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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那些事兒5[1071]
爲了對付這位傳說中的罵神,高拱做好了充足的準備,但正當他要下手的時候,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傳來——歐陽兄主動辭職了。
罵神不愧爲罵神,罵人厲害,閃人也快,見勢不妙立刻就溜號了,但不知是不是罵人太多,過於缺德,或是高老師玩了什麼把戲,這位兄弟在回家的路上竟然不明不白的死了,對他而言,沒有死在罵人的工作崗位上,實在是一種遺憾。
現在只剩下胡應嘉了,歐陽一敬好歹還是個幫兇,胡先生可是真正的罪魁禍首,那是怎麼也跑不掉的,但讓高拱想不到的是,他竟然還是沒能整治這位仁兄。
因爲胡應嘉的避禍方法更有創意,他直接就死掉了。
在得到高拱上臺的消息後,胡應嘉由於心理壓力過大,幾天後就不幸死亡了,對一個死了的人,還能怎麼整治呢?也就這樣吧。
言官們完蛋了,高拱快刀斬亂麻,準備對付下一個對手,和那些只會罵人的傢伙比起來,這個敵人才是真正的威脅。
高拱王者歸來之時,在欣喜之餘,他也驚奇地發現,自己只能排在第五了,而多出來的那個第四內閣學士,就是趙貞吉。
說起這位趙兄,那也算是老熟人了,之前他曾多次出場,罵過嚴嵩,支持過王學,時任禮部尚書,現在入閣,可謂功德圓滿了。
但自打這位聲名顯赫的尚書大人來後,內閣的其他四位同志就沒過上一天舒坦日子,因爲趙兄弟一反常態,熱衷於惹麻煩,一天到晚都要沒事找事,從李春芳到陳以勤,都捱過他的罵,最慘的是張居正,每天都被橫眉冷對,心理壓力極大。
爲什麼呢?說到底,還是一個心態問題。
要知道,李春芳和張居正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進士,陳以勤是嘉靖二十三年的,而趙學士,是嘉靖二十年。
論資歷,他是內閣裡最老的,他當官的時候,其他的內閣同事們還在家啃書本,現在他雖然也入了閣,卻排在最後,連張居正都不如,咱中國就講究個論資排輩,你要他倚老而不賣老,那實在是要求太高。
但好在李春芳和陳以勤都是老實人,張居正翅膀沒硬,也不怎麼吭聲,所以內閣裡每天都能聽見趙學士大發感慨,嘆息“老子當年”之類的話,也沒人敢管。
現在高拱回來了,排在了最後,趙學士終於找到了心理安慰,開始找高拱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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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實在不巧,高學士也是嘉靖二十年的進士,論資歷旗鼓相當,而他也不把趙貞吉放在眼裡:混那麼多年才入閣,只能說你無能!
更爲重要的是,他的目標是首輔,就算趙貞吉不找他,他也要去解決趙貞吉,不把你解決掉,我怎麼當老四?
很快,他就糾集手下的言官彈劾趙貞吉,加上他還是吏部尚書,各級官員一起上,不搞掉你誓不罷休!
可趙學士也不是省油的燈,事實上,在當時的內閣裡,唯一能與高拱對抗的人就是他,因爲十分湊巧,在內閣裡他恰好分管打手機關——都察院。
從某種程度上講,當時的都察院可算是瘋人院,裡面許多人都是窮極無聊,一放出來就咬,咬住了就不放,一時之間又是口水滿天飛。
然而趙貞吉沒有高興多久,就驚奇地發現,那些言官突然安靜了下來,也不再賣力罵人了,不管他好說歹說,就是不動。
對於此中奧妙,我們還是請高拱同志來解釋一下:
“別忘了,老子是吏部尚書,還管京察!”
要明白,言官罵人那是要計算成本的,賠本的買賣沒人做,海瑞那種賠錢賺吆喝的也着實少見。
於是趙貞吉絕望了,高拱已經勝券在握,但就在此時,一件出乎雙方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高學士排到了第四,而趙學士也排到了第三。
因爲陳以勤辭職了。
陳以勤實在受不了了,他本就是個老實人,準備幹幾年就回家養老,偏偏這二位不讓他休息,整天鬧來鬧去,高拱是他當年的同事,而趙貞吉是他的老鄉,幫誰也不好,於是他心一橫——不幹了,回家!
但辭職的歸辭職,該斗的還得鬥,很快趙學士就敗下陣來,收拾包袱回去了,而高拱則再接再厲,直接超越了張居正,排到了李春芳的後面,成爲了次輔。
全國人民都知道,李春芳是熱愛和平的,於是大權就落在了高拱的手中。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爲他應該收手了,然而直到此時,他才終於亮出了自己名單上的最後一個敵人——徐階。
鬥爭形勢是複雜的,鬥爭路線是曲折的,而敵人是狡猾狡猾的,所以要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必須做好充足的準備,找好突破口,才能一舉搞定。
而現在,這個突破口已經出現了,他的名字叫海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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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慶三年(1569),海瑞終於得到了他人生中最肥的一個職位——請注意,不是最大,是最肥。
大家同樣在朝廷裡混,有的窮,有的富,說到底是個位置問題,要分到一個鳥不生蛋的地方,十天半月不見人,窮死也沒法,而某些職位,由於油水豐厚,自然讓人趨之若鶩。
而在當時,朝廷中公認的四大肥差,更是聞名遐邇,萬衆所向,它們分別是吏部文選司、吏部考功司、兵部武選司、兵部武庫司。
文選司管文官人事調動,要你升就升,考功司管每年的官員考覈,要你死就死,這是文官。
武選司管武將人事任命,戰場上拼不拼命是一回事,升不升官又是另一回事,而武庫司從名字就能看出來,是管軍事後勤裝備的,不肥簡直就沒天理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四大肥差,也是衆人日夜期盼的地方。然而和海瑞先生比起來,那簡直不值一提,因爲他要擔任的職務,是應天巡撫。
所謂應天,大致包括今天的上海、蘇州、常州、鎮江、松江、無錫以及安徽一部,光從地名就能看出來,這是一塊富得流油的地方,光是賦稅就佔了全國的一半。
而海瑞之所以能得到這個職務,自然也是徐階暗中支持的結果,對此海瑞也心知肚明,他雖然直,卻不傻。
但如果徐階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估計他能立馬跑去給海先生三跪九叩,求他趕緊退休回家養老。
“海閻王就要來了!”
隨着幾聲淒厲的慘叫,中國歷史上一場前無古人,相信也後無來者的壯觀景象出現了:
政府機構沒人辦公了,從知府到知縣全部如臨大敵,惶惶不可終日,平常貪污受賄的官員更是不在話下,沒等海巡撫到,竟然自動離職逃跑,
而那些平時擠滿了富商的高級娛樂場所此時也已空無一人,活像剛被劫過的,大戶人家也紛紛關門閉戶,聽見別人說自己家有錢,比人家罵他祖宗還難受。高級時裝都不敢穿了,出門就套上一件打滿補丁的破衣爛衫,渾似乞丐。恰巧當時南京鎮守太監路過應天,地方上沒人管他,本來還想發點脾氣,再一問,是海瑞要來了。於是他當機立斷——不住了,趕緊走!
走到一半又覺得不對,便下了第二道命令——換轎子!(按照規定,以他的級別只能坐四人小轎)就這樣連走帶跑離開了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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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等海巡撫到來之時,他看到的,已經是一片狼藉,惡霸不見了,地主也不見了,街上的人都穿得破破爛爛,似乎一夜之間就回到了原始社會。
但這一切似乎並未改變海瑞的心情,他是個始終如一的人,該怎麼幹還怎麼幹,到任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張榜公佈,歡迎大家來告狀,此外還特別註明免訴訟費,並告知下屬,誰敢借機收錢,我就收拾誰。
告狀不要錢!那就不告白不告了,於是司法史上的一個奇蹟發生了,每天巡撫衙門被擠得像菜市場一樣,人潮洶涌,人聲鼎沸,最多一天竟收到了三千多張訴狀,而海閻王以他無比旺盛的精力和鬥志,居然全部接了下來,且全部斷完,而結果大多是富人敗訴。
這是海瑞爲後人津津樂道的一段事蹟,然而事實上,它所代表的並非全是光明和正義,因爲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人叫做刁民。
所謂刁民,又稱流氓無產者,主要工作就是沒事找事,賴上就不走,不弄點好處絕不罷休,而在當時的告狀者中,這種人也不在少數,而海瑞照單全收,許多人藉機佔了富人的家產,自己變成了富人,也算是脫貧致富了。
但總體說來,海巡撫還是幹得不錯的,畢竟老百姓是弱勢羣體,能幫就幫一把,委屈個把地主,也是難免的。
可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次海瑞大張旗鼓地幹,卻沒有人提出反對,也不搞非暴力不合作,極其聽話。說到底,大家怕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背後的那個人——徐階。
得罪海瑞無所謂,但徐階豈是好惹的,所以誰也不觸這個黴頭。
然而隨着追究惡霸地主工作的進一步深入,平靜被徹底打破了,因爲海瑞終於發現了應天地區最大的地主,而這個人正是徐階。
其實徐階本人也還好,關鍵是他的兩個兒子,仗着老爹權大勢大,在地方上肆意橫行,特別喜歡收集土地,很是撈了一把。而徐階兄不知是不是整天忙着搞鬥爭,忽略了對子女的教育,也沒怎麼管他們,所以搞到現在這個樣子,所以徐階同志的深刻教訓再次告訴我們,管好自己身邊的親屬子女,那是十分重要滴。
不過海瑞倒是不怎麼在乎徐階的教育問題,他只知道你多佔了地,就要退,不退我就跟你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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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看在徐階的面子上,海瑞還是收斂了點,給徐大人寫了封信,要他退地。
徐階還是很有風度的,他承認了部分錯誤,也退了一部分地,在他看來,自己救了海瑞的命,還提拔了海瑞,現在又帶頭退地,應該算是夠意思了。
可海瑞卻不太夠意思,他拿到了徐階的退地,卻進一步表示,既然你有這個覺悟,那就全都退了吧,就留一些自耕田,沒事耕耕地,還能圖個清靜,我是替你着想啊!
徐階當時就懵了,我辛辛苦苦幹了一輩子,還是內閣首輔主動退休,準備回家享享福,你要我六十多歲重新創業,莫非拿我開涮不成?
於是他又寫信給海瑞,表示自己不再退田,希望他念在往日情誼,高擡貴手,就當還我的人情吧。
可是事實證明,海瑞兄的腦袋裡大致沒有這個概念,這位兄弟幾十年粗茶淡飯,近乎不食人間煙火,什麼是人情?什麼是欠?什麼是還?
到此徐階終於明白,自己混跡江湖幾十年,竟然還是看走了眼,這位海瑞非但油鹽不進,連磚頭都不進。
他下定了決心,要頑抗到底,並擺明了態度——不退。
海瑞也擺明了態度——一定要退。
雙方開始僵持不下,就在這時,高拱來了。
最好的工具
活了這麼大年紀,高拱從來沒相信過天上會掉餡餅,但現在他信了。
雖然已經身居高位,但他從不敢對徐階動手,這並非因爲他宅心仁厚,只是徐階地位太高,且在朝廷混了那麼多年,羣衆基礎好,如果貿然行動,沒準就被鬧下臺了,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冷眼旁觀。
等他知道海瑞正在逼徐階退田的事情後,立即大喜過望,反攻倒算的時候終於到了!
原因很簡單,如果用自己的人,大臣們一望即知,必定會去幫徐階,現在大家都知道,海瑞是徐階的人,你自己提拔的人去整你,我不過是幫幫忙,總不能怪我吧。
海瑞,是一件最合適的利用工具。
高拱很快對海瑞的舉動表示了支持,並且嚴厲斥責了徐階的行爲,海瑞得到了鼓勵,更加抖擻精神,逼得徐階退無可退。
於是徐階準備妥協投降了,他表示,願意退出全部的田地,在海瑞看來,問題已經得到了圓滿解決,然而就在此時,事情又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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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裡的言官突然發難,攻擊徐階教子不嚴,而一個叫蔡國熙的人被任命爲蘇州兵備使,專職處理此案,很巧的是,這位蔡先生恰好是高拱的學生,還恰好和徐階有點矛盾。
事情鬧大了,徐階的兩個兒子被抓去充軍,家裡的所有田產都被沒收,連他的家也被一羣來歷不明的人燒掉了,徐大人只能連夜逃往外地。
看起來,海瑞贏了,然而事實證明,最後的勝利者只有高拱。
隆慶四年(1570年),海瑞接到了朝廷的命令——收拾東西走人。
於是僅僅當了半年多巡撫的海瑞走了,他本着改造一切的精神跑來,卻發現被改造的只有他而已。
海瑞先生豈是好惹的,這麼走算怎麼回事?他一氣之下寫就了另一封罵人的奏疏。
在海瑞的一生中,論知名度和鬧事程度,這封奏疏大概可以排第二,僅次於罵嘉靖的那封。
要知道,罵人想要罵出新意是不容易的,既然罵過了皇帝,罵其他人也就沒啥意思了,但海瑞先生再次用行動證明了他的罵人天賦,這一次他找到了新的對象——所有的大臣(除他以外)。
而他在奏疏中,也創造了新的經典罵語——“舉朝之士,皆婦人也”
這句話可謂是驚天地泣鬼神,在古代罵對方是婦人,比罵盡祖宗十八代還狠,於是滿朝譁然一片,然而奇怪的是,卻沒有人出面反擊。
究其原因,還是海瑞先生太過生猛,大家都知道,這位兄臺是個不要命的主,要是和他對罵,後果不堪設想,於是所有人都原地不動,愣愣地看着海瑞大發神威。
只有兩個人說話了
第一個是李春芳,作爲朝廷的首輔,他不表態也說不過去,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他既沒有攻擊海瑞,也沒有處分他,卻拿着海瑞的奏疏,說了一句讓人哭笑不得的話:
“照海瑞的這個說法(舉朝之士,皆婦人也),我應該算是個老太婆吧!”
還真是個老實人啊。
另一個人是高拱,其實事情鬧到這個份上,也算拜他所賜,在這最後攤牌的時刻,他終於揭示了其中的奧妙:
“海瑞所做的事情,如果說都是壞事,那是不對的,如果說都是好事,那也是不對的,應該說,他是一個不太能做事的人。”
這是一個十分中肯的評價。
面對這個污濁的世界,海瑞以爲只有自己看到了黑暗,他認爲,自己是唯一的清醒者。
然而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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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瑞是糊塗的,事實證明,徐階看到了,高拱看到了,張居正也看到了,他們不但看到了問題,還有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海瑞唯一能做的,只是痛罵而已。
所以從始至終,他只是一個傳奇的榜樣,和一件好用的工具。
隆慶五年(1571),海瑞回到了海南老家,但這位主角的戲份還沒完,十多年後,他將再次出山,把這個傳奇故事演繹到底。
在海瑞的幫助下,高拱終於料理了徐階,新仇舊怨都已解決,大展拳腳的時候到了。
其實從根本上說,高拱和徐階並沒有區別,可謂是一脈相承,他們都是實幹家,都想做事,都想報效國家,但根據中國的傳統美德,凡事都得論個資歷,排個輩分,搞清楚誰說了算,大家纔好辦事。
現在敢爭敢搶的都收拾了,高拱當老大了,也就該辦事了。
於是歷時三年,聞名於世的高拱改革就此開始,史稱“隆慶新政”。
說實話,這個所謂新政,實在是有點名不副實,因爲即使你翻遍史書,也找不出高先生搞過什麼新鮮玩意,他除了努力幹活外,即不宣誓改革,也不亂喊口號,但他執政的這幾年,說是國泰民安、蒸蒸日上,也並不誇張,可見有時候不瞎折騰,就是最好的折騰。
但要說高先生一點創新進步都沒有,那也是不對的,徐階是明代公認的頂級政治家,他的權謀手段和政務能力除張居正外,可謂無人匹敵,但這位高兄在歷史上卻能與之齊名,是因爲他雖在很多地方不如徐階,卻在一點上遠遠超越了這位前輩——用人。
具體說來,他用了三個人。
第一個,叫做潘季馴。
一般說來,要是你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並不需要慚愧,但如果你的專業是水利,那我只能勸你回去再讀幾年書。
幾年前,我曾看到過這樣一條新聞,大意是水利工作者們開動腦筋,調集水庫積水統一開閘,衝擊泥沙,緩解了黃河的淤積情況,意義重大云云。
雖說搞水利我是門外漢,但如果沒有記錯,早在四百多年前,潘季馴先生曾經這樣做過,而它的名字,叫做“束水衝沙法”。
潘季馴,嘉靖二十九年(1550)進士,浙江吳興人,明清兩代最偉大的水利學家。
這位兄臺算是個奇人,高考成功後被分配到江西九江當推官,管理司法,他的官運也不錯,十幾年就升到了監察院右僉都御史,成爲了一名高級言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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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當時黃河決堤氾濫,災民無數,高拱剛剛上臺,急得沒辦法,四處找人去收拾殘局,恰好有一次和都察院的一幫言官吵架,潘季馴也在場,高拱看這人比較老實,也不亂噴口水,當即拍板:就是你了,你去吧!
張居正是個比較謹慎的人,覺得這樣太兒戲,就去查了潘季馴的底,急忙跑來告訴高拱:這人原來是個推官,法律和水利八杆子打不着,他怎麼懂得治水?
高拱卻告訴他:只管讓他去,他要不會治水,你只管來找我。
事實證明,高學士的眼光確實很毒,雖說沒學過水利專業,潘季馴卻實在是個水利天才,他剛一到任,堵塞缺口之後,便下令把河道收窄。
這是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大凡治河都是擴寬河道,這樣纔有利於排水,收縮河道不是找死嗎?
施工的人不敢幹,跑來找潘季馴。
潘季馴說你只管幹,出了事我負責。
於是奇蹟出現了,收縮河道之後,黃河不但沒有氾濫,決堤的出現也大大減少,大家都驚歎不已。
看上去很神奇,實際上很簡單,在長期的觀察中,潘季馴發現了這樣一個問題——黃河之所以氾濫,是因爲河道逐年升高,形成了岸上河,於是河堤也越來越高,稍有不慎一旦決堤,後果就會極其嚴重。(住在黃河邊上的人應該深有體會)
而要降低河道,就必須除掉河裡的泥沙,好了,關鍵就在這裡,怎麼除沙呢?
找人去挖,估計沒人肯幹,也沒法幹,找挖掘機,那還得再等個幾百年,用什麼才能把這些泥沙除去呢?潘季馴苦思冥想,終於醒悟,原來那件制勝的武器就在他的眼前——水。
收緊河道,加大水的衝力,就可以把河底的泥沙沖走,所謂“水流沙中,沙隨水去”,就此大功告成。
除此之外,他還想出了一種獨特的治水方法,名叫滾水壩,具體說來,是事先選擇一個低窪地區,當洪水過大之時,即打開該處堤壩,放水進入,以減輕洪峰壓力。
看起來很眼熟是吧,沒錯,這就是流傳至今,衆人皆知的治水絕招——分洪。
有這麼一位水利天才坐鎮,氾濫多年的黃河得到了平息,在之後的數十年內沒有發生過大的水患。
這是第一位,算是個幹技術的,相比而言,下面的這位就麻煩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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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河氾濫,多少還有個期限,等汛期洪峰過了,該埋的埋,該重建的重建,也就消停了,但是暴動就不一樣了,要鬧起來你不管,指望他們突然放下屠刀,皈依我佛,那種事西遊記裡纔有。
隆慶四年(1570),永不落幕的兩廣叛亂再次開演了,在當年,這個地方算是蠻荒之地,文盲普及率較高,不讀書自然不服管,不服管自然不納稅,不納稅自然是不行的。於是來來往往,雙方都喜歡用拳頭刀槍講話,每到逢年過節,不鬧騰一下,那就不正常了。
但這次鬧騰的動靜很大,兩廣全境都有叛亂,且叛軍有一定的戰鬥經驗,派了幾個人去都被打了回來,於是高拱一拍腦門:
“沒辦法了,派殷正茂去吧!”
殷正茂,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是當年傳奇科舉班的一員,和諸位名人同學相比,他沒有張居正的政務能力,王世貞的文采,更沒有楊繼盛的膽量,但他也有着屬於自己的專長——軍事。
他雖是文官出身,卻極具軍事才能,多次領兵出戰,從無敗績,被認爲是一代名將,按說他應該是最理想的人選,可爲什麼直到沒辦法才找他呢?
原因很簡單,他太貪。
這位兄弟雖說很有才能,卻是個不折不扣的貪污犯,原先當地方官就吃農民賦稅,到軍隊後就吃士兵的軍餉,明代貪污不算什麼大事,但殷先生卻貪得天下皆知,貪得名聞全國,着實不易。
果然,任用殷正茂的消息一傳出,就如同往廁所裡丟了顆炸彈,分量十足,在大貪污犯殷正茂的面前,大臣們第一次消除了分歧和派系,異口同聲地表示絕對不行。
高拱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表示一定要用,每天朝廷裡都吵得天翻地覆,最後還是高學士水平高,只用一句話,就讓所有的人都閉上了嘴:
“誰再反對殷正茂去兩廣,我就派誰去!”
這就不好玩了,殷正茂即刻光榮上任。
但他的親信,給事中陸樹德站了出來,勸告高拱,人你可以派去,但軍餉你要看緊,最好在戶部找個人隨從前去,搞好財務審覈制度,要內防家賊。
然而高拱說:
“不用派人,所有軍餉直接撥給殷正茂就是了。”
陸樹德急了:
“殷正茂必定貪污軍餉!”
“我知道。”高拱卻笑了笑,“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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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撥一百萬兩軍餉給殷正茂,他至少貪污一半,但以他的才能,足以平定叛亂,如果我派一個清廉的人去,或許他一兩也不貪,但是辦不成事,朝廷就要多加軍餉,這麼拖下去,幾百萬兩也解決不了問題。”
“所以殷正茂不去,誰去?”
事實確實如此,殷正茂去後,僅僅幾個月就平息了叛亂,班師凱旋,當然了,軍餉他也沒少拿,如果不貪,那就不是殷正茂了。
但高拱還是賺了,說到底,這是個成本覈算問題。
在高拱的正確指導下,潘季馴和殷正茂成爲了名噪一時的風雲人物,但和第三個人比起來,前面這二位就只能算是小兒科了。因爲這位最後出場的壓軸主角解決了一個問題,一個連朱元璋都沒能解決的問題。
這個人的名字叫王崇古,時任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其實之前他曾經露過一面,在浙江時,他作爲俞大猷的副將出擊倭寇,獲得大勝。這之後他官運亨通,一直升到了現在的位置。
在當時的朝廷中,有三個人是言官們不怎麼敢惹的:楊博、譚綸以及這個王崇古。
所謂不敢惹,絕不是因爲官銜問題,越大的官罵得越起勁,此三人之所以能倖免,是因爲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殊身份——軍事文官。
在明代武將出身的人是很受歧視的,經常被人看作大老粗,比如戚繼光、俞大猷等人也不能倖免,而進士出身改行當武將的,就不同了,這類人既有文化,又會打仗,且由於長期在邊界砍人,性情比較彪悍,不守遊戲規則,你要是敢罵他,他沒準就敢拿刀砍你,看誰吃虧。
而這位王崇古除了喜歡領兵打仗外,還有後臺,作爲嘉靖二十年的新科進士,他和高拱同學的關係很好。
於是他被委派了一個極爲重要的職務——宣大總督。
偉大的軍事家、政治家、哲學家王守仁曾在他的著作中說過這樣一句話:
“大明雖大,最爲緊要之地只有四處,若此四地失守,大明必亡。”
王守仁所講的四個地方,是指宣府、大同、薊州、遼東,它們是明代邊界最讓人頭疼,也最難防守的重要據點。
所以自明代中期後,它們被分爲兩個獨立軍區(宣大、薊遼),由朝廷直接管理,其指揮官爲總督,超越各級總兵,是明朝國防部長(兵部尚書)以下最高級別的軍事長官,只有最富軍事經驗的將領才能擔當此任。
順便說一句,當時的薊遼總督是譚綸,而他手下的兩位總兵分別是薊州總兵戚繼光,以及遼東總兵李成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