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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最終也挽救了他的算命威望,所以此刻他才能夠如此有底氣地說出那一番話。
軍隊慘敗皇帝被俘京城空虛人心惶惶投降(逃跑)派
真是一片亡國之象。
這一幕似乎似曾相識,不錯,在三百二十三年前,曾發生過極其相似的情況。
北宋靖康元年(1126)十月,盤踞北方的金兵對北宋發動進攻,太原、真定失守。十一月中旬,金軍渡過黃河。宋欽宗驚慌失措,不知該怎麼辦,而大臣們全無戰意,紛紛主張投降。
在這種情況下,十二月初二,宋欽宗正式向金投降。
靖康二年(1127)四月一日,金將完顏宗望押着被俘的宋徽宗、宋欽宗和趙氏皇子后妃、宮女四百餘人及其掠奪的大量金銀財寶回朝,北宋滅亡。
如果對照一下,就會發現,相隔三百多年的兩個朝代,境況竟然如此的相似,都是兵敗不久,都是京城空虛,都是人心惶惶,都是投降逃跑言論甚囂塵上。而且此時的大明境況更爲不利,因爲他們的皇帝已經落在了敵人的手上,投鼠忌器,欲打不能。
但大明最終沒有淪落到和北宋一樣的下場,因爲和當年的北宋相比,此時的大明多了一個人,多了一聲怒吼:
“建議南遷之人,該殺!”
發言者,兵部侍郎于謙。
于謙
洪武三十一年(1398),明帝國送走了它的締造者——朱元璋,這對於帝國而言,是一個不小的損失。
但也就在同一年,浙江錢塘縣(現屬杭州市)的一個普通家庭誕生了一個帝國未來的拯救者。這自然就是我們的主角于謙。
當然,當時的于謙並不是什麼拯救者,對於還是嬰孩的他而言,目前最重要的任務和目標就是吃奶。
由於家庭環境不錯,于謙有着自己的書齋,他就在這裡度過了自己的童年時光。與當時的所有讀書人一樣,于謙也是從四書五經開始自己的求學生涯的。
說老實話,像四書五經這種東西是很容易培養出書呆子的,但于謙似乎是個例外,他十分上進,讀書用功刻苦,卻從不拘泥於書本上的東西,除了學習考試內容,他還喜歡閱讀課外書籍(如兵法等),歷史告訴我們,喜歡看課外書的孩子將來一般都是有出息的。
就如同現在的追星族一樣,于謙也有着自己的偶像,他把這位偶像的畫像掛在自己的書齋裡(此舉比較眼熟),日夜膜拜。
有一次,教他讀書的先生髮現他經常看那幅畫像,便好奇地問他爲什麼這樣做。
于謙聞言,立刻正色回答:“將來我要做像他那樣的人!”
畫像上的人物就是文天祥。
除此之外,于謙還在書齋中寫下了兩句話作爲對文天祥的讚詞。
殉國忘身,捨生取義
寧正而斃,不苟而全!
在我看來,這正是少年于謙對自己未來一生的行爲舉止的承諾。
三十餘年後,他用生命實現了自己的承諾。
永樂十九年(1421),于謙二十三歲,此時的他已經鄉試中舉,即將赴京趕考。
他將從此告別自己的家,告別江南水鄉的故土,前往風雲聚匯、氣象萬千的北京。
前路艱險,但于謙卻毫無怯意,他明白,一個更爲寬廣的世界在等待着自己,實現平生抱負的時候到了。
于謙收拾好行李,告別家人,遙望前路漫漫,口吟一詩,踏上征途。
拔劍舞中庭,
浩歌振林巒!
丈夫意如此,
不學腐儒酸!
于謙,天下是廣闊的,就此開始你波瀾壯闊的一生吧!
清風
在京城的這次會試中,于謙順利考中進士,並最終被任命爲御史。在之後的宣德元年的朱高煦叛亂中,于謙以其洪亮的聲音,嚴厲的詞句,深厚的罵功狠狠地教訓了這位極其失敗的藩王,並給明仁宗留下了深刻地印象。
從此,于謙走上了青雲之路。
宣德五年(1430),明宣宗任命于謙爲兵部右侍郎,並派他巡撫山西、河南等地。這一年,于謙只有三十二歲。
年僅三十二歲,卻已經位居正三品,副部級,實在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于謙也成爲了他同年們羨慕的對象。
這當然與朝中有人賞識他是分不開的,而着力栽培,重用他的正是“三楊”。
像楊士奇、楊榮這種久經宦海的人自然是識貨的,于謙這樣的人才逃不過他們的眼睛,事實上,當時確實有人對於謙升遷得如此之快表示不滿,而楊士奇卻笑着說:“此人是難遇之奇才,將來必成棟樑!我是爲國家升遷他而已。”
奇才不奇才,棟樑不棟樑,也不是楊士奇說了算的,只有幹出成績,大家纔會承認你。
于謙就此離開了京城,開始了他地方官的生涯,不過他估計也沒有料到,這一去就是十九年。
在這十九年中,于謙巡撫山西、河南一帶,他沒有辜負楊士奇的信任,工作兢兢業業,在任期間,威望很高,老百姓也十分尊重他,更爲難得的是,他除了有能力外,還十分清廉。
正統年間,王振已經掌權,他這個人是屬於雁過拔毛型的,地方官進京報告情況,多多少少都會帶點東西,即使是些日常用品,王振也來者不拒,讓人哭笑不得。可是于謙卻大不相同,他是巡撫,權力很大,卻能夠做到不貪一針一線。不但自己不貪,也不讓別人貪。
一個貪,一個不貪,矛盾就此產生了。
於是正統六年(1441),一直看于謙不順眼的王振找了個藉口,把這位巡撫關了起來,結果之前我們已經說過了,王振完全沒有估計到于謙的人望如此之高,如果要殺掉這個人,後果可能會極其嚴重。於是王振退讓了,他放出了于謙。
這件事情也讓王振瞭解到,于謙這個人是不能得罪的。後來于謙官復原職,王振連個屁都不敢放,可見王振此人實在是欺軟怕硬,純種小人。
在牢裡仍然大罵王振的于謙出獄後仍然堅持了他的原則,清廉如故。
曾經有人勸于謙多少送點東西做人情,對於這樣的勸解,于謙做了一首詩來回答。
估計他本人也想不到,這個無意間的回答竟然變成了千古名句,爲人們所傳頌。
絹帕蘑菇及線香,
本資民用反爲殃。
清風兩袖朝天去,
免得閭閻話短長!
成語兩袖清風即來源於此,于謙先生版權所有,特此註明。
正統十三年(1448),于謙被召入京城,任兵部侍郎,他的頂頭上司正是鄺野。
鄺野是一個十分正派的人,在其任間,他與于謙建立了良好的關係,兩人合作無間,感情深厚。
如果就這麼幹下去,估計于謙會熬到鄺野退休,並接替他的位置,當一個正二品的大官,死後混一個太子太師(從一品)的榮譽稱號,明史上留下兩筆:于謙,錢塘人,何年何月何日生,任何官,何年何月何日死。
應該也就是這樣吧。
對於于謙和鄺野自己而言,這樣的生活似乎也不錯,可是歷史不能假設,鄺野不會退休,于謙也不會這麼平淡活下去,驚天動地的正統十四年終究還是來到了。
之後便是我們已經熟悉的內容,貿易糾紛、邊界吃了敗仗、太監的夢想、愚蠢的決策、苦苦的勸阻、一意孤行、胡亂行軍,最後一起完蛋了事。
于謙眼睜睜地看着這一切的發生,但他無能爲力,他也曾陷入極端的痛苦,鄺野是一個好上司,好領導,他給了自己很多幫助,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那個犧牲在遠征途中的命運可能本來應該屬於自己。
不要再悲痛下去,是應該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英雄
在國家出現危難之時,總有一些人挺身而出,爲國效力,這樣的人,我們稱爲英雄。
在每個人的心底,都有着當英雄的渴望,就連王振也不例外,他出徵也是希望得到這個稱號。
但英雄不是人人都能當的,如果那麼容易,豈不人人都是英雄?!
一般看來,英雄是這樣的幾種人:
所謂英雄者,敢爲人之所不敢爲,敢當人之所不敢當。
所謂英雄者,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
所謂英雄者,堅強剛毅,屢敗屢戰。
如此之人,方可稱爲英雄!
但是在我看來,真正的英雄絕不限於此。
所謂英雄,其實是一羣心懷畏懼的人。
要成爲英雄,必須先學會畏懼。
何解?待我解來:
我們都曾經歷天真無邪的童年,躊躇滿志的少年,也時常夢想着將來一展抱負,開創事業,天下之大,任我往來!
但當你真正融入這個世界,就會發現,這並不是你自己一個人的世界,你會遇到很多的不如意,很多的挫折,事情從來不會如同你所想的那樣去進行。
於是人們開始退縮,開始畏懼。
他們開始意識到,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不是那麼容易的。
於是有人沉淪,有人消極。
然而英雄就是在此時出現的。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不存在着天生的英雄,沒有誰一生下來就會剛毅果斷,堅強勇敢,在母親懷中的時候,我們都是同樣的人。
如果你的人生就此一帆風順,那當然值得祝賀。
但可惜的是,這是不可能的。在你的成長曆程中,必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
而這些挫折會帶給你許多並不快樂的體驗,躊躇、痛苦、絕望,紛至沓來,讓你不得安寧。
被人打纔會知痛!被人罵纔會知辱!
當你遭受這些痛和辱的時候,你纔會明白,要實現你的目標是多麼的不容易,你會開始畏懼,畏懼所有阻擋在你眼前的障礙。
如果你遇到這些困難,感到畏懼和痛苦,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你應該同時意識到,決定你命運的時候到了。
因爲畏懼並不是消極的,事實上,它是一個人真正強大的開始,也是成爲英雄的起點。
不懂得畏懼的人不知道什麼是困難,也無法戰勝困難。
只有懂得畏懼的人,才能喚起自己的力量。
只有懂得畏懼的人,纔有勇氣去戰勝畏懼。
懂得畏懼的可怕,還能超越它,征服它,最終成爲它的主人的人,就是英雄。
所以英雄這個稱號,並不單單屬於那些建功立業,名留青史的人,事實上,所有懂得畏懼並最後戰勝畏懼的人都是英雄。
因爲即使你一生碌碌無爲,平淡度日,但當你年老回望往事時,仍然可以爲之驕傲和自豪。
在那個困難的時刻,我曾作出了勇敢的選擇,我是當之無愧的英雄!
這就是我所認爲真正的英雄——畏懼並戰勝畏懼的人。
關鍵只在於那畏懼的一刻,你是選擇戰勝他,還是躲避他。
人生的分界線就在這裡,跨過了這一步就是英雄!退回這一步就是懦夫!
于謙不是天生的英雄。
至少在正統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的那個早晨之前,他還不能算是個真正的英雄。
雖然他爲官清廉,雖然他官居三品,手握大權,但這些都不足證明他是一個英雄。
他還需要去顯示他的畏懼和戰勝畏懼的力量。
于謙是一個很強勢的人,從他怒斥朱高煦到不買王振的帳,他一直都很強硬,似乎天下沒有他怕的東西。
但這次不同,作爲代理兵部事務的侍郎,他要面對的是瓦剌的大軍和城內低迷的士氣。自己生死可以置之度外,但如今國家的重擔已經壓在了自己的身上,必須謹慎處理,一旦出現失誤,後果不堪設想。
于謙十分清楚,逃就會丟掉半壁江山,所以不能逃。
那麼戰呢,說說豪言壯語自然容易,但瓦剌攻來的時候,用語言是不可能退敵的。萬一要是指揮失誤,大明王朝有可能毀於一旦。
是戰是逃,這是個問題。
面對如此重擔,如此巨責,誰能不猶豫萬分,誰能不心生畏懼!
于謙也是人,也會畏懼,但他之所以能夠名留青史,永垂不朽,就因爲他能戰勝畏懼。
他並非天生就是硬漢。
從幼年的志向到青年的科舉,再經過十餘年的外放生涯,直到被召回京城,擔任兵部侍郎,他並非一帆風順,他曾平步青雲,也曾被人排擠,身陷牢獄,幾乎性命不保。但無論是成功還是失敗,這一切都一直在磨練着他。
也正是在這一天天地磨練中,他逐漸變得堅毅,逐漸變得強大。
強大到足以戰勝畏懼。
鄺野臨走時期冀的目光還在他的眼前,到了這個時候,他應該站出來挽救危局。
可是身陷敵營成爲人質的皇帝,也先精銳的士兵,城中驚慌失措的百姓,不堪一擊士氣低落的明軍,還有類似徐珵這樣只顧着自己的逃跑派煽風點火,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他:
這是一團亂麻,一盤死棋。
殉國忘身,捨生取義
寧正而斃,不苟而全!
于謙最終還是邁出了這一步。
國家興亡,我來擔當!
明朝那些事兒2朱祁鎮篇第四十八章
章節字數:4392更新時間:07-02-2216:34
決斷!
";建議南遷之人,該殺!";
于謙就是這樣訓斥徐珵的。
他接着說道:
";京城,是天下的根本,如果就此遷都,大事必然不可挽回!難道諸位忘了宋朝南渡的事情嗎?";(獨不見宋南渡事乎)
他的這一番怒吼震醒了那些猶豫不決的人,朝中第一號人物吏部尚書王直站出來公開支持于謙,而明代歷史上另一個連中三元者,後來的憲宗重臣商輅也站在了他的一邊,在這些人的影響下,主戰派終於打動了朱祁鈺,並堅定了他抵抗到底的決心。
由於于謙已經代理了兵部尚書,且又是主戰派的代表人物,所以朱祁鈺便把防守北京的重任交給了于謙。
這是天下最高的榮譽,也是天下最重的重擔。
散朝後,于謙走出了大殿,看着烏雲密佈的天空,回想起這個並不平靜的早晨,他也不由得感到驚心動魄。
但此時的于謙已經沒有時間多想了,因爲此時他那瘦弱的身軀已經承擔起了國家興亡的重擔。
在八月十八日的這個早晨,他進行了一生中最重要的選擇,也完成了一生最重要的轉變。
他的不朽傳奇也正是從這一天開始的。
八月十九日
于謙召開了他的第一次軍事會議,必須說明的是,這位兵部侍郎雖然是個與軍事打交道的主官,之前卻從未指揮過軍隊。算是書生上陣。
話雖如此,書生上陣未必就不行,南宋的虞允文就是以文官的身份組織戰爭,並最終在採石擊敗金完顏亮數十萬大軍的。
于謙雖然是文官,但他對兵法也有研究,排兵佈陣很有一套,相信是小時候看課外書打下的基礎。
所以說,課外讀物實在是必不可少的。
但當於謙真正瞭解到目前京城的情況時,他才認識到,擺在眼前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爛攤子。
撇開那些逃跑投降派不說,軍事上的壓力就實在吃不消,土木堡失利幾乎把所有的老本都賠乾淨了,京城裡連幾匹像樣的好馬也找不着。士兵數量不到十萬,還都是老弱殘兵和退休人員。
這倒也罷了,關鍵在於士氣不振,一流部隊被抽調出去作戰,卻落得個全軍覆沒的下場,僥倖逃回來的人爲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自然會把敵人描述得極爲厲害。
城內的二流部隊聽到這些前輩們的議論,自然心裡害怕,在他們的眼中,也先和他的蒙古騎兵簡直就是外星怪物,一人長了好幾個腦袋,怎麼也打不死。
但最嚴重的問題還在於,大明帝國的最高統治者皇帝(代理)自己也沒有信心,朱祁鈺也不算是個膽小的人,可是在如此強大的敵人面前,他也沒有了主意,雖說目前他同意抵抗,但如果再打個敗仗,朱祁鈺也是很有可能改變主意的。
所以目前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穩定軍心。
于謙在聽完屬下的彙報後,沉思不語,仔細研究過軍事佈防圖後,他用低沉而有力的聲音下達了自己的第一道軍令:
";自即日起,奉命徵調如下部隊赴京守衛:
1、備操軍。包括兩京備操軍、河南備操軍
2、備倭軍。包括南京備倭軍、山東備倭軍
3、運糧軍。包括江北所有運糧軍
4、寧陽侯陳懋所部浙軍(戰鬥力較強)
各軍接到命令後,立刻出發,並按時趕到京城佈防,如有違抗,軍令必斬!";
以上部隊共計十餘萬人,可以看到,這些部隊並非主力,大多是預備役或是後勤部隊。
主力部隊去了哪裡?
全埋在土木堡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最精銳的京城三大營以及京城附近的主力部隊已經全軍覆沒,剩下的寥寥無幾,即使逃回來的,也早已被嚇破了膽,士氣全無了,要想保衛京城,只能靠這些預備役和後勤部隊了。
除了士兵外,要守住京城還需要一樣更加重要的東西——糧食。
京城人口衆多,要解決這些人的吃飯問題,就必須囤積運輸大量的糧食。
雖然目前京城內的糧食還充足,但要是被長期圍困,這個算盤就不好打了。其實就在離京城不遠的通州,儲存着很多的糧食,多到什麼程度呢?“倉米數百萬”。這麼多的糧食足夠京城的人吃一年,是當時最大的糧倉。
但大臣們似乎並不想用這些糧食,甚至主張把通州糧倉燒掉。
這又是一件怪事,好好的糧食不用,爲何要燒掉?
要知道大臣們並非腦袋進了水,實在是因爲這些糧食看得見,用不成。
當時的通州並不是北京城的一部分,事實上,它和京城還是有着相當一段距離的,通州糧倉裡的糧食雖然很多,卻很難運進京城,因爲如果要安排民工運輸,耗用大量人力不說,還很危險。
當時也先的騎兵部隊已經在京城關外附近耀武揚威,而運輸卻需要很長時間,沒準在運輸過程中,對方的騎兵已經攻了進來,一旦也先軍隊突破紫荊關,通州指日可下。而那些糧食自然就成了也先的軍糧,所以要運輸糧食,就必須派出軍隊護衛。
可現在這個局勢,保衛京城的軍力都不足,哪還有多餘的人去護衛糧食呢?
這是一個難題,看來除了一把火燒掉之外,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
可是于謙解決了這個問題,用一個十分巧妙的方法。
這就是他的第二道命令:
“所有受召軍隊進發時應由通州入京,士卒各自取糧,並運送至京城。”
問題就此解決,通州的糧食將由十餘萬士兵運送入京。
看到了吧,這就是水平。
所謂有水平就是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想出別人想不出的方法。
匹夫之勇人人皆有,但問題擺在眼前,能否處理好,就要看能力了。
于謙是一個勇敢的人,但他同時也是一個有能力的人,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他十分明智地把調兵和運糧這兩個問題聯繫在一起解決,即不耽誤行軍,還能免去民工的費用,同時保證了運糧隊伍的安全,一舉三得。
力挽狂瀾者,絕非匹夫,國士也。
智勇兼備,方爲國士。
秋後算賬
于謙下達了命令,自八月十九日起,大明帝國境內所有可調可用之兵紛紛集結起來。
這些軍隊來自山東、河南、南京、浙江等不同省份,他們日夜兼程地行軍,目標只有一個——儘快趕到京城。
這是一場和時間的賽跑,他們不知道也先會什麼時候打過來,但他們知道的是,也先遲早會打過來,只要能夠在此之前趕到京城,勝利就多一分把握。
大明帝國開始了建國以來的第一次總動員,以應對即將到來的強大敵人。
在於謙的努力和調配下,到九月初,各路人馬紛紛趕到,京城的兵力達到了二十二萬,且糧食充足,人心也逐漸穩定下來。
軍事上的準備已經開始,並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而與此同時,一場政治風暴也即將到來。
“把王振千刀萬剮!”
這是很多大臣的心聲,理由也很簡單,王振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自從掌權以來,以誣陷整人爲日常愛好,誰敢不服從他就收拾誰,很多大臣因爲一言不合就被他打入大牢。而且他還主動索取賄賂,誰敢不給就沒有好下場,如此行徑,簡直視文武百官爲無物。
此外他還勾結錦衣衛,把這個特務機構變成他的整人機構,無數官員都吃過他的苦頭。
更重要的是,正是由於王振的無能和愚蠢才最終導致了土木堡的失敗,朝廷精英和多年積累就這麼毀在一個小人的手中,就在二十多年前,大明帝國還曾經橫掃天下,勢不可擋,之後仁宣之治,天下太平,如此強大之帝國,居然葬送在一個死太監的手裡。誰能咽得下這口氣!
當然了,在士大夫們的心中,還有一個痛恨王振的理由,不過這個理由不太方便說出來。
既然士大夫們不願意說,我就替他們說吧,這個心中暗藏的理由,就是出身。
士大夫們發奮讀書,寒窗十年,經過幾十場考試,三場大考(有的只有兩場),淘汰無數的才子同仁,才換來了頭上烏紗和手中權印,而且考上了也不代表你就前途似錦,運氣好的,可以混個翰林,運氣不好的連御史也幹不了,只能派到下面幹個七八品小官,熬資歷幾十年下來,最後混個從三品退休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實在不容易啊。
可是王振這個死太監,學問有限(不成器的學官),能力不足(土木堡就是明證)、身體殘疾(職業限制)、道德敗壞(貪污受賄),卻能夠一下子獨掌大權,號令天下!
死太監,你憑什麼!
客觀地看,士大夫們的憤怒是有道理的,他們日夜操勞,處理政務,且學識淵博,經驗豐富,卻要聽從這個司禮監的命令,看着他胡作非爲,也確實讓人難以忍受。
而這個愚蠢的司禮監不但禍害朝政,現在還害得國將不國,驚濤四起,幾十萬士兵和文武官員因他而死,事情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秋後算賬的時候到了!
但此時的于謙似乎顧不上這些,因爲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八月二十一日,于謙正式接替了鄺野的位置,成爲兵部尚書,正式執掌兵部權力。
兵部尚書于謙並沒有升官的喜悅,因爲也先一旦打來,這個官能當多久還是個問題,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解決手邊的衆多問題,保衛京城和國家的安全。此時的于謙實際上已經成爲了朝政的實際控制者。
不過日理萬機的于謙大人其實尚未意識到,他正坐在火山口上,還是一座活火山。
八月二十三日,火山爆發。
這一天的清晨,大臣們如往常一樣,準備上朝議事,但誰也沒有想到,明朝二百七十六年曆史中最爲嚴重的一次朝堂鬥毆即將開始。
這也是整個明代朝廷最爲混亂的一天。
朝會由朱祁鈺主持,他開始詢問大臣們有何事上奏。
話音未落,一人大步邁出,高聲說道:“臣有奏本!”
導火線就此點燃。
這個上奏的人名叫陳溢。
陳溢,蘇州人,都察院右都御史,爲官清廉,極其痛恨王振,此次的慘敗使他痛心疾首,便下定決心,要一舉剷除王振一黨。
他厲聲說道:“王振禍國殃民,作惡多端,害得皇上身陷敵營,如此惡行,不滅族不足以安人心,平民憤!”
語氣如此嚴厲,坐在上面的朱祁鈺也被嚇了一跳。
可是陳溢卻越說越氣憤,越激動,想起無辜受難的同僚和百姓,竟然痛哭失聲。
一石激起千層浪,陳溢的這一哭激起了大臣們的憤怒,他們開始不顧禮儀,爭相向朱祁鈺彈劾王振。
一時之間,朝堂上亂了起來,上奏聲,罵人聲、痛哭聲此起彼伏,紛亂程度實在可比集貿市場。
朱祁鈺初登大位,還不是皇帝,只不過代行職權而已,見到這個陣勢,嚇得不輕,下面的大臣們像連珠炮般地說着話,旁邊還夾雜着哭罵聲,壓根就聽不清他們再說些什麼,可憐的朱祁鈺根本反應不過來。
突然,朝堂上的喧囂平靜了下來,下面的大臣都用一種極爲可怕的眼神看着他,原來彈劾的人已經說完了,等着他的裁決,基本意見就一條:
“殺其同黨,滅其全族!”
這可是大事啊,怎麼能做得了主呢?朱祁鈺膽戰心驚地再三考慮,還是不敢做出決斷,便下了一道命令:
“百官暫且出宮待命,此事今後再議。”
後來的事實證明,這不僅僅是一道諭令,也是炸藥包,是增加爆炸威力的炸藥包。
再議?何時再議?再議又如何?再議之後再議?
你糊弄誰呢?!
明朝那些事兒2朱祁鎮篇第四十九章
章節字數:3517更新時間:07-02-2216:38
這些久經宦海的大臣們絕不會被這句話打發走,他們知道,如果錯過了今天這個機會,此事就會石沉大海,王振雖然死了,但他的同黨還會繼續操縱朝政,今天發言的人必定遭殃,國家也就完了。
爲國爲己,只能拼了!死也要死在今天,死在這裡!
諭令已經傳達了多次,可是大臣們就是不走。
大臣們似乎達成了默契,沒有一個人動,只是不停地痛罵、痛哭、死死地盯着坐在上面的朱祁鈺。
朱祁鈺嚇得臉都發白了,旁邊傳諭令的太監金英也不停的擦汗,這種陣勢他也從沒有見過,實在太可怕了。
朱祁鈺開始認識到,今天不說出個一二三,他是回不去了。
當權者的沉默徹底激怒了大臣們,王振的倒行逆施、仗勢欺人又出現在他們的腦海裡,在土木堡之戰中,這些大臣們也多有親屬、同年斃命,新仇舊恨,如此罪大惡極之人,竟然得不到處罰,天理何在!
正當大臣們的情緒即將達到頂點時,一個不識相的傢伙出現了。
錦衣衛指揮馬順一直都是王振的死黨,幫着他幹了不少壞事,侍講學士劉球就是被他派人殺害的,此事盡人皆知,只是由於其勢力太大,一直沒有人動他。
此時,這位馬順出馬了,他仗着有皇帝的諭令,竟然喝斥羣臣,讓他們立刻出去。
馬順的行爲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
找死。
就這樣,由陳溢點火,朱祁鈺加炸藥,馬順最終引爆,三方通力合作,團結一致,即將演出了明史中朝廷最爲精彩火爆的一幕。
大臣們本已憤怒到了極點,哭罵聲越來越大,王振的同黨馬順偏偏這時跳出來,大耍威風,按理說,他們應該更加憤怒纔是。可是此時這些憤怒的人們卻陷入了短暫地沉默之中。
可怕的沉默。
這種沉默是憤怒的頂點。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發!
那麼多的屈辱,那麼多的悲痛,毫無道理的欺壓侮辱,親人好友的戰死被俘,現在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還在作威作福。
夠了,足夠了。
不用再壓抑自己的憤怒,不用再忍受無恥的欺凌!
動手!
毆鬥
馬順還在洋洋得意地喝斥着大臣們,往日他也是這樣做的,在他看來,今天並沒有什麼不同。
突然,有一人跑出大臣行列,朝自己猛衝過來!還沒有等他緩過神來,頭髮已經被狠狠地抓住,臉上重重地捱了好幾下。
終於開始了。
第一個動手的是戶科給事中王竑。
王竑是個言官,平時的工作就是監察彈劾,此人脾氣急躁,性格耿直,早就看王振一黨不順眼,而國家淪落到這個地步他也十分痛心,更加痛恨王振一夥。眼見王振已死,馬順還敢如此囂張,他不由得怒上心頭。
什麼都別談了,來真格的吧!
馬順,看我打不死你!
他衝上前去,抓住馬順的頭髮,先用手中的朝笏劈頭蓋臉地向馬順打去,憤怒衝昏了他的頭腦,到後來,兵器也不要了,索性赤手空拳上陣,拿出看家本領王八拳,一套拳法用得如行雲流水,密不透風,拳頭暴雨般落在馬順的身上,邊打還邊罵:
“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囂張!”
他越打越怒,越打越氣,情緒激動到極點,竟然幹出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王竑覺得這樣還不足以出氣,於是放棄了拳腳,抓住馬順,竟然用嘴咬下了他臉上的一塊肉!
瘋了,徹底瘋了。
這裡我們從技術層面評點一下王竑的這一系列鬥毆動作,他上來後首先抓住馬順的頭髮,抓頭髮這招在打架中應該說是很常用的,用這一招開頭,說明他確實有一定打架經驗。
但考慮到他本人是文官,平時主要工作是上奏摺,所以暫不考慮他是武林高手的可能,其使用王八拳的可能性很大,而從他動嘴咬人這一點上看,他確實是氣憤到了極點。因爲男性過程打架中,用這此招往往會被人瞧不起,所以如非萬不得已,這一招是不會使出來的。
他已憤怒到了極點。
此時倒在地上的馬順是痛到了極點,也嚇倒了極點,他絕想不到,竟然有人敢在朝堂之上,皇帝面前動手,平時一呼百應,畢恭畢敬的大臣竟然變成了惡狼。
馬順已經十分痛苦了,但更讓他痛苦的還在後頭。
王竑的這一舉動也驚呆了站在一旁的大臣們,但只在片刻之間,他們已經反應過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王振那幫人竟然還敢欺凌自己,實在是讓人忍無可忍!
有怨報怨,有仇報仇,該出手時就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