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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次廷杖中,張居正的兩位學生在抗擊打能力上,表現出了完全相反的特質,吳中行被打之後,差點當場氣絕,經過奮力搶救,才得以生還,休養了大半年,還杵了一輩子柺杖。
但趙用賢就不同了,據說他被打之後雖然傷痕遍佈,元氣大傷,卻明顯能扛得多,回家後躺了一個多月,就能起牀跑步了。
這是一個奇蹟,同樣被打的兩個人,差別怎麼會這麼大呢?要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必須以科學的態度,嚴謹的精神,去詳細分析一下這個明代特有的發明——打屁股。
關於打屁股問題的技術分析報告
廷杖,也就是打屁股,是明代的著名特產,大庭廣衆之下,扒光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幾棍下去,皮開肉綻,這就是許多人對打屁股的印象。
然而我可以負責任的告訴各位,打屁股,並非如此簡單,事實上,那是個技術工種。
根據人體工程學原理分析,明代的廷杖是一種極爲嚴酷的刑罰,因爲那跟你在家捱打不一樣,你爹打你,無非是用掃把,小棍子,慘無人道點的,最多也就是皮帶。
但廷杖就不同了,它雖然也用棍子,卻是大棍子,想想碗口粗的大棍以每秒N米的加速度向你的屁股着陸,實在讓人膽寒,所以連聖人也說過,遇到小棍子你就挨,遇到大棍子,你就要跑(小仗則受,大仗則走)。
而執行廷杖的人,基本上都是錦衣衛,這夥人平時經常鍛鍊身體,開展體育活動,隨手一掄,不說開碑碎石,開個屁股還是不難的。
所以經過綜合分析,我們得出如下結論,如無意外,二十廷杖絕對足以將人打死。
但一直以來,意外始終在發生着,一百杖打不死的有,一杖就完蛋的也不缺,說到底,還要歸功於我國人民的偉大智慧。
縱觀世界,單就智商而言,能和中國人比肩的羣體,相信還沒生出來,而我國高智商人羣最爲突出的表現,就在於從沒路的地方走出路來。
打不打屁股,那是上級的事,但怎麼打,那就是我的事了,爲了靈活掌握廷杖的精髓,確保一打就死,或者百打不死,錦衣衛們進行了艱苦的訓練,具體方法如下:(有興趣者,可學習一二,但由此帶來之後果本人概不負責)
明朝那些事兒5[1132]
找到一塊磚頭(種類不限),在上面墊一張宣紙(一點就破那種),用棍子猛擊宣紙,如宣紙破裂,則重新開始,如此這般不斷練習,以宣紙不破,而磚頭盡碎爲最高層次。
如果能打到這個級別,基本就可以出師了,給你送過錢的,就打宣紙,打得皮開肉綻,實際上都是軟組織損傷,回家塗了藥,起來就能游泳。
要是既無關照,又有私仇的,那就打磚頭,一棍下去表皮完整,內部大出血,就此喪了命那是絕不奇怪。
順便說一句,在當時,另一個技術工種也有類似的練習,那就是砍頭的鄶子手,這也是門絕活,操作方法與打屁股恰好相反,找一塊平整的肉,然後在上面放上一塊宣紙,用刀剁宣紙,把下面的肉剁碎,上面的宣紙不能破損,就算是爐火純青了。
шшш●tt kan●¢o 練這一手,那也是深謀遠慮,如果給錢的,一刀下去就結果,不會有痛苦,不給錢的,隨手一刀,愛死不死,多久才死,反正是你的事。
如果有給大錢的,那就有說頭了,只要不是什麼謀反大罪,不用驗明首級,再買通驗屍官,犯不着人頭落地,就能玩花樣了:順手一刀砍在脖子上,看上去血肉模糊,其實上大血管絲毫無損,擡回去治兩天,除了可能留個歪脖子後遺症外,基本上沒啥缺陷。
這纔是真正的技術含量,什麼“庖丁解牛”,和砍頭打屁股的比起來,實在是小兒科。拉到刑場上都殺不死,打得皮開肉綻都沒事,這就是技術。
技術決定效益,這是個真理
所以長久以來,打屁股的錦衣衛日夜操練技術,畢竟人家就靠這手本事混飯吃,不勤奮不行,但日久天長,朝廷也不是傻瓜,慢慢地看出了門道,爲保證廷杖的質量,也研發了相應的潛規則口令,分別是:打、着實打、用心打。
所謂打,就是意思意思,誰也別當真,糊弄兩下就沒事了。
而着實打,就是真打了,該怎麼來怎麼來,能不能挺得住,那得看個人體質。
最厲害的,是用心打,只要是這個口令,基本上都是往死裡打,絕對不能手軟。
這三道口令原本是潛規則,後來打得多了,就成了公開命令,不但要寫明,而且打之前由監刑官當衆宣佈,以增加被打者的心理壓力。而趙用賢和吳中行的廷杖命令上,就明白地寫着着實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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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着實打,那就沒什麼說的了,雖然有人給錦衣衛送了錢,也說了情,但畢竟命令很明確,如果過輕,沒準下次被打的就是自己,和錢比起來,還是自己的屁股更重要。
但問題依然沒有解決,既然同樣是着實打,同樣是讀書人,體質相同,爲什麼吳中行丟了半條命,趙用賢卻如此從容?
原因很簡單,趙用賢是個胖子,而吳中行很瘦,用拳擊術語講,這二位不是一個公斤級的,抗擊打能力不同,趙用賢有脂肪保護,內傷較小,而吳中行沒有這個防護層,自然只能用骨頭來扛。
這一結果也生動地告訴了我們,雖說胖子在找老婆、體育活動方面不太好使,但某些時候,有一身好肥肉,還是派得上用場的。
捱打之後還沒完,吳中行和趙用賢因爲官職已免,被人連夜用門板擡回老家(沒資格坐轎子),這場學生罵老師的鬧劇就此劃上句號。
當然,不管他們出於何種動機,是否有人主使,但這兩位仁兄由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軟話,堅持到底,單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人敬佩。
但在整個事件中,最讓人膽寒的,卻不是張居正,也不是這兩位硬漢,而是一個女人。
在趙用賢與吳中行被打的時候,許多同情他們的官員在一旁議論紛紛,打完之後,王錫爵更是不顧一切地衝了上去,抱住吳中行痛哭不已,但沒有幾個人注意到,與他同時衝上去的,還有一個女人——趙用賢的老婆。
但這位大嫂的舉動卻出人意料,她初步照料了自己的丈夫後,便開始在現場收集一樣東西——趙用賢的肉。
由於打得太狠,趙用賢雖然是個胖子,腿上也還是被打掉了不少肉,趙夫人找到了最大的一塊,帶回了家,用特製方法風乾之後,做成臘肉,從此掛在了家裡。
這位悍婦之所以幹出如此聳人聽聞之舉,是因爲在她看來,被打是一件無比光榮的事情,她要留下紀念品,以表示對張居正的永不妥協,並利用這塊特殊的肉,對後代子孫進行光榮傳統教育——你爹雖然捱了打,但是打得光榮,打得偉大!
打完了四個人的屁股,卻打不完是非,此後攻擊張居正的人有增無減,什麼不回家奔喪,就禽獸不如之類的話也說了出來,罵來罵去,終於把皇帝罵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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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才十五歲,但皇帝大人已經是個明白人了,他看得很清楚,那些破口大罵的傢伙除了拿大帽子壓人外,什麼也沒幹過,而一直勤勤懇懇幹活的張居正,卻被羣起而攻之,天理何在!?
敢跟我的張先生(皇帝的日常稱呼)爲難,廢了你們!
萬曆皇帝隨即頒佈了自他繼位以來,最爲嚴厲的一道命令:
膽敢再攻擊張居正奪情者,格殺勿論!
事實證明,在一擁而上的那羣人中,好漢是少數,孬種是大多數,本來罵人就是爲了個人利益,既然再罵要賠本(殺頭),那就消停了吧。
張居正又一次獲得了勝利,反對者紛紛偃旗息鼓,這個世界清靜了。
但他的心裡很清楚,這不過是表象而已,爲了改革,爲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國家,他做了很多事,得罪了很多人,一旦他略有不慎,就可能被人打倒在地,永不翻身,而那時他的下場將比之前的所有人更悲慘。
徐階厭倦了可以退休,高拱下臺了可以回家,但他沒有選擇,如果他失敗了,既不能退休,也不能回家,唯一的結局是身敗名裂,甚至死無葬身之地。
因爲徐階的敵人只是高拱,高拱的敵人只是他,而他的敵人,是所有的人,所有因改革而利益受損的人。
是啊,張居正先生,你爲什麼要這麼鬧騰呢?你已經爬上了最高的寶座,你已經壓倒了所有的人,你可以佔據土地,集聚財富,培養黨羽,扶植手下,只要你不找大家的麻煩,沒有人會反抗你,也沒有人能反抗你。
但你偏偏要搞一條鞭法,我們不能再隨意魚肉百姓,你偏偏要丈量土地,我們不能隨意逃避賦稅,你偏偏要搞什麼考成法,我們不能再隨意偷懶。
大家都是官員,都是既得利益者,百姓的死活與我們無關,你爲什麼要幫助他們,折騰我們呢?
因爲你們不明白,我和你們不同。
我知道,貧苦的百姓也是人,也有父母妻兒,也想活下去。
我知道,我有極爲堅強的意志,我的鬥志不會衰竭,我的心志不會動搖,即使與全天下人爲敵,我也決不妥協。
我知道,在幾十年之後,你們已經丟棄了當年的激情壯志,除了官位和名利,你們已別無所求,但我不同。
因爲在歷經無數腥風血雨、宦海沉浮之後,我依然保存着我的理想。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公理和正義。
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無論貴賤,都有生存的權力。
這就是我的理想,幾十年來,一天也不曾放棄。
這就是張居正,一個真正的張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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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對他的描述中,我毫不避諱那些看上去似乎不太光彩的記載,他善於權謀,他對待政敵冷酷無情,他有經濟問題,有生活作風問題,這一切的一切,可能都是真的。
而我之所以如實記述這一切,只是想告訴你一個簡單而重要的事實:張居正,是一個人,一個真實的人。
在這個世界上,最猛的人,應該是超人同志,據說他來自外星球,繞地球一圈只要幾秒,捏石頭就像玩泥巴,還會飛,出門從不打車,也不坐地鐵,總在電話亭裡換衣服,老穿同一件制服,還特別喜歡把內褲穿在外面,平時最大的業餘愛好是拯救地球,每年至少都要救那麼幾次,地球人都知道。
然而沒有人認爲他很偉大,因爲他是超人。
超人除了怕幾塊破石頭外,沒有任何弱點和缺點,是無所不能的,他壓根就不是人。
張居正不是超人,他出生於一個普通的家庭,從小熟讀四書五經,挑燈苦讀,是爲了混碗飯吃,進入官場,參與權力鬥爭,拉幫結夥,是爲了保住官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他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俗人。
然而正是這個真實的人,這個俗人,在權勢、地位、財富盡皆到手的情況下,卻將槍口對準了他當年的同伴,對準了曾帶給他巨大利益的階層,他破壞了規則,損害了他們的利益,只是爲了一個虛無縹緲的概念——國家,以及那些和他毫不相干的平民百姓。
所以我沒有詳寫張居正一生中那些爲人津津樂道的情節,比如整頓官場,比如懲辦貪官,比如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再比如他也曾嚴辭拒收過賄賂,制止過親屬的腐化行爲,在我看來,這些情節並不重要。
只有當你知道,他是一個正常人,有正常的慾望,有自己的小算盤,有過猶豫和掙扎,有過貪婪和污點,你才能明白,那個不顧一切,頂住壓力堅持改革的張居正,到底有多麼的偉大。
所有的英雄,都是平凡的人。
千迴百轉,千錘百煉,矢志不改,如此而已。
愛與恨的邊緣
萬曆五年(1577)的奪情事件結束了,張居正獲得了徹底的勝利,事實證明,以眼前這些小嘍羅的實力,是動不了張大哥分毫的,自打嚴嵩、徐階、高拱這批高水平選手退役後,江湖人才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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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對此有着十分清醒的認識,所以他越發有恃無恐,推行自己的政令,誰不聽話就滅了誰,自從趕走高拱後,內閣中只剩他一人,爲體現民主風格,他又陸續提拔幾人入閣,先是呂調陽,然後是張四維,馬自強,申時行,當然了,這幾位仁兄雖然籍貫不同,愛好不同,高矮胖瘦長相各異,但對於張居正而言,他們是同一類人——跑腿的,有着共同的優點——聽話。
但後來的事實發展證明,對於這四個人,他還是看走了眼,至少看錯了一個。
除了工作上獨斷專行外,張居正還常常對人說這樣一句話:我非相。
這句話看上去十分謙虛,表明我張居正不是宰相。但很不幸的是,這句謙虛的話還有下半句:乃攝也。
綜合起來,這就是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
我不是宰相,而是攝政。
所謂攝政,就是代替皇帝行使職權的人,對張居正而言,宰相已經是小兒科了,只有攝政纔夠風光。一個平民竟然如此風光,如果當年廢除宰相的朱元璋泉下有知,恐怕會氣得活過來。
但張居正明顯是不怕詐屍的,他受之無愧,並在家裡掛上了這樣一副對聯:
日月共明,萬國仰大明天子,
丘山爲嶽,四方頌太嶽相公。
這幅對聯用黃金打造,十分氣派,但要換在以前,這是個要人命的東西。因爲所謂太嶽,就是張居正的字,而衆所周知,對聯的下半句要高於上半句,如此一來,張居正就比皇帝更牛了。
而牛人張居正非但沒有拒收,還堂而皇之地裱起來,就差貼在門口當春聯用了。
但一個人天下無敵太久,老天爺也會不滿的,畢竟他老人家喜歡熱鬧,於是在冥冥之中,他給張居正找來了兩個敵人,一個是他的上級,一個是他的下屬。
張居正的上級,就是皇帝。
說起這二位的關係,實在是錯綜複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綜合說來,這是一個由愛生恨的故事。
萬曆皇帝朱翊鈞,嘉靖四十二年(1563)出生,是隆慶皇帝的第三個兒子,這位仁兄運氣很好,六歲就立了太子,四年後又死了爹,直接當了皇帝,比起他那位連個太子名分都沒有,提心吊膽當了三十多年王爺的爹來,強得不是一星半點。
而如果仔細分析他的履歷,你就會發現,這位被譽爲明代第一懶人的皇帝,實際上曾是一個無比聰明勤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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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從小認字很早,而且很懂事,雖然不用他幫家裡做飯,打洗腳水,但他也知道父親死得早,母親一個人不容易,要想維持住這個家,就得靠張先生。
這是他的母親告訴他的,在近十年的時間裡,他對此深信不疑。
他和張先生的第一次親密接觸,是在父親剛死的時候,他還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十分危急的時刻,萬惡的高老頭(高拱同志)欺負他年紀小,他媽又是個寡婦,準備把他的皇位奪走,讓他下崗走人,關鍵時刻,張先生出現了,這位蓋世英雄拯救了他們母子,並趕走了邪惡的高老頭,在偉大的張先生的幫助下,好人戰勝了壞人,世界再次恢復了和平。
這大概就是萬曆對張居正的第一印象,而此後母親的種種言行也加深了他對張先生的好感。
由於父親死得早,他的小學教育基本上是由張居正完成的,這位首輔大人可謂多才多藝,除了處理政務外,對他的學習也絲毫不放鬆,閒來無事還編了一本書,叫做《帝鑑圖書》。
毫不誇張地說,如果今天搞一個優秀少兒圖書評選,這本書絕對可以名列前茅,在此書中,張居正特意挑選了一百一十七個歷史事件,其中好事八十一件,壞事三十六件,每件事情都配有插圖,類似於小人書,講明白爲什麼好,爲什麼壞,相信只要不是白癡,就一定能看得懂。
爲了貫徹以人爲本的教育理念,張居正確實下了很大功夫,他不但編了書,還每天跑來給小皇帝講故事,指着書上的插圖,告訴萬曆,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萬曆的童年就是這樣度過的,對這個既幫自己幹活,又給自己講故事的張先生,他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甚至於每次張居正上朝時站在他的面前,他都覺得過意不去:張先生站着,我怎麼好意思坐着?
問題在於皇帝沒法站着上朝,於是他給了張居正一個特殊待遇,每到夏天熱時,張居正的身邊就站着兩人,專門給他扇扇子;冬天冷時,張居正的腳底下總有一塊鋪好的氈布(當然,別人是沒有的),當旁邊的諸位同僚擦汗打哆嗦時,張先生這裡卻是氣定神閒,搞得大家總仰天長嘆:人和人就是不一樣啊。
在萬曆看來,張居正是一個類似父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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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位在一旁煽風點火,引導萬曆的李貴妃(現在是太后了),對張居正卻有着完全不同的動機。
李太后是一個不尋常的女人,她籍貫山西,出身低微,家裡原來雖做過小生意,也無非是混碗飯吃。幸好長得漂亮,被皇帝選中,還生了個兒子,估計她從小經常逛集貿市場,討價還價,社會經驗豐富,所以在宮中很會來事,人緣也好,這纔開始發達起來。但後來的事情發展證明,她的本性始終未曾變過——生意人。
從看到張居正的第一眼起,李太后就意識到,這是一個極有利用價值的人,不但能謀善斷,而且政務能力極強,加上他的丈夫隆慶皇帝爲人老實、膽小怕事不說,還是個老病號,哪天腳一蹬就嚥了氣,那都是說不準的事情。
雖說李太后精明強幹,也有一定的政治野心,但她很清楚,中國很廣闊,事情很複雜,像收稅、打仗、城管、救災之類的事,自己是搞不定的,只能依靠大臣去辦。換句話說,她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從這一點看,她比後來的那位慈大媽(慈禧)不知要強多少倍。
關於後宮參政問題的調研
這是個十分有趣的問題,縱觀整個明代,什麼事情都有,太監專權,大臣獨裁,可偏偏老婆(後宮)參政的問題並不多見,什麼女主當國,垂簾聽政,壓根就沒有市場,看上去很讓人費解,但只要略爲分析,就會發現,其實原因十分簡單。
先介紹一下相關知識,要知道,在中國歷史上,女性參政折騰事的並不少見,但折騰出好結果的卻並不多見,像慈禧這類的二桿子更是數不勝數,講到這裡,也請諸位女性同胞暫不要動手,容俺說完。
女性在從政方面之所以比男性困難,說到底是個生理結構問題,政治問題是世界上最複雜的問題,需要極大的理性,但女性情感豐富,很多事情上往往會跟着感覺走,比如慈禧大媽,開始知道光緒改革,還比較支持,但一聽說改革要革自己,就把人給廢了,這還在其次,關鍵在於她明明知道大清國快完蛋了,不改革不行,只爲了吐口惡氣,把維新派的那一套也給廢了,實在太不理智。
衝動是魔鬼,這話一點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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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秦孝公的兒子恨透了商鞅,等老爹一死就找來幾匹馬把他給分了(五馬分屍,學名車裂),但分屍歸分屍,商鞅的那一套他還是照着用,一點不耽誤,相比而言,慈大媽的檔次實在差得太遠。
到後來,慈大媽因爲洋人不准她廢掉光緒,且一直指手劃腳,一怒之下,就去利用義和團,把那一幫大師兄、二師兄都請到京城,估計是戲看多了,什麼刀槍不入的鬼話都相信,還公然向全世界列強宣戰(早幹嘛去了),也不派兵出國,唯一的軍事行動就是攻打各國使館,就那麼高几層樓,對方撐死也就上百人,清兵圍,義和團圍,十天半個月打不進去,等到人家一派兵又慌了,趕緊撤除包圍,還往使館裡送西瓜,被人趕到西邊,一路上吃盡了苦受盡了累,回來卻又十分大度,表示願意以舉國之力,結列強之歡心。
說起這位慈大媽,真是一聲嘆息,不知從何講起,國家被她搞得一團漿糊,亂象叢生,歸根結底,還是因爲慈大媽感情太豐富,不按常理出牌,雖說工於心計,也只能玩玩權謀,整死幾個親王,過過舒坦日子,讓她治國安邦,那是沒有指望的。
當然了,成功的例子也是有的,比如偉大的武則天女士,那就真是身不能至,心嚮往之,一步一個腳印,從宮女到皇后,再到皇帝,但凡敢擋路的,全部幹掉,連兒子也不例外,看似和慈禧沒什麼區別,但她在歷史上的名聲比慈禧實在好得太多。
因爲當慈禧看戲的時候,武則天在看公文,慈禧在吃幾百道菜的時候,武則天連晚飯都顧不上,自執政以來,她始終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鬆懈,她很清楚,作爲一個政治家,除了得到,還必須付出。
所以慈禧只是個陰謀家,而武則天是政治家,陰謀家只能整人,政治家除了整人外,還要整國家。
而李太后就不同了,她既不是陰謀家,更不是政治家,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個維持家庭的家庭主婦。
歷朝歷代,之所以老婆干政頻繁出現,說到底還是因爲皇帝權力大,用歷史術語講,這叫後權源自皇權,一旦皇帝死了,兒子又小,老婆想不掌權都不行。可在明代,皇帝本人就沒什麼權,隆慶皇帝幹了五六年,有一多半時間在捱罵,想買點珠寶首飾,戶部還不給錢,過得非常之窩囊,面對這種局面,想把日子過下去,也就只能依靠張居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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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張居正這個人除了工作出色外,長得也帥,當然這個帥的定義和今天不同,在明代,有一把大鬍子是帥哥的第一特徵(絡腮鬍子不算,在當時那是土匪特徵),最符合標準的,是關公的那一種,隨風飄揚,不但美觀,沾點墨水就能寫字,也很實用。張居正五官端正不說,還有一把這樣的鬍子,既有能力又有相貌,李太后要不喜歡他,那就真沒天理了。
所以雖然這對母子的閱歷和動機不同,但有一點他們是一致的,那就是張先生是一個很重要的人,必須依靠他——至少目前是這樣。
對這對孤兒寡母的心思,張居正十分明白,對李太后,他禮敬有加,給足面子,畢竟這人也算自己的上級,但對萬曆,態度就完全不同了,張先生似乎完全不把皇帝當幹部,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想怎麼訓就怎麼訓,比爹還爹。
最駭人聽聞的一件事情,是在萬曆讀書的時候發生的,那時萬曆正在讀論語,張居正站在一邊聽,讀到其中一句“色勃如也”的時候,小朋友一時大意,認了個白字,把勃讀成了“背”音。
這實在不是個大事,可萬曆剛剛讀完,就聽得身旁一聲大吼:
“這字應該讀勃!”
如果你今天在學校裡讀錯字,被人這麼吼一句,也會不高興,估計個把性格型的還會回一句:老子就愛讀背,你怎麼着?
但當時的萬曆,至高無上的皇帝大人卻沒有回嘴,不但沒有回嘴,還嚇得發抖,趕緊修正,相信這句話他一輩子再也不會讀錯了。
在封建社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張居正的行爲都是大逆不道,拉出去剮一千遍都不過分,連孩子他親爹都沒這麼訓過,張先生竟敢如此放肆,真是欺負朱重八不在了。
但張居正之所以有如此舉動,絕不是爲了耍威風,只是因爲在他的內心深處,隱藏着一個夢想。
三十年前,當他剛剛進入朝廷時,坐在皇位上的是嘉靖,這位極難伺候的仁兄讓張先生吃盡了苦頭,前後躲閃,左右逢迎,歷經千辛萬苦才把他熬死。
接班的隆慶卻是個完全相反的人,什麼事情都沒主意,也不管,大事小事都得自己幹。
雖說這樣也不錯,但張居正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是要死的,攤上這麼個皇帝,出了事誰來給他擦屁股?
所以他希望培養一個合格的接班人,他希望經他之手,成就一位千古明君。
萬曆,你就是我的目標,我將用畢生之心血去培養你,我已不再年輕,也終將死去,但我堅信,你的名字將和漢武帝、唐太宗並列,千古傳誦,青史流芳。
如此,則九泉之下,亦當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