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1-1732
自打辯論會上掉進溫體仁的大坑,被趕回家,錢謙益已經在家呆了八年。八年裡,除了看人種地(他是地主),主要的娛樂,就是寫詩。
這些詩大都收入他的文集,可以找來看看,心理效果明顯,心情好時看,可以抑鬱,心情不好時看,可以去自殺。
詩的主要意思,基本比較雷同,什麼我很後悔,我要歸隱,我白活了,我沒意思,反正一句話,我這一輩子,是走了黑道。
畢竟家裡蹲了七八年,有點怨氣很是正常,但錢謙益同志還是說錯了,他走的黑道,還沒有黑到頭。
崇禎十年(1637),在家看人種地的錢謙益突然聽說,有一個叫張漢儒的當地師爺,寫了份狀子告他。
要知道,錢大人雖說在上面混得很差,但到地方,還是比較惡霸的,小小師爺鬧事,容易擺平。
然而沒過幾天,他就迎來了幾位從京城來的客人——幾位來抓他的客人。
在被押解的路上,錢謙益才搞明白,原來那位師爺的狀子,是告御狀。
這個世上,但凡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但凡鬥爭,就有譜,包括政治鬥爭。一般說來,把對手弄到偏遠山區,回家養老,也就夠本了,沒必要趕盡殺絕,但這事,也因人而異,比如溫體仁,就是個沒譜的人。
要麼是他太過得意,或者太恨錢謙益,總之他沒打算按着譜走,某天突然心血來潮,想起在那遙遠的江南,還有個沒被整死的錢謙益。
沒整死,就往死裡整。
但他畢竟位高權重,如果要自己動手,傳出去實在太丟面子,而且容易留下把柄,所以他決定,借刀殺人。
他借到的刀,就是張漢儒。
之所以找到張漢儒,因爲這人是個衙門師爺,小人物,無論如何,跟內閣首輔,都是扯不上關係的,而且張師爺長期在法律界工作,對拍黑磚之類的工作非常熟悉,且樂此不疲。
果然,接到工作指示後,張師爺連夜工作,寫出了一份狀子。
所謂小人物,在寫狀子這點上,是不恰當的。當年大人物楊漣告魏忠賢,總共二十四條大罪,而張師爺告錢謙益的罪狀,有五十八條。
這五十八條罪狀,堪稱經典之作,包括貪污、受賄、走私、通敵、玩權、結黨,總而言之,只要你能想到的罪狀,他都寫了。
但錢謙益倒沒怎麼慌,因爲這份狀子寫得實在太過扯淡,都趕回家當老百姓了,還貪污個甚?玩權、掌控朝政,基本就是胡話,崇禎這麼精明的人,是不會信的。
可是他到北京,就真慌了,因爲他在朝廷的朋友告訴他,他的罪狀,皇帝已經批了,即將定罪。
其實錢謙益同志應該有點思想準備,要明白,溫體仁是首輔,所有的公文,都是他票擬的,底下送上來,他籤個字,皇帝都未必看,要收拾你小子,小菜。
錢謙益不愧是當過東林黨領導的,雖然回家消停幾年,威望依然很大,他被抓過來,很多人出面,什麼給事中、郎中、尚書,包括大學士,都幫他說話,說他很冤枉,情節很曲折。
全無作用,皇帝知道了,也沒理。
因爲溫體仁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八年前,兵強馬壯的錢謙益,沒能幹過勢單力孤的溫體仁,是因爲溫體仁同志精通心理學。
他很清楚,說話人再多都沒用,說了能算的只有崇禎,而崇禎最討厭的事情,就是拉幫結派,幫忙的人越多,就越壞事。都八年了,錢大人還沒明白這個道理,實在毫無長進。
所以外面越是起鬨,皇帝就越不買賬,錢謙益同志的腦袋,就離鬼頭刀越來越近。
溫體仁已做好慶祝準備,等待着錢謙益被殺的那一天。
對此,錢謙益頗有共識,他雖在牢裡,消息很靈通,感覺事情不太對勁,就親自寫了幾封信,託人直接交給皇帝,爲自己辯解。
但結果很不幸,皇帝大人壓根沒看,很明顯,他對錢謙益同志,是比較厭惡的。
錢謙益終於走到了絕路,幫忙沒用,辯解沒用,找皇帝都沒用,找什麼人似乎都沒用了。
等着他的,只有喀嚓一刀。
有句俗語:萬事留一線,將來好見面。這句俗語,用比較通俗的話說,就是沒必要逼人太甚。
被逼得太甚的錢謙益,在陰暗的牢房裡,終於使出了殺手鐗。
關於錢謙益同志,之前介紹的時候,漏了一點,這位仁兄除了是東林黨的頭頭外,還有個關係——他中進士的時候,錄取他的老師,叫做孫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