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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很明顯是假的,因爲就算戚繼光想除掉自己的老婆,也不會如此大張旗鼓,召集這麼多人來幹,畢竟被老婆趕出門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情。
但歷史中真實的戚繼光,確實是個非常怕老婆的人,在我看來,史實與上面這個故事之間的唯一區別是,他就算有這個心思,也是絕對不敢動手的。
很多人認爲,怕老婆的實質,其實是愛護老婆,不過我相信戚繼光同志是絕不會同意這個觀點的,他是真怕,怕得心服口服。
因爲他的這位老婆確實是個了不得的女人,十八歲時,剛剛上班的戚繼光娶了一位姓王的姑娘過門,也就是後來的王氏。
當時戚繼光已經是四品指揮,但他老婆的家世更爲厲害,老丈人最高曾幹到過總兵,是明軍的高級將領。將門出虎女,王氏脾氣倔強,且自幼習武,善用刀劍,據說發起火來連戚繼光都不是她的對手,經常被打得到處跑。
論家世比不過,想打架又未必打得贏,所以在兩人有矛盾時,大都是戚繼光讓步。
雖然老婆很強勢,但事實上,只要不觸及原則問題,她對戚繼光是很好的,當年戚將軍家裡不富裕,有次買條魚改善伙食,老婆做好了端上來一看——只有魚頭和魚尾。
戚繼光估計是老婆自己吃了,也就沒作聲,但到了晚餐的時候,王氏卻又把剩下的魚肉端了上來,戚繼光這才恍然大悟,感動得半天說不出話。
不過要是牽涉到原則問題,那就不好說了,這個所謂原則問題,就是納妾。
戚繼光其實並不好色,他之所以動這個念頭,實在是因爲封建思想的毒害——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偏偏王氏就是沒有兒子,好不容易生出來卻又都幼年夭折,眼看老婆年紀大了,戚繼光動起了心思,在他三十五歲那年,娶了第一個小妾沈氏,之後又分別娶了陳氏和楊氏。
在小妾的幫助下,戚繼光終於有了自己的兒子,這就是後來的戚安國、戚昌國、戚興國等人。
雖說在那萬惡的舊社會,國家允許一夫多妻,娶個小妾也不會涉及包二奶問題,但這也要看具體情況,戚繼光深知,如果讓老婆知道了,那是要出大事的,所以他嚴密封鎖了消息,這些事情都是他瞞着老婆乾的。
但紙畢竟保不住火,三個女人還有那幾個活蹦亂跳的孩子,你當老婆是白內障不成?
老婆生氣了,事情鬧大了,一般說來,聽到老公包二奶,無非有以下幾種反應,要麼息事寧人,要麼去法院鬧離婚,就連那位傳說中著名的悍婦,外號“河東獅”的柳月娥,也不過是去老公的單位,找上級領導鬧事。
王氏的處理方法卻大不相同,當她聽說這個消息後,即不找組織,也不找領導,隨手抄起一把尖刀,奔着戚繼光就去了。
值得誇獎的是,戚繼光同志十分機靈,聽到消息立馬就溜了,王氏撲了個空,卻絕不肯罷休,每日在家裡蹲守,並且揚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剁了你誓不罷休!
戚繼光同志麻煩了,有家不能回,在單位住也不是個事,於是他一咬牙,不帶任何盔甲,套着一件便裝回了家,在老婆沒來得及動手之前,便撲通一聲跪下,然後嚎啕大哭,痛斥封建禮教,說自己也是受害者,爲了生兒子纔不得已如此,並且講過去憶往昔,恩愛夫妻,同甘共苦等等等等。
女人畢竟是女人,被戚繼光這麼一陣忽悠,心腸就軟了,隨即丟下尖刀,與戚繼光抱頭痛哭。
戚繼光單刀赴會,憑藉着勇氣和對老婆的信任,化解了恩怨。但如果你認爲事情如此簡單,那你就錯了。
事實上,歷史中的戚繼光是一個幾乎從不冒險的人,他的兵法要訣是“謀定戰”,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他絕不會作戰,而在其政治活動和日常生活中,他也一直遵循着這個原則。老婆如此兇悍,要是一時火起,真的把自己給剁了,那就虧大了。
然而他依然不帶侍衛,跑去找自己的老婆說理,且毫無畏懼,這並非他喝酒壯了膽,只是因爲在他的那件便服下面,還穿着一件護甲。
但如果據此認爲戚繼光同志狡詐,還是值得商榷的,面對如此彪勇的老婆,要想求生存求發展,確實是不太容易的。
而戚繼光同志的經歷也告訴我們,在娶一個強悍的老婆之前,必須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
這就是是倭寇們即將挑戰的對手,不久之後,他們就將感受到戚繼光曾經體會過的那種恐懼。
當倭寇到達新河城下的時候,人們極爲慌亂,畢竟城中的士兵都已出征,僅剩下普通百姓和婦孺,毫無反抗之力。
於是王氏出擊了,關鍵時刻她挺身而出,召集僅有的上百名親兵,命令他們立刻貼出告示,穩定人心,但要守住城池,僅這些人是不夠的,於是她去了軍械庫。
軍械庫是存放兵器的地方,要想抵擋倭寇,只有拿出庫中的武器,裝備老百姓,才能堅持到援兵到來。
可偏偏那位看守是個死腦筋,說這裡是戚繼光交給他管的,除了戚繼光的命令,他不聽任何人調遣。
這位看守同志仗着戚繼光撐腰,十分囂張,堅決不肯打開庫門,可惜,他面前的這個人,卻是唯一的例外。
戚夫人都沒用正眼看他,當即大喝一聲:
“你算是個什麼東西,快開庫門!等戚繼光回來,讓他只管來找我!”
看守打了個哆嗦,他知道這女人惹不起,立刻打開了庫門,並將武器分發到百姓的手中。
事情忙完後,王氏回到家中,穿上了自己家傳的盔甲,登上城頭,準備指揮作戰,她將用自己的行動證明,勇氣和英武並不是男人的專屬。
但戚夫人雖然兇悍,倒也是個明白人:雖說現在人手不少,但這些百姓只能充充門面,要指望他們打勝仗,那也只能是抓瞎。於是在沉思片刻後,她決定使用一個計謀。
當倭寇們滿懷着搶掠的夢想,跑步來到新河城下的時候,他們驚奇地發現,城頭上竟然插滿了旗幟,且殺聲震天,站得水泄不通,時不時還從城內射來弓箭和火槍。
這個排場實在是太大了,就如同黑社會談判一樣,重要的是數量而不是質量,管你老頭老太太,還是家庭主婦,只要是個人,都被戚夫人拉着上了城頭,雖說戰鬥力全無,但嚇唬人還是有效的。
倭寇們嚇得不行,但這麼遠跑來,就這麼回去也實在不甘心,於是他們在城外紮營,準備多等幾天。
他們只等了一天。
不是不想等,而是因爲第二天,戚繼光的援兵就到了。
雖說戚繼光對老婆很有信心,但他也很清楚,光憑了他老婆也是擺不平那一大幫倭寇的,所以他火速派出了援軍。
於是苦苦等待着的倭寇們完蛋了,援軍發動了猛攻,戚夫人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率親軍由城內殺出,但倭寇的戰鬥力確實厲害,兩頭夾擊之下,仍佔據一戶大院繼續負隅頑抗。戚家軍隨即改變策略,改用火槍攻擊,擊斃敵寇上百人,剩下的實在受不了了,只好分頭逃走。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六日,新河戰鬥結束,倭寇死傷二百八十餘人,戚家軍僅陣亡三人。
作爲一次遭遇戰,新河戰鬥是十分成功的,但奉命率軍前來救援的遊擊將軍胡守仁依然感到了一絲不安,因爲按照之前的判斷,寧海不過是個陷阱,新河纔是聚集倭寇主力的目標。然而經過交鋒,他才發現這羣進犯新河的倭寇僅千人而已,如果說敵軍主力不在這裡,那又會在哪裡呢?
答案是寧海。
進犯臺州的倭寇,原先大都是汪直和徐海的手下,跟着這兩個人混得時間長了,基本上都懂得些兵法,所謂兵不厭詐,對他們而言並不是什麼新鮮玩意。
所以當大家都認爲寧海只是誘餌,新河纔是進攻對象時,他們卻改變了策略,只派出部分兵力進犯,而將主力撤回,並隱藏在寧海,等待最佳時機的到來。
щщщ◆тTk an◆c ○ 這一招實在高明,確實瞞過了很多人,但是在那重重迷霧之後,有一個人卻始終洞悉着這一切。
作爲一名不世出的優秀將領,戚繼光有着很高的軍事天賦,此等伎倆自然不在話下,從寧海交鋒之後,他就意識到這羣倭寇並不簡單,所以當新河出現敵軍通報的時候,他並沒有親自帶着主力回擊,只派出了部將胡守仁前去救援,自己則偃旗息鼓,等待着敵人的出現。
很快,他的預測得到了驗證。
就在他派出援軍的第二天下午,緊急軍情傳來,大股倭寇已經集結準備大舉進犯,而他們的目標是台州。
到目前爲止,敵軍的動向大體都在戚繼光的掌握之中,但意外依然發生了:由於無法掌握敵人的具體方位,戚繼光駐地離台州還有上百里,而對手已經兵臨城下,留給他的時間只有一個晚上。
而更嚴重的問題是,你派人去打仗,自然要管飯,但是爲了確保行動迅捷,當初抵達寧海的時候,他的戚家軍只帶了三天干糧,此時已經是第三天,軍中即將斷糧。
所以眼前的問題十分棘手:戰況危急,距離很遠,沒有飯吃。
然而戚繼光找到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他下達了命令:全軍奔襲,台州開飯!
變陣
就在胡守仁結束新河戰鬥,大開酒宴慶祝勝利的那一夜,戚繼光正率軍向台州挺進,敵軍已經抵達台州,拂曉就會發動進攻,而這個夜晚,是他唯一的時間,也是唯一的機會。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七日,經過一晚上的奔襲,戚繼光率軍挺進一百一十里,終於在黎明時分抵達台州城,而此時敵軍距離台州還有兩裡。
時間剛剛好,剛剛好。
然而當戚繼光命令部隊繼續前進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一向聽話的部下們竟然抗命了。
義烏的兄弟們罷工了,你老人家說好晚上跑路,到了台州就能吃飯,現在又出爾反爾,一定要先打仗,雖說我們實誠,你也不能這麼忽悠人吧。
事實證明戚繼光是有遠見的,當年他費盡心思一定要挑老實人,爲的就是今天。他不慌不忙地站出來,講了一堆民族大義,國家興亡之類的話,竟然把當兵的說得熱淚盈眶,然後他當衆叫出了炊事班,讓他們拿着從城裡取出的糧食,開始準備做飯,並做出了莊嚴的承諾:敵人在前面,飯在這裡,打完仗,就吃飯!
於是士兵們頂着微亮的天空繼續前進了,支持他們前進的,是一個極爲樸素的念頭:打死倭寇,就能吃飯。
在離城兩裡的花街,自以爲得計的倭寇終於遇上了戚家軍,吃驚之餘,他們驚恐地發現,這羣敵人的表情十分兇狠,眼睛冒綠光,似乎恨不得吃了自己(可以理解)。
一邊要搶劫,一邊要吃飯,大家都很急,於是二話不說就開打。
如之前一樣,戚繼光又擺出了鴛鴦陣,倭寇們則排出一字陣迎戰。所謂一字陣,就是一字排開,實在說不上有多高明,然而意外發生了,戚家軍雖然取得了優勢,砍殺了很多敵人,卻未能如以往一樣,迅速擊潰敵軍。
在後方觀戰的戚繼光也很納悶,但片刻之間,他已然找到了原因——地形。
鴛鴦陣是一個威力強大的陣型,但畢竟有十一個人,要發揮作用,需要一定的空間,而花街地形狹窄,根本施展不開,戰局自然陷入僵持,於是戚繼光下達了第二個命令:
“變陣!”
瞬息之間,鴛鴦陣突然發生了變化,開始了第一次變陣。
隊長身後的兩列縱隊各自分開,以五人爲單位進行佈陣,狼筅兵邁步上前,與盾牌並列,形成第一道防線,兩名長槍手跟隨其後,短刀手殿後,開始獨立作戰。
如果說鴛鴦陣是戚繼光改編自唐順之原創的話,那這個陣型應該算是他的獨立發明創造,主要用於狹窄地區的巷戰,它的名字叫五行陣。
畢竟人少好辦事,五個人比十一個人要靈活得多,倭寇們揮舞長刀,面對五行陣,既不能攻,也不能守,只要被狼筅掛住,頃刻之間就會被長矛刺穿,雖然許多人持刀狂呼,死戰不退,但除了身上多幾個窟窿,實在沒有更多的收穫。
於是他們決定逃跑,也就在這個時候,戚繼光再次下達了指示。陣型就此開始第二次變化,
在命令下達的那一刻,狼筅兵迅速上前,超越所有同伴,站在隊伍的最前面,兩名長槍手緊跟在他的身後,盾牌手和短刀手分別站在長槍手的側方,保護他們的側翼。陣型在狼筅兵的帶領下,開始發動追擊。
這是鴛鴦陣的第二種變化,它的名字叫三才陣。主要用於衝鋒進攻,或是敵軍敗退時的追擊。
當然對於日本人而言,陣型變不變,實在已經不重要了,五行陣和三才陣都是要人命的,跑路纔是最佳選擇。戚家軍追擊殘敵,再次大獲全勝。
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七日,花街戰鬥結束,倭寇傷亡一千餘人,全軍潰敗,救出被擄百姓五千餘人,戚家軍傷亡合計:三人。
在新河之戰與花街之戰後,倭寇大勢已去,戚繼光繼續發動攻擊,並在上鋒嶺和長沙之戰中大量殲滅敵軍,同年五月末,進犯倭寇全線敗退,日本的仁兄們乘興而來,被人追着屁股打了一個月,沒有搶到錢,反而賠了本,只好敗興而歸。
這是一次光輝的戰役,是一次以戚繼光的徹底勝利,日本倭寇的徹底失敗而告終的戰役。
“臣都察院右都御史,總督直浙兼制軍務胡宗憲上奏,(嘉靖)四十年四五月,倭賊分犯臺州水陸諸處,臺金嚴參將慼慼繼光,共擒斬倭首一千四百二十六夷,焚溺死者四千有餘。”
自嘉靖四十年(1561)四月二十二日至五月二十七日,戚繼光率其所部四千明軍,對陣兩萬敵軍,在無其它軍隊配合的情況下,五戰五勝,共計殲敵五千五百餘人,累計傷亡不足二十人,史稱“台州大捷”。
戚繼光終於功成名就了,因爲在臺州大捷中的優異表現,他升任都指揮使,從此,他開始被人稱爲民族英雄,抗倭名將。但在這一切光輝的背後,是另一個戚繼光——一個善於搞關係,迎合領導,請客送禮,拉幫結黨的人。
在無數史書中,戚繼光是英勇無畏的化身,他能謀善斷,所向無敵,這一切都是事實,但他也有着另一面,比如他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先去拜碼頭,請客送禮,大吃大喝一通,然後再認同族找祖宗,大家就算是兄弟了,但是依照他的工資,絕不可能承擔得起這麼高的花銷。所以結論就是:戚繼光是一個既收禮又行賄的人。
在少年時代,每天環繞在戚繼光耳邊的,是父親的教誨,教誨他一定要爲人清正,不能搞歪門邪道,戚繼光曾堅信並堅持過這些教導,他相信父親是不會錯的。
然而從他十八歲到山東上任時起,他就發現自己錯了,雖然他清正廉潔,雖然他剛正不阿,但這一切毫無用處,沒有人理會他,也沒有人幫助他,他的理想和信念或許很高尚,卻根本無法實現。
而對他影響最大的一件事,無疑是俞大猷的被迫離去。
對俞大猷而言,岑港之戰是一個十分慘痛的教訓,和戚繼光一樣,他也開始了演練新軍,並很快就鍛造出一支極有戰鬥力的軍隊,此即所謂“俞家軍”,而他的陣法也十分奇特,分別叫做三疊陣和奪前蛟陣,這裡就不詳細介紹了,你只要知道這兩個陣型很牛就行了。
軍隊有了,陣法也有了,俞大猷準備大幹一場。
然而他沒有等到這個機會,因爲和之前一樣,他再一次遇到了莫名其妙的事情,而這一次的主角是胡宗憲。
嘉靖三十八年(1559)四月,胡宗憲接到了這樣一個通報,說有羣倭寇在浙江沿海遊蕩,請示如何處理。
胡宗憲想了一下,下達了這樣一個命令:
“不要管他們,別讓這些人靠岸就行。”
兩個月後,他接到消息,都察院監察御史李瑚告了他一狀,罪名是縱敵逃竄,以鄰爲壑。
這也真是流年不利,胡宗憲沒有想到,那幫倭寇是來幹搶劫的,不去東家就去西家,胡總督不接待,他們就跑到了福建,大搶了一把。
福建巡撫氣得鼻子都歪了,暴跳如雷,一定要找胡宗憲算賬,於是便把官司打到了皇帝那裡,要求追究胡宗憲的責任。
但胡宗憲畢竟是浪大水深,幾番動作下來平安過了關,事情經過大致如此。
但這個故事和俞大猷似乎毫無關係,麻煩又從何而起呢?
如果有關係,那這事就不奇怪了,俞大猷這一輩子,奇就奇在莫名其妙上。
事情了結後,胡宗憲開始回過味來,福建方面一口咬定是自己放任不管,莫不是自己這裡有人透露了消息,當了內奸吧?
於是他開始查找蛛絲馬跡,先查李瑚,福建人,再查自己,福建的,層次高的,能接觸機密的,於是答案終於出現了:俞大猷,浙江總兵,福建晉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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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真叫命苦不能怨政府,俞大猷同志老老實實幹活,勤勤懇懇做事,就因爲是福建人,結果竟然成了奸細。胡總督雷厲風行,他隨即上書,把責任推到了俞大猷的身上。
皇帝又一次生氣了,他當即下令,削去俞大猷的官職,把他抓進詔獄。
戚繼光親眼目睹了這一切,他清楚地記得,當初胡宗憲是多麼器重俞大猷,對他言聽計從,而轉瞬之間,他就把這個他曾無比信任的人,親手送進了監獄,從浙江軍區司令員,到錦衣衛監獄的囚犯,只要短短的幾天。
所以他終於意識到,把自己的命運和信念寄託在一個人的身上,是極其不靠譜的,親密戰友胡宗憲也不例外。
然而就在他爲俞大猷痛惜不已之時,另一個更讓人吃驚的消息傳來:俞大猷竟然出獄了,並調往北方邊界戴罪立功。而根據消息靈通人士透露,能得到如此寬大處理,是嚴嵩收了錢,在皇帝大人面前說了話。
戚繼光百思不得其解,官場之中,俞大猷的收入也就是個最低生活保障水平,家裡有幾文錢他很清楚,能養活老婆孩子就不錯了,哪裡有錢去行賄?但如果沒有錢,嚴老貪怎麼會幫他說話呢?
於是他開始懷疑,俞大猷和嚴嵩之間有着某種秘密的關係。
不久之後,他終於從朝廷內線那裡得到了消息,俞大猷確實沒有送錢給嚴嵩,也絕非嚴嵩的親信,他能夠得到寬大處理,是因爲他有着一個好朋友——陸炳。
俞大猷是如何搭上陸炳這條線的,誰也不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陸炳不但出面爲他說情,還自己拿錢送給嚴嵩,當作是辦事的費用。陸大人的面子嚴嵩自然要給,於是俞大猷就此光榮出獄。
這個答案震驚了戚繼光,他沒有想到,平日沉默寡言,老實巴交的俞大猷,竟然有這麼硬的後臺,而自己與他交往多年,關係非常好,竟然從未聽他透露過一語。
戚繼光感到毛骨悚然,他終於發現自己是如此的脆弱。他明白,自己固然有着捨身保國的偉大理想,但如果沒有靠山,沒有關係,俞大猷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即使是平日關係極好的胡總督,也可能隨時翻臉,讓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而那時,他將孤立無援,也不會有另一個陸炳來救他。
於是戚繼光明白了,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要想不負父親的期望,就不能遵照父親的處事方法,他決定改變這一切。
此後的戚繼光開始了奔波,兵部有領導下來,他請客,他到兵部去,還是他請客,而酒桌上拜把子拉兄弟更是家常便飯,大家都認爲戚繼光夠朋友,夠大方,久而久之,他在兵部紮下了根,上級領導對他也十分重視。
但這並不是他的目的,戚繼光知道,要想立於不敗之地,他必須要找到自己的陸炳,找到一個真正的靠山。
在戚繼光的尋找名單中,兩個人的名字被最先劃掉,第一個就是嚴嵩,因爲他很清楚,胡宗憲是嚴黨分子,如果自己要繞過胡宗憲結交嚴嵩,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更爲重要的是,嚴老貪胃口很大,要請他吃飯,先要數數自己荷包裡有多少錢。
第二個是徐階,這個人也不能考慮,雖然戚繼光對他有好感,但畢竟在朝廷中,他處於下風,如果投靠此人,就等於與嚴嵩爲敵,沒準會比徐大人死得更早。
兩位大哥被排除後,戚繼光開始繼續尋找,而種種跡象表明,當時的中央大學校長(國子監祭酒)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將來必定前途遠大,於是他在自己的名單上記下了這個人——高拱。
他的眼光確實精準,然而不久之後,他就發現,這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想,因爲這位高拱雖然官職不高,卻是一個十分孤傲囂張的人,而且此人還有個最大的特點——不收賄賂。
換句話說,這個人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既不要錢,也不要女人,當然,高拱同志絕對不是無欲則剛,他只是將所有的慾望放在了一件事上——權力,他的最終目的是奪取帝國的最高統治權,而這是戚繼光絕對無法滿足的。
但天無絕人之路,就在戚繼光感到前途茫茫的時候,他意外地發現了另一個人,此人是高拱的副手,時任國子監司業,大致相當於中央大學副校長,爲人深謀遠慮,極有發展前途,於是戚繼光的名單上又增加了一個名字,也是最後一個名字——張居正。
這就是後來那對黃金搭檔的起始,至於戚繼光如何與張居正交好,實在不得而知,但可以確定的是,戚繼光很會來事,而在某些方面,張居正也不正。
戚繼光就這樣穩定了他的地位,事實證明,他是有遠見的,以至於後來胡宗憲完蛋,他依然屹立不倒數十年,這都歸功於他的交際工作。
交際是要錢的,而以戚繼光的級別待遇,即使借高利貸也不經用,所以閉着眼睛也能猜到,他有着除工資之外的經濟來源。
這就是戚繼光的另一面,似乎很不得體,似乎見不得人,似乎應該譴責,但你應該知道,他鎮守東南之時,“百姓歡悅,倭寇喪膽”,千千萬萬人的生命因他而保全,他離職之時,“領將印三十餘年,家無餘田,惟集書數千卷而已”,他的所有收入,無論正當與否,都用於了交際,而他自己,是清白的。
在現實面前,絕不妥協的楊繼盛是偉大的,因爲他歷經磨難,堅持了自己的理想:捨身取義,報效國家。但妥協的戚繼光,同樣是偉大的,因爲一個同樣崇高的理想。
嘉靖三十年(1551),戚繼光駐守薊門,那年他二十四歲,作爲一個年輕人,他並不安分,除了值班看書外,還喜歡到處亂逛,而事情正是發生在他閒逛的時候。
有一天,他外出遠行,路過一座寺廟,看見裡面煙霧繚繞,便下馬進去看熱鬧,發現原來是有人在講長生之道。
嘉靖年間,長生之道十分盛行,因爲皇帝大人喜歡,老百姓們自然也不甘落後,紛紛效仿,但他們沒有嘉靖同志那樣的煉丹技術和原料,又想趕時髦,所以只能一堆人聚在一起吹吹牛,實在比較無聊。
然而正是在這個無聊的聚會上,戚繼光找到了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