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人心不足

更新時間:2013-10-5 17:25:35 本章字數:11700

夜,悄然來臨,安靜如水的寂寞黑幕下;那眉目清麗的少女死氣沉沉愣在耿府花園一角,保持着仰頭拉長脖子的姿勢已經快一個時辰了。愛叀頙殩

“啾啾……”

“啾啾……”

連續兩聲高低富有節奏的鳥鳴聲倏地劃破夜的沉靜,耿言暖的心情從來沒有這一刻,聽到這幾聲清脆鳥鳴聲的歡喜激動。

“小曼,你聽,他來了,他終於來了……他來了……”

耿言暖激動得語無倫次,在喜極而泣的歡喜裡,忍不住拉着小曼原地轉起圈圈來。

隨着鳥鳴過後,便是散發着淡淡沁人心扉的墨香信箋飛越過高高的圍牆,安靜落入了神情激動近乎瘋狂的少女掌心裡。

耿言暖在看見熟悉的字跡,幾乎毫不避諱地當場急匆匆便拆開信封讀了起來。

除了一如既往的訴着綿綿情意;信箋中間還夾有一朵並蒂蓮的標本。

耿言暖輕輕將那已乾枯的脆嫩標本貼近胸口心臟跳動處,閉上眼睛,慢慢細細品嚐着這盼望噬骨相思的幸福甜蜜。

半晌,才緩緩重新睜開眼眸,翻開信箋另外一頁。

那裡只寫了廖廖幾行藏頭詩。

耿言暖費了好大心思纔將那藏頭詩的含意給弄清楚。

小曼問她到底說了什麼,她只微微含羞帶怯地笑了笑,卻是將那信箋緊緊貼着胸口,然後如珠如寶般歡天喜地進屋休息去了。

翌日傍晚時分,耿言暖早早用過晚膳,還讓人爲她精心梳妝打扮了一番;然後去見耿夫人,找了個理由出府去了。

對於耿言暖如此反常的舉動,耿夫人只道是女兒在府裡心情鬱悶,想着讓她到外面散散心也好,反而有丫環貼身陪着,不會有什麼閃失;而小曼雖然猜不出耿言暖出府的目的,但她覺得這事肯定跟東方家的大少爺有關。

一路上,耿言暖清麗眉目都透着一股歡喜雀躍、興奮中又含羞帶怯的表情,小曼在耿言暖直達榮升戲院門口時,才明白自家小姐想去什麼地方。

耿言暖只在戲院門口站了站,隨即便有人匆匆往她手裡塞了票子,待她想要從人羣中尋找那人的模樣時,卻發覺完全無跡可尋;無奈之下,她只得帶着小曼進入戲院,按那票子所示的位置坐好。

戲臺上,很快響起了開鑼的鼓聲,第一場唱的是令人幾番唏噓的牛郎織女的故事;就在耿言暖心不在焉聽着,又爲戲詞感動得感同身受的時候,在她身後稍遠的桌子,低低傳來了她日思夜想那人的聲音。

小曼似乎已經完全沉浸在戲臺上精彩戲文的故事裡,並沒有發現耿言暖激動的異狀。

按着東方賢的指示,耿言暖儘管十分想念心上人的容顏,但卻順從地聽從了他的勸告,只是低聲嬌怯地說着什麼,卻一直沒有敢回頭去看那心上人一眼。

第一場戲結束的時候,有不少觀衆走動,那一直溫存與耿言暖訴衷情的男子,也趁着這個時候悄然離開了榮升戲院。

但耿言暖這一刻,即使只能聽聽心上人的聲音,她內心也是充滿着澎湃的歡喜與甜蜜。

以至於在回去的路上,好幾次都因爲魂不守舍而踩到了小曼的腳跟。

自此之後,耿言暖幾乎隔三岔五都會找理由出府;而耿夫人眼見她心情日漸開朗,之前清瘦的身子也緩緩變得豐腴起來,耿夫人自是心頭歡喜,除了暗中叮囑小曼照顧好耿言暖之外,還暗下讓多名家丁暗中跟去保護耿言暖的安全。

不過,耿夫人所派這些家丁,每一次跟着跟着,就會失去耿言暖的蹤跡,而待他們急急惶惶尋找時,耿言暖又會再度安全出現在他們面前。

對於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家丁們很一致對耿夫人緘默其口,反正他們的責任只是保護耿言暖不發生意外便可;現在,雖然耿言暖暫時離開了他們視線範圍,但人卻一直都是安全無虞的,他們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無端受到耿夫人責罰。

這一晚,耿言暖依着早前與東方賢暗中約定,到了允東戲院指定的位置坐好。

待戲臺上的戲開鑼之後,在耿言暖身後隔一張桌子,再度傳來了她心心念念那人的溫柔聲音。

起初是隱晦的訴着相思,但越到後來,那人的聲音越發煩燥不安,就在耿言暖心中忐忑的時候,那人竟突然低低嘆息道:“言暖,我對你的心意日月可鑑,蒼天可表;無奈現實裡有人橫加阻撓,令尊令堂似乎對我頗爲不滿,還再三告誡我……,唉,若是無法得到父母祝福,我怎能……。”

“唉,算了,長痛不如短痛,今日你我一別,他日再見遙遙無期,你還是把我忘了吧,令尊令堂堅持會給你找到更合適的夫婿,我唯有祝福你日後過得幸福……”

“別了,我的解語花!今生能在茫茫人海里遇見你,是我最幸運的事,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日梅亭春雨……”

男子聲音極低,語速飛快;待耿言暖聽着聽着,驟然發覺不對勁的時候,她急急回頭,欲要與心上人表明決心的時候,只來得及看到男子清瘦落寞的背影,全身被一股蕭索的味道深深籠罩着,卻在她一瞥之間,已迅速離開了她的視線。

“不……東方大哥!無論如何,言暖今生絕不負你!”她眼睜睜看着男子一身悲傷出了戲院,想要追出去,卻又一瞬不見了男子落索的身影;她忍不住當場淚如雨下,語不成調,泣難成聲,雙目含淚晶瑩如珠,卻不得不忍住激動悲悽的哭聲。

接下來,耿言暖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府裡的;她只知道這個夜晚,她一直睜大眼睛,躺在牀榻之上,卻雙眼放光,直勾勾盯着帳簾,一夜無眠。

就在這個輾轉難眠,相思成霜的夜晚,耿言暖在心中暗暗做了個決定,一個足以改變她一生的決定。

天際剛剛透出一絲淺青的魚肚白,勤勞的雞便聲聲啼鳴起來。

而耿言暖更是頂着兩個深深的黑眼圈,在聽聞第一聲雞啼之後,便激動地一骨碌自牀榻上翻身起來。

負責守夜的丫環看見她如此反常的早起,當時嚇得眼睛瞪大如鈴,揉得眼睛都通紅了,似乎仍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一樣。

耿言暖沒有理會她的驚詫,皺着眉頭,掠了她一眼,直接而快速吩咐道:“妙兒,別愣着了,趕緊打水讓我梳洗。”

妙兒愣了愣,在她略帶凶惡之色的眼神下,立即愣着跑了出去,在心裡嘀咕着小姐的反常,神智還在迷迷糊糊的半夢半醒狀態。

耿言暖很快梳洗完畢,之後只隨便喝了兩口水,便急着到前院正屋去拜見她的父母——耿原夫婦。

她過去的時候,耿原兩老纔剛剛起牀,連洗漱之事也未曾完畢,看見女兒反常的神態,與她滿臉倦色,卻眼神熠熠的模樣,兩人默默對視一眼,一時都在心下驚詫莫名。

耿言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耿原夫婦梳洗完畢,也不等二人用早膳,便雙膝一跪,來個了未語淚先流的委屈自憐姿態。

悽悽然道:“女兒今天有一事求爹孃成全,若你們成全,女兒便起來,若你們執意不肯成全,那女兒今日便一頭撞死在你二人面前作罷。”

耿原夫婦看見她這副模樣,再聽到她竟然以死明志的決心,一時心神大震,兩人心下立即起了不祥的感覺。

耿原臉色沉了下去;而耿夫人畢竟慈母心切,看不得愛女這副委屈悽切的模樣,心下凜然大震之外,當即極爲心疼,欲要上前將耿言暖扶起來。

“暖兒,你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突然跟爹孃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快起來,有什麼話,起來再好好說便是,何必跟爹孃來這種鬧心的事。”

耿夫人斂去神色的疼惜之情,語氣多了幾分嚴厲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無論平日你有什麼要求,只要不過份,我和你爹都會滿足你。”

“爹、娘!”耿言暖微微昂起了頭,一臉淚痕看着耿原夫婦二人,卻仍舊挺直了腰跪在地上,固執道:“我知道你們向來疼愛我,可今天我要說這事,非比尋常,你們若是不先答應,我今天是決計不會起來的。”

“好了!”耿原皺着眉頭,沉沉橫了耿言暖一眼,這個女兒雖說從小被他們嬌慣着養大,但一向都溫馴聽話,從來不曾違逆他們,如今這情形,還是他們頭一次見,所以耿原的神經頓時繃了起來,“你究竟有什麼話就說吧,跟我們還用賣關子講條件嗎?”

“就是啊。”耿夫人看了看丈夫泛黑的臉,也柔聲跟着幫腔勸道:“暖兒,只要你提的是合理的,我們什麼都會應允,你還是先起來,再說話吧。”

“不,爹孃。”耿言暖生平第一次做出忤逆父母的決定來,她雖然心裡害怕,但腦裡一直縈繞着那男子滿含悲傷落索遠去的背影,便是這個背影讓她有勇氣堅持跪在這裡,“我求你們,就答應讓我嫁給東方家的大少爺吧!”

耿原夫婦聞言,登時驚愕得瞪大眼珠,二人面面相覷了一會,才齊齊轉頭吃驚地盯着跪在地上神色倔強的少女。

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堅持不肯起來,要他們成全的會是這件事。

“暖兒。”耿夫人沉默了一會,嘆了口氣,才幽幽道:“不是爹孃不肯成全你,而是……他們東方家欺人太甚,爹孃擔心你這樣嫁過去,將來會受委屈。”

“娘,我不怕受委屈,而且女兒確定,他不會讓我受委屈的。”想到那個人,耿言暖心裡便一甜,她跪在地上,一直保持着同一姿勢紋絲不動,睜大雙目,定定亮晶晶晃着光芒看着耿原夫婦,“你們只要答應我,讓我嫁給東方家的大少爺,我馬上就起來;否則,我今天就是跪在這死……”

她說着,咬了咬微顫的嘴脣,睫毛掩映的眼底露出一絲愧疚,她從來孝順爹孃,做出這樣違逆之舉實屬第一次,不過,她也是迫於無奈……。

只希望爹孃看在她堅定的決心,一定要答應她纔好!

耿原皺着眉頭,聲音冷了下來,他沉着臉,端起一家之主的威勢,冷聲道:“暖兒,夠了,你別再胡鬧了,一個姑娘家,說這樣的話,也不知道害羞。”

“爹!”耿言暖吃驚地擡頭,看着原本慈和的父親,此刻端出一副陌生的嚴厲面孔,臉微微紅了紅,“女兒已經決定了,不管你怎麼說,女兒這一生非東方大哥不嫁,你們今天若是不答應,那就讓我死在這好了!”

“你……!”耿原又氣又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一時連聲無奈嘆息:“孽障呀孽障!”

耿夫人望望丈夫又看看女兒,一時也是氣惱難消;她盯着女兒清秀面龐少見的堅毅之色,腦裡忽有什麼閃過,連忙問道:“暖兒,你實話跟娘說,你這些日子是不是曾偷偷見過東方家的大少爺?”

耿言暖聞言,略略垂下眼眸,小臉瞬間露出嬌羞夾雜着甜蜜的神態,她害羞地瞄了耿夫人一眼,小聲道:“娘……,我是見過東方大哥,不過,我們相處的時候一直都發乎情而止於禮,東方大哥很尊重我,從來沒對我做出什麼越禮的行爲來。”

“孽障,私相授受,還敢說沒做什麼越軌行爲!”耿原氣怒交加,狠狠地盯了耿言暖一眼,大掌又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耿言暖似乎被他厲色疾行的模樣給嚇了一跳,雙肩在他拍桌聲中微微震了震,卻仍舊倔強地低着頭,道:“爹,你別說得那麼難聽,你明明知道,在這之前,我和東方大哥就已經……已經兩情相悅!”

“你……你……”耿原登時被耿言暖直白的言語氣得呼吸不順,顫顫指着她,你了半晌也罵不出下句。

耿夫人見狀,當即又急又惱地瞪看着針鋒相對的父女二人,道:“好了,暖兒,你別再氣你爹了;老爺,你也別再只顧着生氣了;按我說,這門親事你起初不也贊成嗎?現在既然暖兒中意,那不妨再重新考慮一下這事?”

“哼!考慮什麼!”耿原在耿夫人的動作下,終於緩緩順過氣來,聞言,卻忍不住又瞪了耿夫人一眼,氣惱道:“你難道忘了,當初那個東方夫人是怎麼對待咱們的?”

“欺騙了我們耿府一次又一次,難道我耿家的女兒除了她東方家之外,就再也嫁不出去了!”

話說到這份上,耿言暖咬着嘴脣,心裡漫過莫名氣惱的悲哀;爲什麼一定要拿她的婚事與大哥捆綁在一塊?爲什麼就不能考慮考慮她的感受?考慮考慮她日後是否幸福?

她越想越覺心下鬱憤悲苦難平!

耿言暖淚眼婆娑地掠了耿原夫婦二人一眼,忽地咬了咬牙,頭一低,提着裙襬站起來,便一頭往邊上的柱子撞去。

“爹孃,既然你們非要反對這門親事,女兒自覺今後生無可戀,不如現在就在這了此殘生!”她含恨悲愴的哭聲裡,眼見就要一頭撞上柱子,觸柱而亡。

耿夫人被這突發的一幕嚇呆了;耿原瞅見耿言暖的舉動,當即猛地站起,三步並作兩步衝着耿言暖奔過來,幸好來得及從後面拽了耿言暖的衣裙一把,耿言暖撞到柱子的時候,只是頭皮輕輕擦過而已。

不過即使這樣,耿言暖如此激烈的舉動,也着實將耿原夫婦嚇了一大跳。

“暖兒,你可別做傻事來嚇娘!”耿夫人剛纔驚嚇軟得發抖的雙腿,在看見耿言暖只是輕微擦傷之後,終於鎮定了些,她一邊白着臉一邊急急過來將耿言暖抱住。

“娘……”耿言暖閉着眼睛,任憑兩行苦澀眼淚潺潺而下,“沒有東方大哥,女兒以後可活不下去……!”

耿夫人看着意志堅決的女兒,有些無助地望向耿原。

後來,在耿言暖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逼迫下,耿原夫婦終於同意重新再考慮與東方府的婚事。

這天,東方府爲了招待耿原夫婦,再度熱鬧起來。

雖然耿原夫婦是逼於女兒以死相脅的無奈,纔到東方府再次談起之前已經談砸的婚事,但兩人見到夫人之後,卻無論如何不願輸了氣勢,一見面便將該談的條件一一列明出來。

耿原道:“東方夫人,雖說我家的祈兒腦子不太靈光;可他其他方面樣樣都好;配你府上庶出的小姐,說句不謙虛的實話,那可是低就了。”

夫人聞言,只得硬擠出僵假的笑容,應道:“那是,那是。”

耿夫人看她怏怏的神色,立時接口道:“東方夫人,我們來之前,已經調查過了,貴府的三小姐從小身體健康,目前也尚未婚配,我們覺得讓她嫁進耿府,做耿府的大少奶奶最合適;如果你沒什麼異議的話,我們兩家的親事就這麼說定,再也不變掛了。”

夫人垂下眼睛,沉默了一會,將東方秀嫁去耿府,換東方賢娶耿府唯一的千金;這事她之前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她之前覺得,一來東方秀日後應該嫁個更有前途的人家,至少嫁個能爲東方府帶來利益的人家;二來,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軟,她這些年從三姨娘手中得過不少好處;不好將東方秀就這樣嫁給一個傻子……。

但眼下,上次若不是東方秀莫名其妙跑出來搗亂;這門親事早就談成了!

“東方夫人,莫非覺得爲難嗎?”耿夫人見她沉默不語,眼睛一掠,立時透着咄咄逼人的口氣,道:“若是夫人你覺得爲難,覺得我們家祈兒高攀了貴府庶出小姐的話,那……”

“不爲難,不爲難!”夫人僵笑着,連忙將耿夫人那句帶着威脅性的話給堵在了喉嚨裡,“不過這事,請兩位還是容我先做好三小姐的工作,再商定其他的事情,好嗎?”

耿夫人見狀,情知心裡懸着的大石落地;遂也不也太逼迫夫人,便笑道:“這是當然,畢竟嫁人可是人生大事。”

“多謝耿夫人理解。”夫人擠着僵硬的假笑,目送耿原夫婦離去後,目光閃轉,默默沉思了起來。

她得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服三姨娘,讓東方秀自願嫁到耿府當那個傻子的大少奶奶去!

夫人差人將三姨娘叫來全福院,委婉表達將東方秀許給耿府大少爺耿祈的時候,毫無意外的,遭到了三姨娘強烈不滿的冷嘲熱諷;但夫人到最後,仍舊冷了臉下着通碟,說是反正這門親事已經定下,東方秀到時是願意嫁也得嫁,不願意嫁也得嫁,這可由不得她。

結果可想而之,三姨娘雖沒有直接當場與夫人撕破臉,但兩人的談話到最後終是不歡而散。而夫人雖然口頭放出狠話,只要日子一到,東方秀非要嫁到耿府不可;可說到底,若非東方秀心甘情願,她總是不好對耿府的人交待;所以爲了這事,夫人是連着愁得幾天吃不好睡不香。

這天,東方語用過早膳之後,在連庭花園裡拾取新鮮花瓣,四姨娘佯裝出在府裡隨意走動,與她偶遇的樣子。

“二小姐早。”四姨娘見到花園裡俯身拾花的絕色少女,這滿園芳菲的奼紫嫣紅,與絕色少女卓絕的風姿容顏比起來,這滿園景緻竟然也讓人覺得黯然失色;四姨娘垂下眼睛,眼底驀然閃過一抹妒忌,“二小姐真有閒情逸致。”

少女微微擡頭,轉目看向神色幽深難窺情緒的四姨娘,笑吟吟道:“四姨娘早,這秋風凌落不懂惜花,我見着這些新鮮美豔的花瓣就此化成淖敗污泥,實在可惜,難得光景甚好,自然願意盡一已之力做個惜花之人。”

四姨娘望了眼她拾在藍子裡的各色花瓣,眼睛微微一轉,面上露出似笑非的神情來,忽然幽幽道:“二小姐倒是有心;可惜……”

少女輕輕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含笑站了起來,眨着明麗流光的眼眸,看了看四姨娘,心下微微冷笑起來。

四姨娘一大早來這朝她露出這種神色,分明想做那落井下石之人,卻又作出這姿態想以清高孤傲自許。

不就是想在她這討個主意——好讓她的對頭三姨娘的女兒也落不到好嗎?

那件事,本就是她想通過四姨娘的嘴傳到夫人耳裡的,不然,四姨娘以爲今天真會那麼巧在這偶遇到她嗎?

“說起來,三妹妹的遭遇也真是讓人唏噓!”東方語眉眼略彎,露出同情的神態,斂了卓絕容顏燦爛笑意,幽幽嘆息道:“我聽人說,耿家大少爺除了腦子因幼時高燒落下毛病外,其他方面都好;唉……,不過,說到底他也是大少爺,三妹妹嫁過去也是享福,我們應該祝福三妹妹纔是。”

四姨娘見少女露出這副惋惜遺憾的神態,一時怔了怔,有些狐疑地看着她,想道:這丫頭該不會真對東方秀動了什麼心思,想要攪和這門親事吧?

東方語眼角微掠,便看穿四姨娘的心思。

若在以前,她一定會全力攪黃這門親事,絕不會讓耿府成爲東方賢和夫人的助力;但現在,東方秀麼——她一定會讓東方秀嫁給耿祈,做一個人人稱羨的耿家大少奶奶。

至於耿言暖以後能不能順利嫁入東方府,成爲東方賢和夫人的助力,這事可還得兩說。

少女目光微轉,那麼悠然隨意看了看四姨娘,明亮眼眸便漸漸流生出幾分驚豔的媚麗華彩來。

“我聽說,三姨娘孃家實爲商賈之家,她的父兄多從事商賈活動,近年來似乎有意鼓勵子孫一輩考取功名,涉足仕途,好彌補在別人眼中富而不貴的遺憾。”

少女的悅耳動聽的聲音悠揚隨意,她俯身擡手間拾撿着片片隨風跌落枝頭,綻盡風華的花瓣,神情也是一派淡然寫意,但她這番話落在四姨娘耳裡,卻霎時令到四姨娘心頭大震。

四姨娘雙目幾乎一瞬露出了驚駭的顏色,但她轉目所見,少女端的一副雲淡風輕,完全隨意無心的模樣,愕了一下,隨即立時略垂下眉睫,儘速斂去眼底的極度震驚之色。

三姨娘孃家一向只從事商業買賣的活動,而她似乎也曾聽三姨娘無意提起過,三姨娘的父兄似乎確有因爲子孫輩無人考取到功名而心懷遺憾。

如果這時候,有人對三姨娘孃家做一些能夠滿足……?

四姨娘心下劇烈地顫了顫,她略略低着頭,眯起眼睛,靜靜掠看了眼那容光豔絕的少女,心頭狂跳的同時,無端又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恐懼。

“妾身聽說這附近的鮮花最近盛開的勢頭都不錯,妾身想到其他地方走走看看,這就不打擾二小姐了。”四姨娘微微一笑,朝東方語略一頷首,幾乎飛也似的往別的地方走了。

東方語迎風站定,清風飛掠着她幽遠的藍衣裙裾,在色彩斑斕的繁花美景中,自成一幅動人心魄的絕美畫面。

她眨着明麗流光的眼眸,懶洋洋掠了四姨娘急匆匆遠去的背影,脣角輕揚,眉梢處也緩緩流漾出一抹令人妒忌的絕美笑意來。

看來四姨娘的心思轉得還不錯,她不過隨意說了幾句,四姨娘堵塞的心思一下就活絡了。

東方秀——她的好妹妹,就只管等着好好嫁進耿府享福去吧!

不管怎麼樣,就算是嫁給一個傻子,她將來也還是大少奶奶,不是嗎?

在四姨娘偶遇東方語之後不久,夫人很快差人再將原本態度強硬的三姨娘給請到她的全福院來。

三姨娘一進入院子,立時發覺到夫人的不同,上一回她進來的時候,夫人眉目間還透着隱隱忐忑,可眼下,夫人那張過於陰鬱冷沉的臉龐,居然洋溢着胸有成竹的自信。

看見夫人這神情,三姨娘心裡霎時一緊,心底更無端透着隱隱不安。

“妾身見過夫人。”眉目打量不動聲色着夫人,三姨娘卻還是遁規蹈矩的給夫人行了一禮。

“哦,你來了,快坐下吧。”夫人面上竟然透着笑意,三姨娘見狀,心下更加吃驚得緊。“今天請你過來就是閒嘮幾句,不必拘束,講究這些虛禮。”

三姨娘只得勉強笑了笑,依着夫人的意思在夫人旁邊的位子坐下。

夫人悠然呷着茶,讓三姨娘坐下之後,並不急着說話,她這樣將三姨娘晾着,反而讓三姨娘心下越發忐忑緊張起來。

過了一會,三姨娘見夫人還是沒有開口的打算,當下皺了皺眉,語氣微微透着不耐,道:“夫人,不知你今日喚妾身前來,究竟有何緊要之事?”

“哦,沒什麼事,就是想和你閒嘮幾句而已。”夫人輕輕擱下茶杯,眼皮掀起,不動聲色地掠了三姨娘一眼,微微笑道:“我聽說你孃家中的父兄似乎有意涉足仕途,一直鼓勵子孫們勤勉進取,以期考到功名好光宗耀祖,對吧?”

三姨娘心下一凜,那種不安預感在瞬間越發強烈起來。

她看了夫人一眼,見夫人神色緩和微笑間表現得十分端莊大度,心裡便越發摸不準夫人的心思,想了一下,她才小心翼翼答道:“多謝夫人關心,不過妾身父兄之下的子孫一輩資質愚鈍,雖有心考取功名,卻沒有什麼驚人的才學,想來這光宗耀祖的事只能成爲憾事了。”

“三姨娘,其實按我說,你孃家父兄的子孫輩並非資質愚鈍,而是——缺乏一些適合的機遇而已。”夫人撐着雙目,情緒不顯地看定三姨娘,又微微笑了笑,道:“如果三姨娘有心,我想,他們離出人頭地之期定然不遠,那令尊抱以爲憾的光宗耀祖之事,到時想必也定能心願得償。”

三姨娘心頭狂跳了一下,似乎終於從夫人隱晦的言辭裡聽出點不同尋常的味道來了。

她動了動嘴脣,囁嚅了一下,才勉強幹笑道:“夫人真是說笑了,妾身孃家子孫輩的資質如何,妾身自信還是瞭解幾分的;既然他們沒有這個能力,那自不應逞強纔是。”

三姨娘說罷,看着夫人隱隱透着譏諷冷笑的臉龐,壓抑着心頭不安,飛快站了起來,道:“夫人,如果今天你沒什麼吩咐,妾身還是先告辭了,妾身突然想起還有些要緊事沒處理,你看……?”

夫人看着她露出慌亂的神色,眼底冷芒閃爍的同時,嘴角微微勾出一抹得意的冷笑。

“哦,三姨娘既然有要緊事處理,那你先回去吧。”夫人略略一頓,看着三姨娘眉目間含着幾分戰戰兢兢,不由得眼角一挑,聲音透着某種逼迫的意味,幽幽道:“不過,我剛纔的話,還望三姨娘你有空的時候,不妨好好考慮考慮。”

“這件能夠讓令尊光宗耀祖的大事,是否能在他有生之年成行,就在三姨娘你一念之間而已。”

“我想,以三姨娘你對令尊一片孝悌與尊敬之心,斷不會眼睜睜看着他抱憾終生吧?”

三姨娘臉色微微變了變,夫人這透着威脅與誘惑雙重效果的話,一下如一道晴天霹靂般砸在她心頭上,炸得她心神大亂,這心裡一時七上八下的,心神恍惚得厲害。

三姨娘頓住離去的腳步,微微轉過頭來,擠着難看的假笑,盯着夫人微露得意的臉色,半晌,方不帶感情道:“多謝夫人關心。不過,妾身想,這能不能考取功名,成就光宗耀祖的事,並不是光靠妾身對父親那一片孝悌與尊敬之心,所能夠左右的。”

話雖這樣說,但三姨娘這一刻的心裡,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甜酸苦辣鹹俱全。

平常她回孃家的情景忽地便如歷歷在目般清醒浮現腦海裡;父親打拼多年,經商小有所成;魚家雖算不上大富之家,但家境殷實,處於那種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層面;但是,這富而不貴的情況,卻在父親每次被人輕視的時候,令他感觸頗深,父親近年來,愈加嚴厲鞭笞她的弟弟或小輩男丁們努力考取功名。

三姨娘一路心事重重回到自己院子。又想起每次她回孃家拿錢的時候,大嫂那副輕蔑看人的嘴臉。

令她七上八下的心情,更是一時難以拿定主意。父母終究會老,假若二老辭世之後,孃家由大嫂當家,那孃家給她的依靠,終究隔了一層;而秀兒——怎麼說也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骨肉;她後半生最大的依靠應該落在秀兒身上……。

這事,她得好好想想,真得好好爲日後做長遠打算纔是!

三姨娘因着夫人這一席充滿暗示的話,而整夜都在輾轉反側中難以成眠。

天色透亮時分,她才迷迷糊糊睡過去;但她還未睡到一個時辰,院裡便忽然吵鬧起來。

三姨娘不得不皺着眉,壓抑着心頭怒火,冷着臉下牀去看個究竟。“出什麼事了?都聚在這吵吵鬧鬧的?”

下人聽到她開門的聲音,一時齊齊回首望向她。

服侍她多年的婢女麗香見她臉色陰沉,眼底火苗簇簇,立時上前稟報道:“三姨娘,前院有人送信來,說是你孃家捎信讓你即刻動身回去一趟;奴婢就跟他們說,三姨娘你昨晚睡得遲,這會還在休息,讓他們遲些再進來,可他們硬說有要緊事,耽誤不得……”

三姨娘聽聞這話,心頭莫名的一凜,她皺着眉頭,冷聲道:“罷了,我孃家的人真這麼說的話,那就讓他們進來吧。”

“是”麗香聽罷,只得恭敬應是,然後讓人將在外頭吵吵鬧鬧捎信的人進來。

“奴婢越硯見過三姑奶奶。”來人一進門,先行恭謹給三姨娘行了禮,才道:“老爺有急事請你回去一趟,他還交待奴婢,務必讓你即刻動身,說是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相商。”

三姨娘臉色泛青,冷眼瞥了越硯一眼,她知道這個三十上下的奴婢是近身服侍自己父親的丫環;看這丫環的神態語氣均不似作假,那父親有急事找她便是真的了!

“好了,我知道了,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回去。”

三姨娘將越硯打發走之後,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就在三姨娘心神恍惚的時候,馬車在一座修得極爲堂皇的府邸前停了下來,她挑起車簾昂頭望去,“魚府”二字便躍然入目。

她略略遲疑了一下,便拾步進入裡面,魚家老爺子——三姨娘的父親,似乎早就等着她到來了。這下人一通報,老爺子便迫不及待地親自出來迎自己的女兒進去。

看見父親這種急切的態度,三姨娘心下更覺事情不妙。

接下來,果然跟三姨娘魚花間預料的一樣,魚老爺將她帶到單獨的客廳裡,又嚴令不許別人隨便進入。

然後,竟然在三姨娘忐忑不安的時候,忽然雙膝一屈,魚老爺竟然對着自己的女兒下跪起來。

三姨娘一見這情景,立時嚇得臉色蒼白,驚慌之餘自然手忙腳亂要將魚老爺扶起來:“爹,你這是幹什麼?你這不是要折女兒的壽麼?你趕緊起來說話呀!”

“花間!”魚老爺雙目暗光浮動,卻堅持跪着不肯順勢站起來,“今天爹既然給你跪下了,你若不先答應爹的要求,爹就是拼着這副老骨頭,是斷不會起來的。”

三姨娘見他神色堅持,無奈地咬着嘴脣,眼神透着沉沉驚慌,心底冰涼一片,嘆息道:“爹,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女兒就是,你怎麼能跪女兒呢,你還是趕緊起來吧!”

三姨娘見他不肯就她伸手去扶,無奈急驚慌亂之下,只得也來個雙腿一屈,對着魚老爺在他對面直直跪了下去。

“花間,你知道爹平生沒什麼願望,這輩子唯一覺得遺憾的就是,我魚家不能出個當官的!”

三姨娘垂着頭,閉上眼睛,沒有看向魚老爺,也沒有答話,但她內心在掙扎中,已開始感覺到痛苦就如一個力量強大的漩渦一樣,將拼命求生的她給無情地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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