕雲了。人類這種眼球動物只有在外貌這件事上跌得慘了才知道，漂亮可不能當飯吃，過日子還是講求腳踏實地最重要。
在等韋志賢過來廠長辦公室的過程中，陳紅妹想了很多，看着韋歆還是太小，很多話沒辦法說給她聽，想來想去還是說道：“你爸現在的愛人姓馮，是個本分過日子的好女人，他們有個小女兒，也算是你妹妹，比你小11歲，叫韋青青。”
韋歆點了下頭。
韋志賢這一生都在被動中前行，想象力與創造力都是零，很多事他不比誰知道的晚，可是他不願意打破現狀，他習慣執行別人給出的指令，這樣的人確實不招女人喜歡，可是和他過普通人的小日子他能讓你白白胖胖不操半點心。
毋庸置疑他愛韋歆，韋歆既像張衛紅又更勝於張衛紅，繼承了少許清秀綜合掉了張衛紅那邊美得太過明豔的基因。直到婚姻像張薄紙一樣被張衛紅撕得稀碎，韋志賢這一生一直很平和，從來也沒恨過什麼人，可是他恨張衛紅，恨不得生吃活剝了她，他恨她把他的愛踩在腳底下還要踐踏，他恨她道德敗壞損人又不利已，他恨這麼一個頭腦不清楚的女人竟然可以如此蔑視自己。所以後來，無數次，韋志賢想去看韋歆，可是他見不得韋歆那張臉，他一見便會發瘋會失控，後來他心理問題算是被時間掩蓋得差不多了他又沒有勇氣去見一見韋歆了。
這些年他看着韋青青誕生，工作上被一次次認可，無暇顧及他還有個孩子，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偶爾會想起來他還有個女兒，每天都披着一後背烏黑的長髮等着他給辮起。有時候想得狠了他也哭過，淚乾了還得繼續自己的生活。
剛纔陳廠長電話裡也沒講清楚，他也沒弄清楚，可是他知道韋歆需要他的幫助。邊往廠長樓那邊走他邊摸着身上的錢，一共也就是兩百來塊，今天不是因爲下班要交青青的牛奶錢他身上基本上不放錢。
韋志賢走進門後看見了一個臨時工打扮的年輕男孩子，也沒細看，就是感覺這男孩子長得有些過於出挑，陳紅妹迎過來給他倒了杯水。
“韋歆呢？”
陳紅妹尷尬看了眼邊上那個男孩子。
韋歆走向前，不好意思低着頭，“爸，我是韋歆啊。”
韋志賢驚得差點把水杯掉地上，再仔細看着韋歆他眼眶溼了，“這，這，你怎麼會變成這樣了？我早知道你媽不會照顧人，可是當初她就是拼命要帶你走，我早知道不會有好結果可是沒想到這麼糟糕啊……韋歆，爸爸不好，你原諒爸爸吧，回去跟你媽說一聲跟我來過吧。”
韋志賢有些過於激動，陳紅妹給他使着眼神他完全看不見，倒是韋歆看見陳紅妹眼皮都快要眨抽筋了。和父親再次重逢她也激動，可是她知道一切美好都和自己沒關係，她就是要上中專，只有這樣纔可以真真正正離開張衛紅。父親再婚了，她從艾峰嘴裡早就聽說了，也知道自己有了個妹妹，艾峰說經常見韋志賢抱着小姑娘出門，走哪都經常帶着，而且小姑娘長得和韋志賢非常像，從那時起韋歆就明白這個爸爸再也不是她的了。之前她每天早上起來洗臉都對着鏡子說，“保佑我長得像爸爸一些吧。”從那時她便不再照鏡子了，她知道她像誰，而且越來越像，無法改變。
“爸爸，我已經大了，上學後都是住校，而且您也別怪我媽，她那樣的人能把我養到這麼大已經不容易了。我也不想高中完了再大學，我等不起……”她想了想不能把張衛紅準備把她嫁給洗澡堂老孫家的胖兒子的事告訴給爸爸聽，她直覺告訴她說這些事只會亂上加亂，還是上學這事最重要。“我媽是希望我上廠裡職高，可是我中考分夠上省重點的，我上了中專四年後就可以招工，自食其立了。那會我再用業餘時間修大學課程，有條件也會考研，會一直學下去的，您教我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都記着的。”
韋志賢被韋歆一通挖心掏肺算是恢復了神志，真要是接韋歆回家，小馮能願意？沒有商量過這事冒然說下後果會比較嚴重，還好韋歆這孩子真懂事，三言兩語就讓人明白只是想上學缺學費。這邊陳紅妹也鬆了口氣，要不怎麼講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呢，自己家那個小猴崽要是能有韋歆一半懂事該多好。
韋志賢又問道：“你一直都是好孩子，不像青青特別不懂事。可是你爲什麼不上高中再上大學？爸爸可以資助你，你馮阿姨知道了也不會生氣的，她非常講道理。”
韋歆很快想了想，她來之前已經想過以她爸的爲人一定會這麼問，於是她說：“我媽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此一時她覺得佔了您便宜，她消停着，如果沒多久她又覺得是您佔了她便宜呢？比如她覺得是您資助我離家出走，是您挑撥離間我們母女呢？這些年您難得重新過上安穩日子，我不想她生出什麼事非，中專四年我都覺得長了。”
韋志賢又驚訝了一回，來不及感慨，他抹了抹眼角的眼淚道：“我明白了，你上學要多少錢？”
“七百塊開學，包括軍訓、牀輔和學費，以後每年兩百塊，我工作後會還給您的。”
“你媽傻得連撫養費都不要，是爸爸欠你的。你要的這些錢只是學費吧，生活呢？你媽會答應管你生活費用嗎？我真擔心她什麼都不會管。”
“學校不是有獎學金？再說我也能做點小本買賣，小手工之類，我的人生格言就是把掙來的每一塊錢花得十塊錢似的，放心吧爸，我養活自己沒問題。”
韋志賢還以爲要很多錢，原來並不多，可是張衛紅的收入也可以支撐得了。從韋歆這身打扮來看張衛紅還是糊塗過日子慣了，還是那麼自私不肯替別人多想，哪怕是自己女兒。
韋志賢想拉女兒的手，可是女兒這麼大了不太合適，他一直習慣操心習慣規劃，他想了想說：
“報名那天我和你一起去，辦手續兩個人比一個人快。你媽那邊你說是陳廠長借你的錢，等你工作後再還。”他看了眼陳紅妹，陳紅妹忙點點頭。他又接着往下說，“一會我把我單位、家裡座機抄給你，沒事一定不要打，特別是家裡座機，真有困難再打，爸爸總是你爸爸的。好了，我那邊還有一堆人在等着我，晚上又要加班，而你看上去非常糟糕，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好的。爸爸，上學後我能給您寫信嗎？”
“……可以”
“那我先回去了。”
“我們開學見。”
韋歆走了幾步又回頭問，“爸，你會不會忘記？”
“當然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