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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某些筆記的記載,努爾哈赤和李成樑之前很早就認識了,不但認識,努爾哈赤還給李成樑打過下手,他們之間,還有一段極爲神秘的糾葛。
據說努爾哈赤少年時,曾經因爲鬧事,被李成樑抓回來管教,不久之後,努爾哈赤被釋放了,不是李成樑放的。
放走努爾哈赤的,是李成樑的老婆(小妾),而她放走努爾哈赤的理由也很簡單——這人長得好(奇其貌,陰縱之出)。至於他倆有無其他糾葛,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相關的說法還有很多,什麼努爾哈赤跟李成樑打過仗,一同到過京城,凡此種種,更不可思議的是,據說努爾哈赤和李成樑還是親家:努爾哈赤的弟弟,叫做舒爾哈齊,這位舒爾哈齊有個女兒,嫁給了李成樑的兒子李如柏,做妾。
而種種跡象表明,勇敢而悲痛的努爾哈赤,除了會打仗、身體好外,似乎還很會來事兒。他經常給李成樑送禮,東西是一車車地拉,拍起馬屁來,可謂“無所不用其極”(明史學者孟森語)。
所以,我們有理由認爲,努爾哈赤和李成樑家族,有着某種不可告人的聯繫。
當你知道了這一點,再回頭審視此前的幾條記錄,你就會發現,這個流傳久遠的故事的第二版本,以及隱藏其後的真正秘密。
萬曆十一年(1583)二月,努爾哈赤祖父、父親被誤殺,努爾哈赤接受委任,管理部落。
萬曆十一年(1583)十二月,努爾哈赤部的死敵,海西女真中最強大的葉赫部貝勒清佳努被討伐,所部兩千餘人全部被殺,勢力大減。
此後不久,努爾哈赤率兵攻打尼堪外蘭,尼堪外蘭自認有功,投奔李成樑,李成樑把他交給了努爾哈赤。
萬曆十五年(1587),海西女真哈達部孟格部祿聯合葉赫,被李成樑發現,隨即攻打,斬殺五百餘人。
萬曆十六年(1588),葉赫部再度強大,李成樑再次出擊,殺死清佳努的兒子那林脖羅,斬殺六百餘人,葉赫部實力大損,只得休養生息。
萬曆二十一年(1593),努爾哈赤終於統一建州女真,成爲了女真最強大的部落。
萬曆二十一年(1593)九月,面對越來越強大的努爾哈赤,海西女真葉赫部聯合哈達部、蒙古科爾沁部等九大部落,組成聯軍,攻擊努爾哈赤,失敗,被殺四千餘人,史稱“古勒山之戰”。
戰後,努爾哈赤將葉赫部首領分屍,一半留存,一半交葉赫部。自此,葉赫部與愛新覺羅部不共戴天。據說其部落首領於戰敗之時,曾放言如下:
“我葉赫部若只剩一女子,亦將傾覆之!”
葉赫部居住於那拉河畔,故又稱葉赫那拉。
這是幾條似乎毫無關聯的歷史記載,其中某些之前還曾提過,但請你聯繫上下文再看一遍,因爲秘密就隱藏其中。
如果你依然不得要領,那麼我會給你一個提示——李成樑的習慣。
所謂習慣,是指一個人多年來不會輕易改變的行爲方式,比如李成樑,他的習慣,是誰露頭就打誰,誰強大就滅誰,蒙古如此,葉赫部如此,哈達部也如此。
然而這個習慣,在努爾哈赤的身上,失效了。
整整十年,努爾哈赤從一個弱小部落逐漸強大,統一了建州女真,對如此龐然大物,李成樑卻視而不見,海西女真四分五裂,葉赫哈達部只是剛剛冒泡,就被他一頓猛打,壓制下去。
這種舉動,我認爲可以用一個術語來形容——選擇性失明。
更有意思的是,偶然之間,我還發現了一條這樣的史料:萬曆二十年(1592)朝鮮戰爭爆發,李如鬆奉命出征,此時,一個人自動請纓,要求入朝作戰,保家衛國,支援李如鬆,當然了,這位仁兄我不說你也能猜到——努爾哈赤。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得到這樣一個結論:他們,是一夥的。
一切都從萬曆十一年的那場誤會開始,勸降、誤解、誤殺,但接下來,真相被掩蓋了。
等待着努爾哈赤的,並不是陌生、冷漠、孤獨,而是交情、歉疚、庇護以及無私的幫助。
打擊潛在的對手,給予發展的空間,得到的迴應是,服從。
李成樑庇護努爾哈赤,和局勢無關,只因爲他認定,這是一個聽話的親信。
努爾哈赤主動請戰,和明朝無關,只因爲他認定,李氏家族是他的盟友。
而當若干年後塵埃落定,重整史料時,他們就會發現,一個得到敵人扶持、幫助的首領,是不太體面的。
所以掩蓋和創造就開始了,所以幾百年後,歷史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李成樑做了件不公道的事情,他扶植了努爾哈赤,培養了明朝的敵人。
但公道地講,他並不是故意的,更不是所謂的漢奸。
因爲在他看來,所謂努爾哈赤,不過是一隻柔弱的貓,給他吃穿,讓他成長,最後成爲一隻溫順、聽話的貓。
這隻貓逐漸長大了,它的身軀變得強壯,叫聲變得淒厲,腳掌長出了利爪,最後它亮出了獠牙。至此,我們終於知道,它不是貓,而是老虎,它不是寵物,而是野獸。
但李成樑的觀察能力,那真不是普通的差。
萬曆十九年(1591)李成樑退休,在此之前,他已打垮了蒙古、葉赫、哈達以及所有強大的部落,除了努爾哈赤。
非但不打,還除掉了他的對手,李成樑實在是個很夠意思的人。
十年後,李成樑再次上任,此時的努爾哈赤已經統一了建州女真,極其壯大,但在李成樑看來,他似乎還是那隻溫順的貓,於是,他做出了一個錯誤的抉擇——放棄六堡。
六堡,是明代在遼東一帶的軍事基地,是遏制女真的重要堡壘,也是遼東重鎮撫順、清河的唯一屏障,若丟失此處,女真軍隊將縱橫遼東、不可阻擋。
而此時的六堡,沒有大兵壓境,沒有糧食饑荒,無論如何,都不應該、不需要、不能放棄。
然而李成樑放棄了。
萬曆三十四年(1606),李成樑正式放棄六堡,並遷走了這裡的十餘萬居民,將此地拱手讓給了努爾哈赤。
這是一個錯誤的抉擇,也是一個無恥的抉擇,李成樑將軍不但丟失了戰略重地,毀滅了十餘萬人的家園,還以此向朝廷報功,所謂“招撫邊民十餘萬”,實在不知世上有羞恥二字。
努爾哈赤毫無代價地佔領六堡,明朝的繁榮、富饒,以及虛弱全部暴露在他的面前,那一刻,他終於看到了慾望,和慾望實現的可能。
萬曆四十三年(1615),李成樑去世,年九十,不世之功臣,千秋之罪首。
建功一世,禍患千秋,萬死不足恕其罪!
明朝的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384]
幾個月後,萬曆四十四年(1616),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建立政權,年號天命,史稱後金,努爾哈赤稱天命汗。這說明他還是很給李成樑面子的,至少給了幾個月的面子。
海西女真、葉赫部、哈達部,這些名詞已不復存在,現在的女真,是唯一的女真,是努爾哈赤的女真,是擁有自己文字(努爾哈赤找人造出來的)的女真,是擁有八旗制度,和精銳騎兵部隊的女真。
遼東已經容不下努爾哈赤了,他從來不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老百姓,也不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當現有的財富和土地無法滿足他的慾望時,眼前這個富饒的大明帝國,將是他的唯一選擇。
好了,面具不需要了,僞裝也不需要了,唯一要做的,是抽出屠刀,肆無忌憚地砍殺他們的士兵,擄掠他們的百姓,搶走他們的所有財富。
殺死士兵,可以得到裝備馬匹,擄掠百姓,可以獲得奴隸,搶奪財富,可以強大金國。
當然了,這些話是不能明說的,因爲一個強盜,殺人放火是不需要藉口的,但對一羣強盜而言,理由,是很有必要的
萬曆四十六年(1618)正月,努爾哈赤在赫圖阿拉,發出了戰爭的宣告:
“今歲(年),必徵大明國!”
光叫口號是不夠的,無論如何,還得找幾個開戰的理由。
四月,努爾哈赤找到了理由,七個。
此即所謂七大恨,在文中,努爾哈赤先生列舉了七個明朝對不住他的地方,全文就不列了,但值得表揚的是,在挑事方面,這篇文章,還真是下了點功夫。
祖父、父親被殺,自然是要講下的,李成樑的庇護,自然是不會提的,某些重大事件,也不能放過。比如邊界問題:擅自進入我方邊界。經濟問題:割了我們這邊的糧食。外交問題:十名女真人在邊界被害(這個理由好像很眼熟)。
其中,最有意思的理由是:明朝偏袒葉赫、哈達部,對自己不公。
對於這句話,明朝有什麼看法不好說,但被李成樑同志打殘無數次的葉赫和哈達部,應該是有話要講的。
這個七大恨,後來被包括袁崇煥在內的許多人駁斥過,湊熱鬧的事我就不幹了。我只是認爲,努爾哈赤先生有點多餘,想搶,搶就是了,想殺,殺就是了,何苦費那麼大勁呢?
殺死一切敢於抵抗的人,搶走一切能夠搶走的東西,佔領一切能夠佔領的土地,目的十分明確。
搶掠,其實無須藉口。
萬曆四十六年(1618)四月,努爾哈赤將他的馬刀指向了第一個目標——撫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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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古羅馬的將領,在與日耳曼軍隊征戰多年後,發出了這樣的感嘆:
他們不懂軍事,卻很彪悍,不懂權謀,卻很狡猾。
這句簡單的話,蘊藏着深厚的哲理。
很多人說過,最好的老師,不是特級教師,不是名牌學校,而是興趣。
但我要告訴你,這個答案是錯誤的。
在這個世界上,最優秀的老師,是生存。
爲了一塊土地,爲了一座房子,爲了一塊肉,爲了在這個世界上多活一天,熟悉殺戮的技巧、掌握搶劫的訣竅,無須催促、無須勸說,在每一天生與死的較量中,懂得生存,懂得如何去生存。
生存很困難,所以爲了生存,必須更加狡詐、必須更加殘暴。
所以在撫順戰役中,我們看到的,並不是縱橫馳騁的遊牧騎兵,光明正大的英勇衝鋒,而是更爲陰險狡詐的權謀詭計。
萬曆四十六年(1618)四月十五日,努爾哈赤抵達撫順近郊。
但他並沒有發動進攻,卻派人向城裡散佈了一個消息。
這個消息的內容是,明天,女真部落三千人,將攜帶大量財物來撫順交易。
撫順守將欣然應允,承諾打開城門,迎接商隊的到來。
第二天(十五日)早晨,商隊來了,撫順打開了城門,百姓商販走出城外,準備交易。
然後,滿臉笑容的女真商隊拿出了他們攜帶的唯一交易品——屠刀。
貿易隨即變成了搶掠,商隊變成了軍隊,很明顯,女真人做無本生意的積極性要高得多。
努爾哈赤的軍隊再無須隱藏,精銳的八旗騎兵,在“商隊”的幫助下,向撫順城發動了進攻。
守城明軍反應很快,開始組織抵抗,然而沒過多久,抵抗就停止了,城內一片平靜。
對於這個不同尋常的變化,努爾哈赤並不驚訝,因爲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很快,他就見到了計劃中的那個關鍵棋子——李永芳。
李永芳,是撫順城的守將之一,簡單介紹下——是個叛徒。
他出賣撫順城,所換來的,是副將的職稱,和努爾哈赤的一個孫女。
撫順失陷了,努爾哈赤搶到了所有能夠搶到的財物、人口,明朝遭受了重大損失。
明軍自然不肯干休,總兵張承胤率軍追擊努爾哈赤,卻遭遇皇太極的伏兵,陣亡,全軍覆沒。
明朝的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386]
撫順戰役,努爾哈赤掠奪了三十多萬人口、牛馬,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財富,但這一切,只是個開始。
對努爾哈赤而言,繼續搶下去,有很多的理由。
女真部落缺少日常用品,拿東西去換太麻煩,發展手工業不靠譜,搶來得最快。而更重要的是,當時的女真正在鬧災荒,草地荒蕪,野獸數量大量減少,這幫大爺又不耕地,糧食不夠,搞得部落裡怨聲載道,矛盾激化。
所以繼續搶,那是一舉多得,既能夠填補產業空白,又能解決吃飯問題,而且還能轉嫁矛盾。
於是,萬曆四十六年(1618)七月,他再次出擊,這次,他的目標是清河。
清河,就是今天的遼寧本溪,此地是通往遼陽、瀋陽的必經之地,戰略位置十分重要。
而清河的失陷過程也再次證明,努爾哈赤,實在是個狡猾狡猾的傢伙。
七月初,他率軍出征,卻不打清河,反而跑到相反方向去鬧騰,對外宣稱是去打葉赫部,然後調轉方向,攻擊清河。
到了清河,也不開打,又是老把戲,先派奸細,打扮成商販進了城,然後發動進攻,裡應外合,清河人少勢孤,守軍一萬餘人全軍覆沒。
之後的事情比較雷同,城內的十幾萬人口被努爾哈赤全數打包帶走,有錢、有奴隸、有糧食,空白填補了,糧食保證了,矛盾緩和了。
但他留下的,是一片徹底的白地,是無數被搶走口糧而餓死的平民,是無數家破人亡的慘劇,痛苦、無助。
無論什麼角度、什麼立場、什麼觀點、什麼利益、什麼目的、什麼動機、什麼想法、什麼情感、什麼理念、都應該承認一點,至少一點:
這是搶掠,是自私、無情、帶給無數人痛苦的搶掠。
征服的榮光背後,是無數的悲泣與哀嚎——本人語
會戰
努爾哈赤是一位偉大的軍事家,至少我是這樣認爲。
作爲一名沒有進過私塾,沒有上過軍校,沒有受過系統軍事訓練的遊牧民族首領,努爾哈赤懂得什麼是戰爭,也懂得如何贏得戰爭。他的戰役指揮水平,已經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在撫順、清河以及之後一系列戰役中,他表現出了驚人的軍事天賦,無論是判斷對方動向,選擇戰機、還是玩陰耍詐,都可謂是無懈可擊。
毫無疑問,他是這個時代最傑出的軍事將領——在那兩個人尚未出現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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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對明朝而言,這位十分優秀的軍事家,只是一名十分惡劣的強盜。不僅惡劣,而且殘忍。
清河、撫順戰役結束後,搶夠殺完的努爾哈赤非但沒有歉意,不打收條,還做了一件極其無恥的事情。
他挑選了三百名當地平民,在撫順關前,殺死了二百九十九人,只留下了一個。
他割下了這個人的耳朵,並讓他帶回一封信,以說明自己無端殺戮的理由:
“如果認爲我做的不對,就約定時間作戰!如果認爲我做得對,你就送金銀布帛吧,可以息事寧人!”
綁匪見得多了,但先撕票再勒索的綁匪,倒還真是第一次見。
明朝不是南宋,沒有送禮的習慣。他們的方針,向來是不向劫匪妥協,何況是撕了肉票的劫匪。既然要打,那咱就打真格的。
萬曆四十七年(1619)三月,經過長時間的準備,明軍集結完畢,向赫圖阿拉發起進攻。
明軍共分東、西、南、北四路,由四位總兵率領,統帥及進攻路線如下:
東路指揮劉綎,自朝鮮進攻。
西路指揮官杜鬆,自撫順進攻。
北路指揮官馬林,自開原進攻。
南路指揮官李如柏,自清河進攻。
進攻的目標只有一個,赫圖阿拉。
以上四路明軍,共計十二萬人,系由各地抽調而來,而這四位指揮官,也都大有來頭。
李如柏的身份最高,他是李成樑的兒子,李如鬆的弟弟,但水平最低,你要說他不會打仗,比較冤枉,你要說他很會打仗,比較扯淡。
馬林的父親,是馬芳,這個人之前沒提過,但很厲害,厲害到他的兒子馬林,本來是個文人,都當上了總兵。至於馬先生的作戰水平,相信你已經清楚。
這兩路的基本情況如此,就指揮官來看,實在沒什麼戲。
但另外兩路,就完全不同了。
東路指揮官劉綎,也是老熟人了。使六十多斤的大刀,還“輪轉如飛”,先打日本,後掃西南,“萬曆三大徵”打了兩大徵,讓他指揮東路,可謂志在必得。
但四路軍中,最大的主力卻並不是東路,最猛的將領也並不是劉綎。這兩大殊榮,都屬於西路軍,以及它的指揮官,杜鬆。
杜鬆,陝西榆林人,原任陝西參將,外號杜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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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提過,太師是朝廷的正一品職稱,拿到這個頭銜的,很少很少,除了張居正外,其他獲得者一般都是死人、追認。
但杜將軍得到的這個頭銜,確確實實是別人封的,只不過……不是朝廷。
他在鎮守邊界的時候,經常主動出擊蒙古,極其生猛,前後共計百餘戰,無一敗績。蒙古人被他打怕了,求饒又沒用,聽說明朝官員中太師最大,所以就叫他太師。
而杜將軍不但勇猛過人,長相也過人,因爲他常年衝鋒肉搏,所以身上臉上到處都是傷疤,面目極其猙獰,據說讓人看着就不住地打哆嗦。
但這位劉綎都甘拜下風的猛人,這次前來上任,居然是帶着鐐銬來的,因爲在不久之前,他剛犯了錯誤。
杜鬆雖然很猛,卻有個毛病:小心眼。
所謂小心眼,一般是生氣跟別人過不去,可是讓人哭笑不得的是,杜鬆先生小心眼,總是跟自己過不去。
比如之前,他曾經跟人吵架,以武將的脾氣,大不了一氣之下動傢伙砍人,可是杜兄一氣之下,竟然出家當和尚了。
這實在是個奇怪的事,讓人怎麼都想不明白,可還沒等別人想明白,杜鬆就想明白了,於是又還俗,繼續幹他的殺人事業。
後來他升了官,到遼東當上了總兵,可是官升了,脾氣一點沒改,上陣打仗吃了虧(不算敗仗),換了別人,無非寫了檢討,下次再來。
可這位兄弟不知那根筋不對,竟然要自殺,好歹被人攔住還是不消停,一把火把軍需庫給燒了,論罪被趕回了家,這一次是重返故里。
雖說過了這麼多年,經歷了這麼多事,但他的同事們驚奇地發現,這人一點沒改,剛到瀋陽(明軍總營)報到,就開始咋呼:
“我這次來,就是活捉努爾哈赤的,你們誰都別跟我搶!”
又不是什麼好事,誰跟你搶?
事實也證明,這個光榮任務,沒人跟他搶,連劉綎都不敢,於是最精銳的西路軍,就成爲了他的部屬。
以上四路明軍,共計十二萬人,大致情況也就是這樣,大明人多,林子太大,什麼人都有,什麼鳥都飛,混人、文人、猛人,一應俱全。
說漏了,還有個鳥人——遼東經略楊鎬。
楊鎬,是一個出過場的人,說實話,我不太想讓這人再出來,但可惜的是,我不是導演,沒有換演員的權力。
作爲一個無奈的旁觀者,看着它的開幕和結束,除了嘆息,只有嘆息
告示
諸位同志們,今天是四月三十日,大家都要休息吧,沒錯,我也休息。從今天開始,到五月三日,讓我們(特別是我)歡度一個快樂的勞動節,再不好好歇歇,估計我就暈了。
謝謝諸位,最後跟諸位說兩句。這個歷史嘛,就是歷史。簡單說來,是你只能看,不能動,故而,俺認爲,無論什麼觀點,都有存在的權利。過去發生了很多事,將來還要發生很多事,過去不能改變,未來不能知道,其實我們並沒有太多選擇,其實我們十分脆弱。
不要顧念過去,不要想着將來,活在當下,就是最好的選擇。
明白,就好
謝謝大家,節日快樂!
當年明月
二00八年四月三十日
明朝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389]
參戰明軍由全國七省及朝鮮、葉赫部組成,並抽調得力將領指揮。全軍共十二萬人,號稱四十七萬,這是自土木堡之變以來,明朝最大規模的軍事行動。
要成事,需要十二萬人,但要壞事,一個人就夠了。
從這個角度講,楊鎬應該算是個很有成就的人。
自從朝鮮戰敗後,楊鎬很是消停了一陣。但這個人雖不會搞軍事,卻會搞關係,加上他本人還比較老實,二十年後,又當上了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此外,他還加入了組織——浙黨。
當時的朝廷首輔,是浙黨的鐵桿方從哲,浙黨的首輔,自然要用浙黨的將領,於是這個光榮的任務,就落在了楊鎬的身上。
雖然後來許多東林黨拿楊鎬說事,攻擊方從哲,但公正地講,在這件事上,方先生也是個冤大頭。
我查了一下,楊鎬兄的出生年月日不詳,但他是萬曆八年(1580)的進士,考慮到他的智商和表現,二十歲之前考中的可能性實在很小,三十而立、四十不惑都是有可能的。
如此算來,萬曆四十七年(1619)的時候,楊大爺至少也有六十多了。在當時的武將中,資歷老、打過仗的,估計也就他了。
方首輔沒有選擇的餘地。
所以,這場戰爭的結局,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萬曆四十七年(1619)二月二十一日,楊鎬坐鎮瀋陽,宣佈出兵。
下令後不久,回報:
今天下大雨,走不了。
走不了,那就休息吧。
這一休息就是四天,二月二十五日,楊鎬說,今天出兵。
下令後不久,又回報:
遼東地區降雪,行軍道路泥濘,請求延後。
幾十年來,楊鎬先生雖說打仗是不太行,做人倒還行,很少跟人紅臉,對於合理化建議,他也比較接受,既然下大雨延期他能接受,下大雪延期,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在這個世界上,好人不怕,壞人也不怕,就怕時好時壞、無端抽風的人。
楊鎬偏偏就是個抽風的人,不知是那根筋有問題,突然發火了:
“國家養士,只爲今日,若臨機推阻,軍法從事!”
完事還把尚方寶劍掛在門外,那意思是,誰敢再說話,來一個幹一個。
窩囊了幾十年,突然雄起,也算可喜可賀。
明朝的那些事兒-歷史應該可以寫得好看[1390]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一幕,就讓楊先生雄不起來了。
按照慣例,出師之前,要搞個儀式,一般是找個叛徒、漢奸類的人物殺掉祭旗,然後再殺幾頭牲口祭天。
祭旗的時候,找了撫順的一個逃兵,一刀下去,幹掉了,可祭天的時候,卻出了大問題。
事實證明,有時候,宰牲口比宰人要難得多,祭天的這頭牛,不知是神牛下凡,還是殺牛刀太糙,反正是用刀捅、用腳揣,折騰了好幾次,才把這牛幹掉。
封建社會,自然要搞點封建迷信,祭天的時候出了這事,大家都議論紛紛,然而楊鎬先生卻突然超越了時代,表現出了不信鬼神的大無畏精神。他堅定地下達了命令:
出征!
然後,他就幹了件蠢事,一件蠢得讓人毛骨悚然的事。
在出徵之前,楊鎬將自己的出征時間、出征地點、進攻方向寫成一封信,並託人送了出去,還反覆叮囑,必定要保證送到。
收信人的名字,叫努爾哈赤。
對於他的這一舉動,許多後人都難以理解,還有人認爲,他有漢奸的嫌疑。
但我認爲,以楊鎬的智商,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是不奇怪的。
在楊鎬看來,自己手中有十二萬大軍,努爾哈赤下屬的全部兵力,也只有六萬,手下的杜鬆、劉綎,身經百戰,經驗豐富,要對付山溝裡的這幫游擊隊,毫無問題。
基於這種認識,楊鎬認爲,作爲天朝大軍,寫這封信,是很有必要的。
在成功幹掉一頭牛,以及寫信示威之後,四路大軍正式出征,史稱“薩爾滸之戰”,就此拉開序幕。
但在序幕拉開之前,戰役的結局,實際上已經註定。
因爲幾百年來幾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一個基本的問題:單憑這支明軍,是無法消滅努爾哈赤的。
努爾哈赤的軍隊,雖然只有六萬人,卻身經百戰,極其精銳,且以騎兵爲主,明軍就不同了,十二萬人,來自五湖四海,那真叫一個東拼西湊,除杜鬆、劉綎部外,戰鬥力相當不靠譜。
以指揮水平而論,就更沒法說了,要知道,這努爾哈赤先生並不是山寨的土匪,當年跟着李成樑混飯吃,那是見過大世面的,加上這位仁兄天賦異稟,極具軍事才能,如果李如鬆還活着,估計還有一拼,以杜鬆、劉綎的能力,是頂不住的。
實力,這纔是失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