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下)

原本是代表着李躍新的那條雪蠶,顏色轉變得較快,也較鮮紅;若按原本的速度,在另外一條雪蠶還未轉至完全豔目紅色時,代表着李躍新的那條雪蠶就會先行達到最頂峰的暗黑色;也就是那一條是極有可能率先死亡的。

但是,也就是在衆人眨眼的功夫裡,兩條雪蠶身體的顏色竟然異變突生。

喝下墨白鮮血那條雪蠶,竟在這瞬息之間,那顏色似突然被人注入了大量的黑色素一樣,一下就由淡淡的紅影往濃黑轉變。

安王府的人羣中,有人緊張得忍不住低低掩嘴驚呼了起來。

而喝了李躍新鮮血的那條雪蠶,顏色轉變的速度竟然完全慢了下來,甚至幾乎已經停滯不會再往深去轉變;衆人定睛望去;那條雪蠶的顏色鮮紅如血,顏色明亮鮮豔,且看那雪蠶昂頭轉目的模樣,顯然比剛從盒子拿出來的時候精神多了。

很多人的面色在這個時候再無無法淡定,而開始似那兩條關係到墨白與李躍新終生的雪蠶一樣,頃刻大變;有人變青;有人轉白;有人泛紅。

總之,甚少有人的臉色還能在這種情形下,還能保持着原本的平常狀態。

風絡嘴角微揚,眉梢之處也斜斜勾起,隱約的似乎可見他眼底流泛出勝利在望的得意曙光。

然而,他眼角的笑紋還未完全展開,桌子那兩條關係到墨白與李躍新終生的雪蠶,這時它們身體的顏色又發生了劇烈的變化。

先是喝了李躍新鮮血的那條雪蠶,原本幾乎凝定不變的鮮豔血紅顏色,竟在瞬息間發出了跳躍性的轉變,一下就變得又深又濃;那鮮紅霎時不見了影子,它渾身顏色在眨眼的功夫裡;完全成了暗黑色。

反觀那條喝下墨白鮮血的雪蠶;竟也在這時發生了逆轉性的變化。

它身體濃深的顏色,竟也以眨眼不及的速度唰一下從濃黑變成了淺白,然後又從淺白漸漸往紅色上加深。

衆人的懸在嗓眼上的心,都隨着這兩條雪蠶身體顏色變化而悠悠地在半空飄蕩着;一會兒輕鬆歡喜;一會兒又緊張捏汗。

但這兩條雪蠶,在逗弄了衆人一番心性之後,似乎也失了再活潑變色的興致。

兩條雪蠶顏色變化的速度竟都在同一時間慢了下來。

這簡直比舉刀欲砍人腦袋的劊子手給人的感覺,還要讓人感覺窒息緊張。

衆人盯着兩條雪蠶,連半點眨動都不敢。

不過,兩條雪蠶身體顏色變化的速度雖然慢了下來,卻也在緩慢之中發生着漸變。

隨着兩條雪蠶身體顏色發生變化越來越明顯;風絡臉上的顏色也越來越明顯了。

一刻鐘後;喝了墨白鮮血那條雪蠶的顏色完全凝定不變了;那是無比奪目的鮮豔紅色;衆人正在暗中鬆口氣。

但是,那條雪蠶在昂頭有氣無力地瞥了衆人一眼後;居然很直接的將頭一歪,倒了下去。

而另外一條雪蠶,身體顏色已完全變成了濃黑色;相反,它昂着頭,卻精神十足地睥睨衆人一樣,在衆人暗暗驚心的時候;它竟然也來個頭一歪,就往旁邊倒去。

衆人被眼前這完全不合常理的一幕給驚得心又劇烈地跳到嗓子眼去。

這些人當中,唯安王爺一張偏黑的臉,仍舊擺着一副永遠別人欠他數百萬銀兩的冷酷表情;而東方語與墨白則面色如常,一點驚慌之意也難從他們臉上覓見。

風絡看見這情形;雖然他的身體仍在龍椅正中端坐得筆直;但他的臉色也同樣微微起了變化,眼角眉梢那一抹得意自信在不知不覺中已隱了去;他的眼眸裡,也有了淡淡的狐疑與驚訝。

顯然眼下的情形,也並非他的設計。

“請問陛下,現在這情形,該如何判斷?”安王爺冷眼瞥了瞥那兩條一樣歪頭倒在桌上的雪蠶,毫不遲疑越衆而出,面向風絡冷靜提問。

風絡沉吟了一下,眉頭暗垂,“這個……”

他目光無意一掃,竟在這時驚覺那條喝下墨白鮮血的雪蠶忽然又生龍活虎地昂揚着頭,精神抖摟着轉着小眼睛看大殿衆生百態。

他眼神頓時激射出暗冷光芒;而溫雅隱笑的臉龐這時也沉了沉。

“御醫,你們上前檢查一下另外一條雪蠶。”

衆目睽睽之下;就算有風絡暗中授意;御醫也不敢做得太過份;不過,就算他們不過份,想要藉着檢查的時候,暗中將那條精神抖摟的雪蠶給弄死,也並不是什麼難辦的事。

當然,就算難辦,他們也得硬着頭皮去辦。

誰讓他們是臣,風絡是君。

他們此刻可是從身到心,都深刻地體會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鐵律。

墨白垂着眼眸,眼底隱隱有寒光閃過,寒光閃動裡,又微微濺出一縷譏諷輕笑。

他雪白長袖貼身下垂;精緻如玉的修長手指也自然隱在長袖之下。

無人窺得見這個時候,在兩名御醫靠近桌子,企圖暗中下手弄死那條通體顏色鮮豔而且精神抖擻的雪蠶時,他掩在長袖之下的指尖微微動了動。

這一動,那條雪蠶四周,便有如暗置了一層無形的金鐘罩一般。

兩名御醫分別試了又試,卻仍是無法暗中下手弄死那條雪蠶;兩人見無法完成皇帝暗下的任務,頓時着急了;兩人暗下悄悄交換了眼色;又開始對着那條雪蠶幾動手腳;然後,到最終,卻終還是徒勞無功。

這時間一長,風絡也就看出端睨來了。

不過,這個時候,安王爺卻沒有再保持沉默,讓他們有機會繼續下手弄死那條雪蠶。

因爲那條精神抖擻的雪蠶,已經維持着昂頭轉動眼睛四瞄的動作有一段時間;按照他們先祖留下的辦法,這條雪蠶的存活,與它身體蛻變之後的顏色,都已經毫無懸念地驗證了最後結果。

墨白纔是安王爺的親生血脈。

風絡縱使這時再心有不甘,也不能再讓兩名御醫繼續待在雪蠶旁邊去查驗。

“陛下,現在按照陛下你所提議的,用先祖的辦法來驗證他們兩人血脈真僞,已經得出了結果;還請陛下按律處置那個冒充的傢伙罪行。”

風絡暗下皺了皺眉,看向李躍新的眼神一瞬掠出深深冰涼與冷戾。

李躍新無意撞上他如此讓人驚恐的眼神,一瞬覺得心底發涼;這涼意竟迅速的在這一眼之間,自腳底升上了頭頂。

風絡扭頭,再不看他,而是淡漠吐字:“來人,將那個企圖冒充皇親國戚的男人押下去。”

風絡一聲令下;殿內便有侍衛似陰風一般掠了過去,一下拖住李躍新,兩人一左一右的以閃電般的速度將他往殿外押去;根本沒有留一絲機會給李躍新再開口說話。

接下來,風絡自然無法再推翻自己提議用祖法甄別出來所得的結論;不過,仍是以吉時已過爲藉口,將這場大典給無限期延後了。

安王府一衆人對待這個結果,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樑側妃一回到安王府,立時跪在安王爺面前請罪。

不過安王爺既沒有表現出暴怒怨恨也沒有表現出歡喜;只是淡漠瞥她一眼,不帶感情地說一句:“你的本意也是爲王府好;你回去吧,這件事以後不必再提。”

如此這般,便算是輕輕揭過了;胡側妃知道安王爺沒有處罰樑側妃之後,心裡實在不甘;想着樑婉那個女人,二十幾年來都裝得怯弱柔婉,騙了大夥這麼久;終於在關鍵時候露出了嘴臉,差點將整個王府的人都置在極度危險的顛覆之中,王爺卻如此輕易就將樑婉放過,實在是讓人心裡不忿。

不過,胡側妃不忿歸不忿;在她故意到流光閣企圖煽動東方語跟安王爺討說法不成之後,她也就灰溜溜的躲回她的無憂居去;她是沒有膽量直接到寧安軒跟安王爺面前叫囂要處置樑婉的。

這場世子大典風波過去之後;忽然有一天,宮裡傳來一件大喜事,據說是陽妃已懷有龍胎足有三月之餘。

這件喜訊傳出來沒多久;風絡竟然不顧衆多大臣反對;堅決要冊立陽妃爲皇后。

旨意一出,當即通過各州令層層下發;說是準備在兩個月後舉行封后大典。

“兩個月後?冊立陽妃爲皇后?”東方語涼涼一笑,挑眉看着白衣如雪的妖魅男子,“我沒聽錯吧。尤妃竟能容忍她安然地懷孕三月有餘?而尤相竟也能容忍陛下賜這樣的旨意封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爲後?”

“小語,無權無勢的女人對於他來說,或許纔是最好最令他放心的;畢竟沒有渾厚的家庭背景,以後就不能在朝政上對他有所制肘。”

東方語沉吟了一下,笑意含涼,道:“這話說得也不錯;不過反過來,自然也有不利之處;若真讓陽曦當上皇后,依她無權無勢的背景,怎麼管得住皇宮一羣女人;且不說別人,單單說尤妃好了;如果陽曦越過她還壓在她頭上當上正宮之主;尤妃又豈會與她好相處。”

“小語,我看封后這件事的背後目標,只怕並不僅僅是爲了打壓尤氏勢力這麼單純。”

少女挑了挑眉,眼神越發的驚亮透澈,“你是說,風絡這麼做的目的是爲了將陽叔叔引到帝都來,他真正的目的是爲了雁回峰絕谷裡的瑪瑙?”

墨白淡淡點頭,眼神若有所思,“應該錯不了。上次他想要借我的身份將安王府打壓下去,以爲那次就可以一舉平穩拿回財權與軍權;他怎麼也料不到事情到最後會功虧一簣;所以纔會再次將主意打到陽曦身後的瑪瑙身上。”

東方語微微一笑,笑意爛漫如花,卻又透着冰晶的亮,“可是,上次陽曦懷孕的事情,不是他故意搞出來好將尤如虹擠下去,不讓她順利當上皇后的嗎?其實這麼多年以來,他膝下只得尤妃育有一女;就算御醫們一直對他遮遮掩掩,他自己也應該意識到是哪方面出了問題吧?莫非他還想故伎重施?”

墨白沉吟了一下,眼神一瞬閃過複雜眸光,“小語,你還記不記得上一回我們跟蹤風銀星的事?”

東方語怔了一下,隨即心中一緊,“你該不會想說她肚子裡的孩子是?”

墨白皺了皺眉,眼神隱隱泛冷,“我也但願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如果按照你據說,他早就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陽妃卻能獨得聖恩,順利懷上龍胎,你說這樣的事情,他能不起疑嗎?”

東方語點頭,心緒同樣複雜起來,“也是;他若是心裡明明已經起疑,卻還要裝出一副歡喜的模樣,並以這個爲理由詔告天下,欲將陽妃拱上後位;那他的用心可真是日月昭昭了。”

“不過,也有可能,他本人並沒有像你說的那樣,意識到自己某些方面出了問題;畢竟,在陽妃之前,不是還有一個小公主存在麼。”

東方語沉吟了一下,眼眸轉動,眉宇間便流泛出隱約寒涼光澤。

她勾脣,淡淡輕笑,“墨白,既然他已經準備要對安王府開刀,那我們也得做個懂禮儀的人才是;不回敬他一點小禮物,我們怎麼也說不過去。”

墨白也隱隱笑了起來,看她的眼神溫柔流漾,憐惜依舊。

“你說得對,我們該對他禮尚往來的。”

東方語擡眸,凝定他妖惑眸子,兩人相視而笑,她涼涼道:“來,我們好好謀劃,該送他多少件禮物爲好。”

十天後。

離帝都南城門二十里處;一輛馬車火急火燎的往帝都趕。

不過,車伕在拐彎之後,卻突然勒住了馬匹,車輪也在瞬間戛然而止。

而他正忐忑不安地看着前面;正前方陣陣灰塵揚飛之處,奔出一隊便服裝束的漢子;雖然他們身着便服;但他們渾身上下自然散發的冷峻氣勢,與那冷漠的眼神,讓人見之立時便察覺出他們絕不是普通人。

那羣人在看清勒停的馬車後,後面那一隊人馬也同時在距馬車一丈外的地方停住;不過,爲首一騎卻在大手揮停身後那隊人馬後,自己一拍馬背,往馬這邊奔了過去,他停在馬車前面,沉聲道:“請問裡面是雁回峰下絕谷的陽逸夫婦嗎?”

車廂裡面坐着的確實是陽逸與丁香姨;他們之所以馬不停蹄往帝都趕,當然是因爲聽到陽曦準備被冊立爲皇后的聖旨。

不過,能夠一下就叫破他們身份的,他們自認少之又少。

陽逸在車裡皺了一下眉頭,心想莫非是曦兒派人來接他們的?

爲首那騎在馬背上面無表情的傢伙絕不是陽曦能夠使得動的。

因爲他是墨白座下最得力的親隨之一鍊鐵。

“陽先生;我等是奉白公子之命前來迎接你夫婦進城的。”

“白公子?”陽逸呆了呆;不過一下就想起了鍊鐵所說的是何人。

因爲這個稱呼,跟那個人的氣質容貌實在太過讓人印象深刻;即使時隔幾年;陽逸對他的印象亦未曾淡去半分。

“他如何知道我們要來帝都?”

質疑的是女聲;鍊鐵猜,那個女人八成就是被自己女主人以十分不悄兼不滿的語氣形容過的丁香姨。

也許是受了東方語那輕溫不屑的語氣影響;鍊鐵的聲音冷淡之中也隱隱的含了一絲不屑。

“陽先生,公子知道現今陛下已將即將冊立陽妃爲皇后這事詔告天下;他估計着你這知道消息後,一定會日夜兼程趕路;這會應該非常疲憊了;是以才安排我等在此恭迎先生二人,略盡地主之誼以示回報當年先生對他的大恩。”

鍊鐵答得有理有據,態度不卑不亢;沒有表現出過從的謙卑,也沒有表現出過度的自傲。

陽逸見狀,輕輕點了點頭,在心裡暗自讚歎。

他想了一下,才道:“你說是白公子派你等前來;可有什麼信物憑證?”

鍊鐵立時自身上掏出了墨白交給他的信物;陽逸一見,當即便信了。

因爲那似玉非玉的令牌,不但精緻,且上面緣刻的字體十分獨特,他之前在墨白身上看見過;知道這東西可不是別人輕易能夠仿冒得來的。

而且,依他對墨白身份的猜測,這東西也絕不可能會隨便露在別人眼前。

鍊鐵將陽逸夫婦自南城門外接走之後,先帶他們換了一身精美舒適的衣裳;按照鍊鐵的說法,是白公子安排他一定要這麼做的。

至於原因,鍊鐵只轉述了墨白一句話:佛要金裝;人靠衣裝。

陽逸原本無所謂的;但丁香姨是女人;女人天**美;況且他們所到之處是天子腳下,權貴雲集的地方;若是穿得太過寒酸,自然容易被別人輕視。

鍊鐵帶他們換過衣裳之後,按着時間計算了一下,然後在帝都巧妙的兜了一個圈子,再然後領着他們夫婦二人到了天香樓用膳。

不過,去到天香樓的時候,卻發現大廳早已客滿。

按照陽逸的意思,是建議鍊鐵去別的地方用膳也是一樣;但丁香姨在看見人滿爲患的大廳裡,衆人除了吃得香吃得歡之外,竟然還沒有一般食客粗鄙不雅難以入眼的吃相。

起碼放眼望去,人頭攢動的大廳裡,熱鬧歸熱鬧;但從這些人的吃相與衣着,便可對這些人的身份可見一斑;這能來這裡用膳的人都是非富即貴的人。

這可是身份的象徵。

丁香姨一想着自己的女兒馬上就要冊封爲東晟皇后;她覺得自己當然也是個有身份的人了。

既然如此,她又怎肯屈就自己到別的低檔酒樓用膳。

她眯着眼睛,撇了撇嘴角,對鍊鐵道:“我聽說像這種高檔的酒樓,一般不是都設有專門招待達官貴人的雅間嗎?不如你去要一個雅間,我們就在這裡用膳好了;免得四下跑來跑去;我現在還覺得有些頭暈呢。”

她說着,舉起袖來,扶着額頭,作出怯弱頭暈狀。

陽逸見狀,立時關切扶住她,問道:“你怎麼樣了?這暈車都暈了一路,到現在感覺還是這麼難受嗎?”

鍊鐵見狀,有些無奈道:“這裡自然是設有雅間的;不過就不知道目前還有沒有空的。”

丁香姨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就算沒有空;以你家公子的身份,叫掌櫃的騰一間出來給我們不就行了。”

陽逸聽了這話,有些不滿地皺了皺眉,低聲道:“阿香……!”

“陽夫人,這家酒樓可不是有錢就能進來用膳的。”鍊鐵面無表情看了看丁香姨,“不如請兩位隨我到櫃檯那邊看一看吧。”

丁香姨有些不悅地斜睨他一眼,心想不過是讓人騰一個雅間的小事;竟然也做不好;看來那個什麼白公子的身份也不怎麼樣。

隨即她心中又微微得意起來。

那個白公子一定是知道曦兒就快是東晟的皇后,有心想要巴結他們;所以一早的就派人到路上迎接他們,這一路又是安排他們買新衣裳;又是安排他們到這種高檔的酒樓來用膳。

可是,想起這個;丁香姨心中的得意立時轉變成了不悅。

那個白公子也太不會做人了;既然早就打算安排他們到這裡用膳,爲什麼不事先訂好雅間等着。

陽逸看問題自然與丁香姨看問題的角度不同;他聽聞鍊鐵這麼一說;心下怔了怔;眼裡隨即流露出幾分疑惑與若有所思。

鍊鐵似乎對這兩人的心思仿若未覺般,大步走在前頭,就往櫃檯那邊走去。

“掌櫃的,我們想要一個雅間,現在還有空出來的嗎?”

掌櫃眯起一雙精明眼,目光閃閃地打量着三人。

半晌,才慢悠悠道:“客官,現在我們酒樓裡還有一個空着的雅間;不過,你確定你們真夠資格到雅間用膳嗎?”

“要知道,想要進入我們天香樓的雅間,那可是有幾條鐵律規矩的;並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

掌櫃的表情雖然不帶什麼歧視或輕蔑,但他那漫不經心的語氣,卻已在明顯暗示他們三人不夠資格進入天香樓的雅間。

丁香姨一聽,心下頓時冒火了。

“不就是一個吃飯的地方,還有什麼了不得的鐵律規矩!”

掌櫃懶洋洋瞄了眼她氣憤得鐵青的臉色,漫不經心地扭頭,往身後牆壁上那幅大字指了指,然後慢吞吞道:“這上面已經寫明瞭訂用本酒樓雅間的規矩,請你隨意慢慢看。”

聽得掌櫃這麼一說,不但丁香姨一臉不忿地擡頭往牆上那幅大字看去;就是陽逸也挑開眼眉,迅速閱讀起那幅大字來。

大字當中只列了三條規矩:第一,錢不能少;第二,身份不能低;第三,有錢有身份?想上雅間?可以,先拿五千兩大通錢莊的銀票押着。

當然,這些都是在有雅間空着爲前提。

丁香姨看完大字之後,霍然扭頭盯着鍊鐵,暗地咬牙道:“錢不能少?多少錢纔算不少?身份不能低?什麼樣的身份纔不算低?還有,爲什麼非得先拿五千兩大通錢莊的銀票押着?有這麼霸道不講道理的規矩嗎?現在這的雅間居然只有一間是空餘的?是不是吹大氣的?”

她說得極大聲;不過掌櫃就算知道她有意說給自己聽;掌櫃也不會動氣;反正這種事他見得多,也經歷得多了,通常對這三條規矩表示出生氣的人,都是沒有錢又沒有背景的人。

如果真有錢又有背景的人,他們是巴不得將這三條規矩變成六條規矩甚至更多;這樣好突出他們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來。

鍊鐵看似一臉慚愧地低下頭去;實則他在心裡感嘆着自家主子將人心謀算太準的本事。

“陽夫人,能來天香樓訂下雅間用膳的,最起碼帶在身上的銀票不會少於五千兩;至於身份,如果是從三品以下的,一概不予接待;當然,他們也可以在大廳用膳。”

丁香姨鐵青的臉色,在鍊鐵悠悠浮沉的語氣中,慢慢白了下去。

不能少於五千兩的銀票?不能低於從三品的官銜?

這什麼地方!

鍊鐵滿臉慚愧地瞥了她一眼,又道:“說起來,這事都怪我沒辦好;是我沒事先訂好雅間,讓兩位白來這一趟。”

丁香姨一聽這話,原本灰白的眼神霎時亮了亮,“這麼說,你身上就有現銀五千兩?你家公子的身份起碼也在三品官銜以上?”

鍊鐵沒有應答,只是另外道:“我看我們現在只能到別的地方去了;對面那家酒樓也挺不錯的。”

丁香姨似乎跟自己卯上一般,她盯着鍊鐵,道:“你不是說疏忽纔沒提前預訂嗎?剛纔掌櫃的還說目前還有一間空餘雅間,你現在亮出你家公子的身份,我們直接要了那個雅間不就行了。”

掌櫃招呼完其他客人,聽聞這句,又轉了過來,懶洋洋道:“哦,這位夫人,空餘出來的這個雅間,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身上帶有多少銀票也沒用的;因爲那個雅間專門就是留空出來,不給任何人用的。”

鍊鐵默然,他知道那是公子爲自己與世子妃所留出來的雅間,除了他們兩位,任何人,就是皇帝來了,也不能進去。

陽逸這會才慢慢插了句話:“掌櫃的,這又是爲何?”

鍊鐵一臉慚愧看過去,“陽先生,來天香樓的人都知道,這裡永遠有一間空餘出來的雅間;那是專門爲此間主人所預留的;從來不對別的客人開放。”

“我看,我們還是到對面那家酒樓先用膳吧;我看陽夫人此刻一定餓壞了。”

丁香姨還欲犟着不肯離去;陽逸只得柔聲勸說了幾句;然後幾人才轉身離開去了對面酒樓。

在對面酒樓用膳的時候,雖然點的菜餚多是山珍海味,絕不是陽逸平日在絕谷裡能夠吃得到的東西;不過丁香姨的心思顯然還在剛纔天香樓被拒的事情上;正鬱郁的在想着要如何提高自己身份,如何迅速賺大把大把銀子;好爲自己的女兒增光。

原本她剛纔是想對掌櫃說出自己便是未來皇后的孃親來着;不過被陽逸暗中阻止了她;說是現在陽曦還未冊封爲皇后,他們不能在這個時候用她的名頭,萬一有什麼不好的風聲傳到宮裡去;一定會對她的未來造成不利影響。

丁香姨聽聞這話,想了想,才忍了下去。

不過,現在滿桌山珍海味堆在面前,她竟然連一點食慾也沒有;滿心思都是剛纔讓她覺得屈辱的一幕。

用完膳,鍊鐵說按照公子吩咐,暫時將他們安排在皇宮附近一處宅子休息。

去那處宅子的途中,當然得經過多條繁榮的街道;其中這些繁華的街道當中,又有一個特別熱鬧的地方。

集無數風雅場所成排成列。

這些風雅場所中,其中有一個地方在他們途經的時候,異常熱鬧。

那是一個鬥狗場。

東晟貴族之間流行養狗,幾乎每戶富貴人家裡都養有好幾條狗。

當然,鍊鐵絕不會獨獨帶陽逸夫婦過來看鬥狗的;他按照墨白的吩咐,是要在鬥狗到結尾,衆人發生爭執之時再做出巧合的樣子,將陽逸夫婦帶到附近去看看。

眼下,就在離他們馬車不過兩丈的地方,一羣人圍成一圈又一圈,正在激烈地議論着什麼。

陽逸本來不欲多事;他此刻也沒興趣去瞧這些熱鬧;不過,他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卻是不行;因爲附近的百姓都被這場熱鬧吸引了過來,前行的街道已經被堵塞得水泄不通;他們的馬車根本通不過去,若是要倒回頭再走,也不是不行;不過他們得下馬車步行一段路才行;因爲就在這眨眼的時間裡,他們剛纔的來路上,也同樣涌來了大批百姓。

陽逸無奈之下,只得與丁香姨下了馬車,準備步行穿過人羣,然後再等着鍊鐵讓人將馬車駕過去。

這一下馬車,他們就是不想看這熱鬧也不行;因爲百姓擁擠,在不知不覺中就將他們二人擠到了爭議的邊緣。

被百姓圍在中間的是幾個年輕男子;瞧他們衣着,與舉手投足所表現出來的氣度風雅,誰都看得出他們出錯很好。

起碼家裡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不過這會,卻在大街上爲了幾條狗打架的問題,而糾纏着爭吵了起來。

陽逸無意細看,聽着那幾個年輕男子的激烈議論聲,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便欲護着丁香姨擠出人羣。

“哎,剛纔眼看着就該是尤公子那隻金龍獲勝的,偏偏到最後林公子的黑熊使了詐,也難怪他們在這爭論不休。”

“看他們越爭越烈,今天這事只怕難以善了。”

“就是就是。”

“你看那尤公子,人家的爹可是當朝丞相,他平日鬥狗多半是他贏,今日突然被一隻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那隻黑熊殺敗,他心裡能忿氣嗎?”

“噗,那是你們有所不知;以往多數是他的金龍贏,別人不過是看在他爹是丞相,而姐姐又是太子妃的份上,才讓着他的;可今天……咳,今時不同往日了;自然也就沒有人再對他相讓了。”

“我看今天這事不好辦;就算他們家那什麼什麼了;可人家根深葉茂,無論如何根基總是在的;偏偏那小子初生牛犢不怕虎,不知道厲害,才被背後那幫平日巴結着尤公子卻又恨着尤公子的人,給拱出來當槍使了。”

“也是也是,你看那邊不是還站着刑部尚書的侄子嗎?聽說他一直都跟尤公子站在一塊的。”

“你們看那邊,那是刑獄司的弟弟,聽說他養的悍馬在尤公子那條金龍手下敗了好幾回呢,說不定今天這林公子的黑熊最後能取勝,就在他暗中出力……”

陽逸護着丁香姨一路擠出人羣;然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話卻也聽了一路。

他越聽,眉頭便皺得越高。

僅僅是一場看似年輕公子們玩樂的鬥狗,就可對其他各權貴間錯綜複雜的關係窺見一斑。

一路心思浮沉,陽逸他們漸行漸遠;已經將那些人的議論遠遠拋在了身後;但是剛纔無意聽到的話,卻一直在陽逸腦裡回放。

那個不肯服輸的尤公子,他的父親與姐姐,顯然是當朝丞相與尤妃;而其中據說,這個皇后也該是由原本是太子妃的尤妃來當纔是;後來因爲發生了一些意外;皇帝便利用那次意外事件,順利的將尤妃刷了下去,最後不顧君臣反對,刻意要冊立曦兒爲皇后。

陽逸想到這裡,一路的憂心這時慢慢的達到了頂點。

當年,陽曦偷偷出谷,陽逸原本是要追出去的;但是,丁香姨那時卻先他一步發現這件事;後來索性使了詐絆住陽逸,再後來,等到陽逸識破之後,丁香姨卻因爲思念女兒而病倒了;這一病還纏綿病榻數月之久;陽逸爲了照顧丁香姨,也就只得放棄再去追尋陽曦了。

誰料到,待丁香姨的身體慢慢恢復之後,他們突然就聽到皇帝詔告天下的旨意,說是要冊立陽曦爲東晟皇后。

丁香姨一知道這事,立時就鬧着非要出谷來帝都找自己的女兒不可;陽逸也擔心着陽曦,也就同意了。

但現在,看起來,東晟的皇后並不是那麼好當的。

陽逸一路心事重重隨着鍊鐵安排,終於到了離皇宮不遠的宅子休息;而丁香姨的心思都在自己的女兒即將貴爲一國之母的巨大喜悅中,兀自得意歡喜着;根本沒有察覺到陽逸的異樣。

這一夜,丁香姨因爲激動而翻來覆去睡不着;陽逸則因爲擔憂而度過了一個輾轉難眠的夜晚。

翌日,丁香姨一起來,就瞞着陽逸迫不及待跑到皇城外面,說要求見陽妃;不過守衛沒從她身上看到任何能夠證明或代表身份的東西,當即很盡職地將她轟了回去。

這樣的小事,原本風絡是絕對不會留意的;不過這會風絡留意了;但他的注意力卻又遠在城門之外;因爲按他預估,陽逸夫婦聞訊趕來,也絕不會在短短的十多天時間就趕到了帝都。

是以他纔會讓欽天監將冊立皇后的吉日定在兩個月後;他起碼得留出足夠的時間讓陽逸夫婦從那遙遠的邊陲之地趕到帝都來。

只不過,風絡並沒有料到,自他放出陽曦孕訊,冊立皇后的旨意還未公佈;就有人先一步猜出了他的意圖,還更先了好幾步就截住了陽逸夫婦;與此同時,還在接到陽逸夫婦的頭一天,就先巧妙地改變了他們夫婦的外表;還利用那幾個看似無意的巧合,安排了一出又一出的戲來敲打陽逸。

這會,陽逸醒來,看見丁香姨一臉忿忿兼垂頭喪氣的回來;頓時怔了怔,立時關心問道:“阿香,這麼早,你去哪裡了?”

丁香姨聞言,眼眶一紅,隨即低頭小聲抽噎了起來,她一邊舉袖拭眼淚,一邊氣憤道:“相公,我……我就是想趁着你還沒醒來的時候,先到皇城去探探情況;可是那些狗腿子的守衛們,見我是個面生的;又向我要令牌,要文書什麼證明的;我跟他們說我是陽妃的孃親;他們卻將我冷斥一頓,說我是冒充的,死活不肯讓我進宮見曦兒。”

“相公,你說這該怎麼辦呀?曦兒她在宮裡根本就不知道我們已經來到這了;可我們又進不去;那些狗腿子的守衛們,連通報一聲也不肯……真真是狗眼看人低;等到曦兒當上皇后,我一定讓他們好看。”

“阿香,你怎麼如此莽撞呢;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叫你不要獨自到皇城那邊轉悠嗎?這是天子腳下,若不是那些守衛們看你一個無手縛雞之力的婦道人家;說不定會不只將你冷斥幾句轟走了事,反而將你當意圖不軌的人氏給你抓起來呢。”

丁香姨一聽這話,滿臉不忿瞬時成了無限憂愁。

“這可咋辦呀?”

“你在這待着,我出去找找人,試着看看,也許他會有辦法讓我們進宮見曦兒一面。”

丁香姨愣了一會,“你是說,你打算去找白公子幫忙?可我們連他到底是什麼身份都不清楚,他能夠幫得上忙嗎?”

陽逸衝她笑了笑,那一知光澤發亮的金髮在空中一劃,他已轉身走了出去。

“我敢肯定,他一定能幫得上忙。”

他的身影已然遠去,只剩他的聲音還在空氣中嫋嫋不絕。

按照鍊鐵的說法,墨白是要讓陽逸認爲他昨天自城外接他們進城,再做後面一系列的安排,只是爲了報答當年陽逸相救的恩情。

而後面的事情,陽逸夫婦要如何進宮去面見此刻的陽妃;則是陽逸他們自己的事;墨白完全不會插手。

不過,鍊鐵臨走時,曾留下了墨白的口訊,說是假若陽逸想要見墨白的話,可以到銅化大街28號來,只要說是來見白公子的,就自然會有人領陽逸去見墨白。

此刻,陽逸滿腔心事的走在銅化大街上,28號是一間很雅緻的茶肆,只提供上等的香茗與精緻的幾味點心;到這裡來的客人多是有身份且風雅的權貴人物。

當然,這些客人在進入茶肆之前便已被人暗中做了甄選,並不是有身份會附庸風雅的就能夠進入裡面。

所以,陽逸走到門外,望着裡面雅緻清靜的環境,與三兩低頭輕聲交談的茶客;他一時不禁怔在了外面,舉起的一隻腳也在將要踏進去的時候下意識縮了回去。

就在陽逸猶豫的瞬間,鍊鐵挑了簾子,自裡面走了出來。

“陽先生?你是來見白公子的?你請進。”

陽逸看見他,頓時怔了怔,“鍊鐵?你也在?”

鍊鐵仍是那副面無表情的冷麪神模樣,對着陽逸將手勢往裡一比,道:“我是恰巧過來跟公子彙報一些事情。”

陽逸心中一喜,道:“這麼說,白公子他現在真的在裡面?”

鍊鐵點了點頭,隨即領着陽逸往裡走。

墨白此際就在一間獨立的雅室坐着,看見鍊鐵領着陽逸進來,他隨意站了起來,微微一笑道:“陽叔叔,好久不見;看樣子陽叔叔還是風采依舊。”

“白公子,確實好久不見;想不到公子倒是出落得比從前更風華絕代了。”

“不過,我看陽叔叔今天來,不是來找我敘舊的吧?”

陽逸默了默,臉上隨即閃過一抹不自然。

不過他看墨白神色淡淡,並沒有其他意思,他心中才覺得舒服了些,而臉上的不自然也就漸漸的淡了開去。

“是,我今天來,一是來謝謝公子昨天的招待;二,是爲了求公子你幫一個忙。”

陽逸也不掩飾,看定墨白,直接道出他的目的。

反正,遮遮掩掩說出最後目的,反而更落得不自然;還不如一開始就痛痛快快表明他的來意。

“你是想讓我想辦法將你送進宮中見陽妃一面?”

陽逸張了張嘴,苦笑了一下,在墨白那似乎能看穿人心的妖惑眸光下,只得點頭承認:“是的;我來到這裡,才發覺要以自己這個平民百姓的身份,想要進宮見曦兒,實在是異想天開。”

墨白隱隱笑了笑,他看着陽逸,也沒有拒絕亦沒有點頭答應。

卻是沉吟了一會,才慢慢道:“陽叔叔,看在過去的情份上,你這個忙我無論如何也得幫的;不過在我答應幫你進宮去見她之前,我覺得有些事情必須先讓你有所瞭解。”

陽逸心中一凜;他直覺墨白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會簡單。

墨白端着杯子,優雅而高貴地呷了一口香茗,纔看着陽逸,道:“陽叔叔,昨天的事情我都聽鍊鐵說了;也是他這人記性不好;竟然記憶了那麼重要的事情,沒有事先到天香樓訂好雅間;讓你和丁香姨受委屈了。”

陽逸一聽這話,心中一涼,隨即腦中靈光一閃;似是霎時明白了昨天的事情也許根本就是眼前這個妖魅男子刻意吩咐屬下那麼安排的。

“白公子,昨天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只不過是換個地方吃飯而已。”陽逸語氣淡淡,不過他緊盯着墨白的視線,卻在無意中泄露了他此刻略略緊張的心情。

“你若是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這會,誰也沒有提起多年前那些不愉快的舊事。

墨白引陽逸主動前來,是爲了宮裡那步棋,自然不會提;而陽逸來此是來求他幫忙;見墨白不提;他自然也有意忽略過去;畢竟那會的事,鬧得彼此都不太愉快。

墨白淡淡勾脣,嘴角隱約的揚出一抹優美弧度,他擱下杯子,淡淡道:“我其實就是想跟陽叔叔你談一談陽妃即將封后這事。”

“陽叔叔你雖然初到帝都,可昨天一行,你也應該多少眼見帝都這個地方,寸步都是當朝權貴;這個地方最不乏的就是有錢有權的人。”

墨白微微停頓;陽逸疑惑看他,一臉的茫然。

墨白微微一笑,音容隱約,風采驚豔魅惑。

“我這麼跟你說吧,陽叔叔你以爲按照你目前的身家財產,能與帝都之中那些人相比?”

陽逸晃了晃腦袋,遲疑道:“我還是不太明白公子你的話。”

墨白站了起來,負手而立,望向窗外遙遠虛空處,“陽叔叔,帝都裡面有錢有權的人比比皆是,如果陽妃沒有什麼特別過人之處;陛下怎麼會將那樣一個位置給她。”

陽逸心中一跳;腦裡模糊的閃過一個念頭,可一時又弄不清那是什麼。

“陽叔叔,陛下新新登基,不管是爲了攏絡羣臣還是爲了穩固朝政,他若要冊立一個妃子做皇后,一定會經過多方面的綜合考量,最後纔會決定人選的。”

“當然,陛下從小就被立爲東晟儲君,就某些方面來說;他原本的力量就十分穩固,所以他根本不需要通過那些手段來增加自己的力量;既然如此,他爲了削弱某些力量,也就極有可能作出以上的相反之舉。”

“那麼,他選擇一個毫無背景的女子來做東晟未來的皇后,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了。”

陽逸一聽這話,心頭又漫過一陣陣涼意。

明明皇帝已經用聖旨詔告天下,要在下個月二十八日舉行封后大典,正式冊立曦兒爲皇后了;爲什麼白公子這會卻是說這只是可能的事情?

陽逸定眼看着風華絕代的妖魅男子,慢慢道:“爲什麼?”

墨白微微停頓,答得有如流水行雲,“第一,陽叔叔應該聽說過之前的太子妃是尤尤丞相的女兒;陛下之所以會將她從最佳的後位人選上摘除下去;這跟陽妃可有莫大關係。”

陽逸臉色泛白,靜靜聽着男子溫醇的嗓音,在出神。

“因爲陽妃在此之前曾奉聖命懷過龍胎,卻因爲太子妃的過失,導致陽妃小產;而現在,陽妃再次懷有龍胎,表面上看,這是此次陛下決心要冊立她爲皇后的契機。”

陽逸臉色微微變了變;墨白話中的奇怪用詞,他聽明白了。

奉聖命懷過龍胎?

他心中擔憂越發凝重起來。

如果皇帝根本無心冊立曦兒爲皇后;如果這只是皇帝想要削弱某些力量的一步棋子,那麼待皇帝功成之日,也就是曦兒她……。

念頭轉過,陽逸後背立時滲出了冷汗。

“陽叔叔,帝都裡,除了錢權通天的人物多如牛毛之外,就是他們箇中交纏的關係也錯綜複雜;朝外如是;宮中亦如是;如果以陽妃的背景,即便陛下讓她順利當上皇后,她也不可能在那些複雜的關係網裡如魚得水般生存下去。”

“事實上,陽叔叔你其實比任何人都清楚,陛下這道冊立陽妃爲皇后的聖首爲何詔告天下的日期是在兩個月後。”

陽逸臉色沉了沉;他當初看到那道聖旨,並沒有往其他方面多想;但是他進入帝都之後,看着這繁華如錦的天子腳下,他忽然便開始懷疑起皇帝的用心。

一個無權無勢又無財的三無人員;皇帝憑什麼會冊立這樣一個白丁似的女子爲後;這一點實在跟歷朝歷代的帝王選擇大相徑庭,這不得不讓人多想。

這麼說,皇帝將曦兒平空的升上妃位;再確定要在下個月二十八日舉行封后大典,將她冊立爲後,從來就只是將曦兒當一顆可以物盡其用的棋子?

一來是藉助曦兒削弱尤氏的勢力;二來是想用這個看似誘人實則害人的後位,讓他們爲了曦兒將出入絕谷的陣法路徑吐露出來,好讓軍隊能大舉進入經絕谷腹地,將裡面的寶藏一挖而空。

然後……再然後,將一無背景二無勢力的曦兒一腳踢開;到時,皇帝想再立誰爲後不行;他高興可以再找一個有助於他帝位穩固的名門千金;他不高興也可以不再立後。

若是他爲此空置後位;說不定還能在除去曦兒之後,在天下搏一個好名聲。

如此種種,如閃電般一瞬掠過陽逸心頭;越想他臉色便越發難看。

良久,他緩緩擡頭,目光艱難看向那白衣如雪容顏妖魅卻又氣質高貴冷漠出塵如謫仙的男子,慢慢道:“白公子,你既然能洞悉其中的陰謀算計,這說明你的身份絕非常人,你一定有辦法讓曦兒安全地離開皇宮的,對不對?”

他說話的時候,憂心忡忡,眼光裡並不含多大期望,只是下意識這麼一問。

墨白看着他,眼睛微轉,隨即淡淡道:“若是你不希望她最後成爲皇權下的犧牲品,我自然是有辦法讓她離開皇宮;不過,這件事能否順利的前提,首先得她願意放下皇后之位這個誘惑極大的誘餌,如果她心裡戀棧着那個位置;再多辦法也沒有用。”

“白公子,你是如何推測他的目的除了想借曦兒削弱那人力量之外,還想得到進入絕谷的陣法與路徑?”

“陽叔叔,實話跟你說吧;其實當年在我離開絕谷後不久,就曾經遇到他;而那段時間,正巧陽妃從谷裡出來,卻因爲某些原因被當地一個騙子騙到了深院大宅裡;裡面也有獨特的陣法;那個時候,恰巧那時還是太子的陛下也去了那個宅子;他們在那個宅子裡面單獨待了三天;我估計,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候,陽妃曾無意對他透露了絕谷裡有大量瑪瑙的事情。”

墨白微微停頓了一下,“至於爲什麼他一直隱忍至今纔對絕谷裡的瑪瑙動腦筋;這自然也是有他的道理的;至於箇中原由,你就不必知道了。”

經墨白這麼一提,陽逸緩緩回想着,似是也回想起了一記憶中十分模糊的一幕,他記得那會曦兒追出谷去;他遍尋不着;是到了另外一個鎮子才尋到曦兒的;那個時候,曦兒身邊確實正站着一個丰神俊朗神態溫雅的年輕男子;那時候他看那男子自然流露的氣質,但覺得那男子氣度不凡。

難道那個男子就是今天的東晟新帝?

陽逸有些難受地皺了皺眉,覺得如果那時候他若對陽曦多用心一點,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

“白公子,多謝你一番忠告;我會想辦法說服曦兒放棄後位,跟我們出宮的;可是,我們現在要如何進宮見到她?還有,若是她離宮之後,我們又該如何避過皇帝的耳目?畢竟天下之大,卻也是王土,如果他不肯放過;我們無論逃去哪裡都一樣會被他找到的。”

“進宮的辦法,其實很簡單。”墨白沉吟了一下,才道:“至於離宮之後逃離的辦法;爲了永絕後患,唯有置之死地而後生這一途險着最安全了。”

陽逸喃喃重複,眼神迷茫,“置之死地而後生?”

這個在絕谷下隱居了半生的男人,除了癡迷於醫術一道;對於其他權術或人性方面的瞭解根本不多;他的心性也隨着長期的隱居生活而退化到了單純的稚齡時代;所以這會覺得前路唯艱;卻下意識的相信並依賴眼前這個只有二十出頭的妖魅男子。

“你們到時可以先詐死,待他深信不疑之後,再避開他的耳目,到別的地方隱姓埋名生活。”

半晌,陽逸想了又想,覺得這個辦法雖然危險,卻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只要成功,就可以一勞永逸的擺脫皇帝追蹤。

“我是說如果,如果曦兒她不肯放棄後位的話,你有沒有辦法保她在宮裡快樂地生存下去?”

墨白在心裡冷嗤一聲。

當然他即便知道陽逸這是癡人說夢;他也不便出口諷刺陽逸;畢竟,這只是一個父親疼愛女兒的心情而已。

對於這種疼愛,他從小渴望;卻一直未曾直接擁有過。

墨白眼神微暗,他想了一下,才慎重道:“陽叔叔;我今天會對你說實話;完全是感激你曾經對我的救命之恩;現在,我同樣不會爲了敷衍你而說好話;你這個假設;請恕我無能爲力。”

“你應該清楚,他想要冊立她爲皇后,就是爲了造勢,一個可以讓他一舉三得的勢;事成之後,先不說他有無害她之心;就說被她排擠下去的原太子妃好了;他一時半會拔除不了尤相的勢力;所以一時半會也不會對她動手做絕;如此一來;陽妃日後在宮中的生活可真是步步艱難了。”

“而如果他將她冊立爲後只是一個名頭,一個除了可以削弱其他勢力的名頭,還是一個可以得到大筆財富的名頭;目的達到之後,他一定會除掉陽妃的;好再迎娶另外一個女子以匹配後位;好助他帝業永固。”

陽逸皺起的眉頭因這番話皺得越發緊了。

墨白看着他沉涼如冰的臉色,一時也沉默下來沒有再說話;其實決定陽曦將來能否在宮中繼續生存下去的決定權,一直都在風絡手裡。

“那白公子是否有更好的辦法勸服她放棄即將到手的後位?”

墨白皺了皺眉,那件事是一着暗棋,對於陽曦,他心裡已完全沒有了同情憐憫;可是面對陽逸這個一心爲女兒的父親;他心中難免還是有些感觸。

不過,就算他此時對陽逸透露點口風,也不會影響到大局的;按他的瞭解;陽曦那個人也是認死理的倔脾氣,要讓她從橫樑美夢中清醒過來,除非她掉下橫樑的時候。

否則,任何理由她一定都聽不進去的。

“陽叔叔,也許有一件事,你能夠順利地勸服陽妃放棄眼看到手的後位;不過那件事,事關重大;且沒有直接證據;我可以告訴你;你卻要發誓絕對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不但救不了陽妃,就是你們全家也會因此招禍,就是我,甚至我全族,也有可能因爲這件事而面臨滅族的命運。”

“你,能保證一定緊守這個秘密嗎?”

陽逸見他面色凝重,語氣嚴肅;一時心底發寒;好半晌,他才緩緩道:“白公子,我陽逸以我祖先的名義發誓,今日我所聽到的任何事情,出了這屋子,都絕不會再有任何人從我嘴裡聽到一個字,若有違此誓,就讓我陽氏一族從此斷子絕孫;先祖魂魄永散,生生世世不得投生。”

墨白見他發下重誓,才點了點頭,附到陽逸耳根,低聲道:“陛下在還是太子的時候,曾經在一場秋獵中,被利箭傷到腿根某處;據我摯交的一位好友所瞭解;他應該……咳,你身爲大夫,應該也明白,有些情況下一旦傷到了根源,就是後天吃再多補藥也是沒有用的。”

陽逸聽罷,渾身如墜冰窖般;從頭到腳都透着重重寒氣;而他的神情此際也呆呆的愣愣的,死寂一般,僵住完全不會動了。

如果這事是真的;那麼曦兒現在懷的龍胎?

如果皇帝早就清楚自己的身體情況,那麼曦兒現在的處境?

即便皇帝眼前還沒知道這事;但皇帝利用曦兒之心卻昭然若揭,若再加上這事;曦兒的性命豈還能有存活的可能。

陽逸後來也不知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精緻優雅的茶肆的;他只是渾渾噩噩的走在大街上;覺得這夏季毒辣的日光,竟然也驅不去他心底重重寒氣。

在陽逸走後,那間獨立的雅室裡,珠簾一陣晃動,隨即走出一個風姿卓約的絕色少女來。

“小語,依你的觀察,他有把握說服陽曦逃宮嗎?”

東方語淡淡一笑,凝定他妖惑眸子,眼光狡黠,“可憐了他一腔爲女的慈父心血;陽曦的下場早已註定了。”

墨白望進她清亮眸子裡,隱隱笑了笑,笑意神光離合裡,掩下一抹淡淡的落寞。

陽逸在大街上渾渾噩噩的轉悠了大半天,終於在近傍晚的時候回到了那間宅子裡。

丁香姨早在宅子裡等得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看見他歸來;卻又是一副失魂落魄心事重重的模樣;一時心底的欣喜興奮也沉了沉,隨着他冷沉憂心的表情而露出了疑惑發愁。

“相公,你這是怎麼了?爲什麼看起來愁容滿面?是他不肯幫忙嗎?”陽逸毫無生氣地瞄了她一眼;丁香姨看見他這個眼神,立時忿忿道:“哼,我就知道那個小子;也不想想當年若非有你全力相救,他早就死在林子裡了;那還會有命享今日之福;連這麼點小忙都不願意幫;真是看不出來;原來他也是這麼個忘恩負義之徒。”

陽逸皺起眉頭,見她越說越離譜,才忍不住冷冷叱喝道:“阿香;夠了;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當年救他的時候我就說過;看他的清奇的氣質,就知道他絕非那種品德卑劣之人;這忘恩負義之詞,我不想再聽到你用在他身上。”

丁香姨突然遭他這麼一冷喝,頓時驚了驚;這一驚過後,立時覺得無比委屈,忍不住當場紅了眼睛,抽泣道:“相公,你……你從來沒有對我半句冷語相向;你今天居然爲了他一個外人對我……你到底是怎麼了?”

陽逸見狀,又是煩心又是憂心;卻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壓抑着內心煩燥,柔聲安撫道:“阿香,你別這樣;我也不是有意要這麼對你的;我只是心裡不安又覺得煩燥,擔心着曦兒她……所以,你別這樣了。”

“曦兒?曦兒她怎麼了?難道你這麼晚回來,你已經進宮看過她了?”

丁香姨一聽,立時忘了繼續委屈掉眼淚;直接焦急揪着陽逸衣袖就來一連串的疑問。

陽逸沉沉嘆了口氣,將她拉着坐下;然後平靜了一下情緒;才簡略扼要地將墨白分析過的話複述了一遍給她聽。

末了,他語重心長道:“阿香;榮華富貴再重要;也沒有性命來得重要;若是連性命都不在了;再多的榮華富貴又留給誰去享呢?”

“我們明天就進宮去見曦兒,你到時一定要好好勸服她。”

丁香姨聽完,傻楞楞的呆了半天,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跟什麼。

陽逸只得耐着性子又不厭其煩地重複了一遍;然後又將進宮之後,她該如何說服陽曦,說服陽曦之後,他們又該如何順利出宮,之後又怎麼做,都統統再說了遍。

丁香姨聽了兩遍之後,終於被這當中的事情嚇得六神無主,好半天也無法鎮定下來。

兩天後,陽逸夫婦按照墨白所教的方法,直接走到皇城外,對那些守城的侍衛說明了自己身份;並且要求他們即將向皇帝通報他們已經來到帝都這個消息。

因爲他們語氣凌然那股驕傲氣勢;那些看慣別人臉色的守衛們,幾乎毫不遲疑,以無比迅速的速度將陽逸夫婦到達帝都就在皇城外求見的事情,一層層通報了進去。

風絡知道這事後;立即親下口諭,宣了陽逸夫婦進宮,同時又召來陽妃前來。

當晚,丁香姨留宿在陽妃的寢宮中;陽逸則因爲外男身份,只能出宮。

次日,丁香姨出宮之後;陽逸問她情況如何。

誰料,陽逸非但沒有得到想要的答覆;丁香姨反而被陽曦勸服了;就在這短短一晚的時間裡;丁香姨已讓陽曦用無比錦繡的榮華富貴給洗腦;完全將陽逸的告誡拋諸腦後。

這讓陽逸始料不及,也讓他愈加憂心陽曦的未來;不過這個時候他不能責怪丁香姨見識短淺;只得暗自想辦法再度進宮親自勸說陽曦。

翌日,陽逸將丁香姨留在宮外,自己一個人進宮去見了陽曦;當然,他先是對她苦口婆心勸了一番;不過陽曦卻執迷不悟,堅決認爲他的言談推測都不過是荒謬過度的擔憂而已。

陽逸無奈之下,只得隱晦的暗示陽曦懷孕之事;陽曦聽罷,並非有心裝糊塗;而是她壓根就聽不出陽逸如此層層包裹下的暗示;自然也不會理解他的憂心忡忡。

又過了幾天,離封后大典的日子越發臨近了;陽曦整天都浸沉在無比興奮之中。

對於陽逸的告誡與勸說就更加聽不進去了;這一天,陽逸經過周密籌謀之後,冒險將陽曦騙出了宮外;並且同時按照墨白之前所示的辦法做好了周密部署,然後,他經過一番僞裝之後,便乘着馬車將已經迷昏的陽曦母女一起帶上往帝都城門而去。

風絡表面上雖然對陽逸夫婦進宮的事表現出很高興的模樣;但實際在私底下,他從來沒有放鬆對陽逸夫婦的監視與警惕。

這天,即便陽逸經過周密部署,有着絕對一流的僞裝;卻仍是帶着陽曦走了不久之後,就被風絡的人發覺不對勁。

而風絡得知消息,居然放下手裡一切工作,親自追了出去。

陽逸擔心懷孕的陽曦,所以並不敢讓馬車走得太快;他原本以爲經過自己周密部署,就算風絡發現不對;也絕不會在短時間內追得上他們。

可惜,陽逸還未走出城門多遠,就在他事先設計好埋伏要詐死的一道堤壩上,風絡親自騎着駿馬追了過來。

風絡親自追來,這對於陽逸來說,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機會;若是讓風絡親眼看見他們死在面前;以後風絡一定不會懷疑他們。

於是,陽逸在驅趕馬匹跑過堤壩的時候,毫不猶豫引爆了原先做下的埋伏,而炸藥也如期般炸響了起來。

然而,有一點是跟陽逸原本的預想有些出入的,就是陽曦母女此刻還是昏睡狀態;兩個人一旦被炸藥的衝力轟下水裡;一定會被淹死。

在最後時刻,陽逸原本可以安全做出詐死的假象,然後全身而退的;但是,他在電光火石之間才驀然想起陽曦與丁香姨兩人還在昏睡狀態。

或是她們二人就此落水;那就真的不用詐,直接便會仙去。

關鍵時刻;眼看危險迫在眉睫;陽逸狠狠一咬牙根,沒有再猶豫思考的時間;出於本能的;他雙手對着那即將被詐開的車廂用力一託一甩;在另外看來,就像是車廂突然受到衝力波及,被轟飛起來一樣。

可只有陽逸知道,這一託一甩已使盡了他畢生力氣。

車廂轟然着地而崩塌的瞬間,他也同時被炸藥炸飛,直衝水下。

失了力氣的他,在被衝下水之前,就已經昏迷了過去;這一昏便是一生,再也睜不開眼睛看這人間太陽一眼。

風絡追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車廂被陽逸整個托起甩開的一幕;陽逸的身體像紙鳶一樣被炸落水面;他同樣親眼目睹了。

不過,即便親眼看着陽逸毫無生機;他也只是在無處冷眼幽幽地望着,既沒有施以援手的打算;也沒有令人下去救陽逸的打算。

陽逸在水下逐波而流,很快就消失在眼前。

這個時候,他才讓人靠近車廂,將那對仍在昏迷的母女了回去。

後來,丁香姨先行醒了過來;不過她甦醒過來之後,除了陽曦之外;誰也不認得;什麼事也不記得;大概因爲車廂落地的崩塌震盪太大,導致她被撞到了腦袋而患上了失憶症。

至於陽曦,則沒有丁香姨這般幸運的失憶過去了。

雖然她不太清楚事情的經過;可她隱約覺得這些事跟她的父親有關;在她向風絡問及她的父親情況如何時;風絡對她只顧左右而言它;一味的避而不答,只勸她安心養好身體。

就在陽曦還未冊封爲皇后之前,安心休養身體的日子裡;尤妃不知從什麼地方得到了一封匿名信;信是誰送來的,又是誰寫的;這些並不可考究;但上面的內容卻令她暗下心驚膽顫。

在收到這封匿名信後;她每每看着風絡對陽曦溫柔有加的眼神,她心裡除了嫉恨不是滋味外;還暗暗在計劃着一件事情。

這一天,外出御花園散心的陽妃,因爲驚慌之間去救落水的丁香姨;自己也不慎跌落水裡;被人救起來之後,她連續遭遇了數次驚嚇之後,她的身孕終於還是沒能保住;在四個多月的時候小產了。

因爲月份較大,小產出來的死胎已經可以看出是個男胎;這樣一來;她本來就傷心欲絕得要死的心情,就更加雪上加霜。

對於小產痛失皇嗣一事;不但將來母憑子貴的陽曦傷心得幾乎失心瘋;就是風絡也因爲這事而將自己關着幾天不吃不喝;他再出來的時候,精神仍是極度萎靡;顯見這個打擊對他而言,同樣深重。

在這件事裡,唯一覺得高興的當然只數尤妃了。

然而,她也沒高興幾天;就被風絡查出了實情;對於這一次;風絡完全沒有手軟;直接將她從妃位貶到最低級,然後毫不留情打發到冷宮去。

再然後,風絡命人查抄尤妃之前所住的寢宮時,卻意外發現了那封沒有被毀屍滅跡的匿名信。

他捏着信那一刻;也似在親手狠狠捏碎了自己的未來一樣;不過,無論如何,他也不會讓尤如虹從冷宮出來;她的下半生只能在冷宮裡悽怨度過。

接着,風絡下令將之前侍侯過尤如虹的所有宮人都分散到各處去;然後,在不久之後,那些宮人們都陸續的以各種理由死在了皇宮的角角落落裡。

那個秘密,他要永遠握在自己手裡;所有可能知道那個秘密的人,都必須死。

其實在這之前,他也同樣懷疑過陽曦的身孕;不過,他只是不肯去深究不願去細查;反正他心裡早已爲陽曦設計好了下場。

只待孩子一出生,陽曦必死無疑。

他只是需要一個孩子做繼承人而已。

但是,現在,他早就存疑的事情再也沒有絲毫遮掩,被人無情地扒出來,狠狠甩在臉上;他無論如何也容不得那個女人的存在。

只是,在這之前,那個膽敢給他戴綠帽的女人,還有一絲剩餘價值;所以暫時,他就留她多活幾天好了。

風絡在心裡盤算時,將手裡那封讓他倍覺自卑與恥辱的信撕得粉碎。

後來,他滿懷希望委婉向陽曦暗示,希望她說出進入絕谷的路徑;陽曦卻告訴他,她只知道出來的方法,卻不知道回去的方法;因爲那個地方的陣法是由她爹陽逸親手設計;裡外皆不同,且機關重重;若沒有陽逸親自帶路的話;她根本不敢亂闖。

風絡不信邪,自然問了她出谷的方法;然後暗中命人去試探;但消息傳回來的結果,卻讓他霎時暴跳如雷;一切竟然都如陽曦所說的一樣;那些企圖用出谷方法闖進去的人,全都死在了機關陣法之下。

其實風絡還不知道的是;陽逸帶着丁香姨出來的時候,又再度改動過陣法。

也就是說,這會,連陽曦母女也不知道如何從絕谷裡面出來了。

風絡難以接受自己多番籌謀,居然在陽曦身上討不到一點好處;後來,終於讓他查出來,陽逸之前有可能曾與墨白有過接觸。

於是,他假意安慰陽曦的時候,故意散發假消息,遮遮掩掩中說出了陽逸的死訊;並且着重申明一切都是墨白在背後唆使搞出來的悲劇。

陽曦對安王府仇恨的種子在他精心澆灌之下,以無比迅捷的速度生根發芽茁壯成長。

之後,風絡利用陽逸的喪事爲藉口,無限期的延遲封后大典;讓陽曦的美夢落空,更直接的加深了陽曦對墨白他們的仇恨。

這個時候的陽曦,除了滿身心的念頭都在想着要報復安王府之外,她已經找不出別的方法寄託精神空虛。

即便這個時期的風銀星,已經因爲五食散的蠶蝕形同廢人;她仍然不死心地攏絡上他,企圖給安王府,給那對在流光閣裡悠然安閒過自在生活的俊俏男女沉重打擊。

在陽曦密鑼緊鼓的幽會風銀星密謀之事;風絡亦同樣來到了安王府裡,與樑側妃暗中聯繫上。

樑婉在很早以前就對安王爺死心;並一心想要爲自己的兒子風林晚爭得世子之位;所以當風絡向她拋出橄欖枝的時候,她立即與風絡一拍即合了。

在墨白與東方語成親那天,安排內部人員協助風絡完成新娘調包計的內鬼,就是樑側妃;而之後據她多方長久調查;她終於確實了墨白身份可疑;然後將這份懷疑告訴了風絡;風絡幾度查證之下;已暗中證實了墨白確實並非安王爺的親生子;後來,兩人密謀,利用世子大典揭露墨白的身份;只不過,兩人多番籌謀與安排;到最後,竟然也落了空。

那件事情裡;安王爺其實早作了準備;就連風絡暗中找個與墨白麪貌相仿的人回來冒充的事,也事先知悉了;也纔有了書房那一夜密談,密談的內容裡有坦白與謀定。

揭露墨白身份的事情落空;意味着風絡想要從安王爺手裡順利奪權的盤算也落了空。

而如今,陽逸的死;陽曦的流產;終於又讓他看到了事情重新有了轉機。

所以這一夜,他再度出來在安王府暗室中,與樑婉低聲密謀着如何奪權;而又如何讓風林晚奪下世子之位的事。

這一夜,風絡與樑婉各懷心思在暗室裡密談了一個多時辰;他離去的時候,以絕對的小心謹慎,確定自己的行蹤絕對沒有暴露之後,又在離開安王府後在外面兜了幾圈,然後才換過衣裳回宮去。

只不過,風絡再謹慎,也忘了有一句話叫做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接下來的安王府似乎仍如平常一般平靜;而安王爺自回府之後,每日都一直早出晚歸的忙碌着;誰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忙些什麼事情。

只不過,這種表面下的平靜,卻潛伏着即將到來的驚天巨浪。

這一夜,安王爺回府後,卻悄然潛入到流光閣,將墨白與東方語叫到密室裡;三人同樣在密室裡密談了一個多時辰。

次日清晨;東方語用過早膳之後,坐着轎子與夏雪一同回東方府去了。

東方夜自從她出嫁之後,就乾脆上了奏摺請病假,一直在府裡休養;他此舉一來是有意培養東方磊;二來他也有心從那個大將軍的位置上退下來,留在府裡多親近親近自己的女兒。

今天,難得見東方語回府趟;他自是將過去歉疚了十幾年滿滿的父愛都傾注在東方語身上。

留下她用膳,又挽留她在府留宿;總之是獻不完的殷勤。

東方語本來也有意回府留宿,也許不久的將來;他們再見面便遙遙無期了。

這一天,她親自下廚做的晚膳;除了東方夜之外;她將府裡所有人都邀來了一起用膳,就連四姨娘與東方妮也請了過來;當然,即便她一向不感冒的老夫人,也請了來;留在府中的一家人難得的整整齊齊坐在一起用膳。

老夫人本來還要像往常一樣挑剔她幾句的;不過到後來,也不知是感染到什麼;老夫人竟然也難得的安靜地享受東方語拿手廚藝烹飪出來的美食。

在用膳的時候,東方語還順便向四姨娘徵求了意見;說是她最近替東方妮物色了幾戶人家;雖不是特別大富大貴之家;但那幾戶人家的弟子除了人品值得信賴之外;就是前途也一片光明。

四姨娘當場歡喜得直掉眼淚;連聲說讓東方語與東方夜參考着作主。

至於東方妮,也完全沒有料到這個昔日與她針鋒相對的姐姐,竟然在默默的關注着她的婚事;還用心的操持着爲她去物色人選;一時之間又是迷惘又是感動;心裡那道別扭的坎也在一頓氣氛歡愉的晚膳中,悄悄的邁了過去。

東方語除了私下替東方妮物色未來夫婿的事;還潛心研究過一陣美容去疤的方法;於是也在用膳的時候,將成品與方子一齊交到了東方妮手中。

東方妮與四姨娘又是一陣感動歡喜。

安置完四姨娘母女之後,東方語還到大姨娘的院子坐了一會,當中提及一些委婉暗示;至於大姨娘到底聽沒聽明白;這就不是她所操心的了。

反正那件事,她已經將調查提來的證據都悄悄放到了東方夜的書房;她相信,未來總有一天,東方夜會處理好那件事;而大姨娘到時一定會歡喜無比的。

離開大姨娘的院子之後,她又去了東方夜的書房。

其實這時夜已經很深;但她知道東方夜此時一定在書房等着她。

即便不說,東方夜也一定看出了她此次回府的舉動不同尋常。

果然,東方語走到東方夜的院子時,遠遠的便看見了黑夜下書房裡那零星跳動的火光。

她敲開門,輕輕走了進去。

東方夜自燈火中擡起頭,看她的眼神慈和而意味深長。

“小語,我想你孃親留下來的有些東西,是時候該交到你手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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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目光在桌上那擺放得端正的長形盒子上一凝,隨即便落在那眉眼英銳明烈的臉龐。

“爹,你知道我今晚要過來。”

少女語氣輕快,隱約的還帶着撒嬌的味道。

她走進來,先拉出一張椅子,讓東方夜坐下;然後她纔再拉了一張椅子,靠近着他,對面而坐。

這一句透着女兒嬌態的話,頓時令長身立於黑暗中的男子怔了怔;心裡一瞬滋味雜陳。

今日的她格外乖巧;格外體貼;平日裡她難以容忍的人和事;今日竟然一一的默默含笑忍受了下來。

聯想起最近無數關於安王府的流言,他心裡一時感覺有些沉甸甸的,看少女的目光越發慈和複雜。

他輕笑,眼神慈愛,“小語,你今天回來,看着無意;實際上已對他們一一作了安排;我想,你最後肯定要來我這的。”

東方語微怔,虛幻笑容一下落到實處;心也有個地方柔軟了下來。

是,眼前這個男人,雖然她不能確定是否與她有血脈之親;雖然從前他漠視冷落忽略了她十幾年;可當她知悉那一切都是因爲他重諾於另外一個女子,她心裡對他更多的是敬佩與尊重。

可現在;今夜,在這不明亮的書房裡。

她忽然感受到了來自眼前這個男人如山一般偉岸的父愛;有沒有血緣關係又有什麼要緊呢。

當她離開蛟玥的時候,就已經決定,如果他不主動提;她這輩子就將他當父親一樣敬重孝順。

只可惜,世事無常;如今她恐怕只剩短短時日可以來看看他,僅此而已。

盡孝道的事,以後只能依靠東方妮與東方磊來做了。

“爹,”少女輕輕坐下,目光柔柔,在跳動的火光下,瑩瑩泛出一層朦朧美妙的亮,“以後你有空多到大姨娘的遠塵閣坐坐;她爲人雖然冷情;可她終於沒有跳出紅塵六界;她還是你的姨娘;只要你有心;再冰凍的人也會有被你捂熱的一天。”

少女微微一笑,眼底一瞬閃過複雜感慨;她是忽然想起了東方夜初初回來那時,爲了討好她這個女兒,天天吃閉門羹,還天天往她的綠意苑跑;還不辭奔波往返百里,日夜不歇,只爲親手摘她愛吃的新鮮橙子,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細小的事情……。

平日她並不怎麼回想;但現在信手拈來;恍然間才發覺,他對她的點滴,都溢滿父愛;而也竟然也將那點滴記得如此鮮明清晰。

難怪有句話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這輩子的小情人。

東方夜轉了轉眼睛,臉色微微變得有些不自然,不過,在她期盼而灼灼的目光下,他還是彆扭地點了點頭,道:“嗯,有時間的話,我會多過去坐坐的。”

“爹,還有;四姨娘爲人雖然自私勢利了些;可她也是你自己擡進門的;你既然納了她,就該對她一生負責;大姨娘性子冷淡了些;四姨娘則相反;你常去她們倆的院子裡坐坐,倒也正好相濟;有她們陪着,我也就放心了。”

“至於小妮與弟弟,你既然都決心要卸下大將軍的職務,那就好好的在家裡享享清福,不必再管他們了;小妮的婚事敲定了,就好好的給她辦,讓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至於弟弟,他應該靠自己的能力闖出一片天地;你就更應該放開手腳,讓他自己發揮。”

“還有老夫人,以前我不懂事;總愛與她計較;我想大抵以後是不會了;”少女笑意吟吟,容光明媚裡卻也有淡淡落寞;不管怎麼說,這個家也曾給過她無數回憶,不管是好的壞的,回憶到了最後,都會自動剔除那些曾經的傷害,只留下讓人深刻的記憶,“她活一輩子也不容易;她這人最大的毛病也就是愛財;其實她也不是愛財,她只是比較偏疼姑奶奶;也許做父母的都會在潛意識中做出一些劫富濟貧的舉動吧;她偏疼姑奶奶也是因因姑奶奶的日子過得不太如意。”

“我現在倒是想明白了;爹,若是有可能,你以後就幫幫姑奶奶吧;雖然不能讓她的人生重新來過;可是讓她明白一些做人自立才能自強的道理;也許她以後的日子就會好過些了。”

“小語,你心裡是不是有什麼事?還是安王府發生了什麼事?”東方夜皺起眉頭,目光慈愛中透着擔憂,“你今天回來,我怎麼感覺像是回來告別一樣?”

“爹,其實你心裡也明白的,不是嗎?”少女調皮一笑,目光裡狡黠閃過,落寞悄悄收起,她盯着桌上那隻長形盒子,笑意晏晏,“不然,你也不會將娘生前交託給你的東西拿出來等着我來了。”

東方夜默默嘆了口氣,目光凝在那隻烏木盒子上,神態也起了幾分難捨的愁緒。

“雖然不知道安王府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可是小語,無論何時,爹永遠是你爹;東方府永遠是你家;無論你身在何處,無論在何時,只要你願意,我永遠歡迎你回來。”

“爹,謝謝你。”東方語站起,忽然張開雙臂,撲入男子偉岸懷中,輕輕抱了抱;感受着這個男子給予她的一切慈愛。

她抱過去的時候,還順勢低下頭,藉着衣襟掩去眼睫上輕掛的晶瑩。

輕輕一抱,她再站好,忽然將頸項上一直隨身帶着的木質吊牌摘了下來。

“爹,這是孃的遺物;我從小就戴着它;它既然承載了孃的靈性;也沾染了我的氣息;這個就交給你留下紀念吧。”東方語將吊牌放在掌心輕輕婆娑了一會。

她閉了閉眼睛,腦裡浮起了梵淨師太幾番凝重叮嚀;不過現在,先帝已逝;故人不在,就算這塊吊牌裡真藏有什麼寶貝,大概對她而言也不會再有什麼保命作用的。

所以,這塊吊牌,就僅當是梅如歌留下的遺物對待最好。

東方夜接過吊牌,看着她的眼神裡微微轉泛出一層淡淡悲傷來。

雖然誰也沒有言明;但是他們心裡都隱約明白;也許今夜一別,他們今生想要再會已是無期。

東方語又淡淡環顧了一下她暗藏的東西,看那東西位置仍如舊;這表示東方夜仍未發覺。

她倒是希望,關於大姨娘當年生下龍鳳胎的事,他遲些知道也是好的;畢竟那個女孩,她的妹妹,也許大概早已不在人間;慶幸,當年夫人狠心;老夫人貪財;卻也沒有真狠下手去斷了那一點東方家的血脈;慶幸,那個孩子一直在他的教養下,品性人格都不錯。

“爹,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以後若還有機會,我會再回來看你的。”

東方語看了看東方夜,目光凝向桌上的盒子,“裡面的東西,我想暫時不會看的,爹你放心,無論我身在何處;在我心裡,永遠都有爹有家有他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還有,也請爹相信,我一定會保重自己,不讓你擔心,更不會讓你傷心的。”

東方夜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淡入黑暗的身影;心裡惆悵滋味如同這漫長的夜色一樣,無聲而來,漸漸入胸,不知不覺間佔據着心臆。

兩天後的夜裡,男子一張俊儔溫雅臉龐隱在暗影裡,無人看得清他面上的情緒;他身上也沒有再穿彰顯身份的明黃衣袍,只一襲華貴衣衫,卻同樣無損他自身流露的氣勢。

“主子,她已經去了同升戲院;此刻在裡面看戲正在興頭上。”

男子垂着眼眸,長睫掩映之下,斂着眼底狂熱而詭譎的光芒,“好,你讓人看緊她;在戲未散場之前一定不要讓她單獨走出戲院;還有,務必確保她的安全。”

“主子放心;屬下這就讓人看緊同升戲院;絕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

男子點頭,迎着夜風負手而立,俊儔容顏上那雙幽深眼眸偶爾閃過星芒點點;星芒底下又默默涌動着一片異常熱烈的紅雲。

那閃動的詭譎波光下,隱約可見當中含着志在必得的掠奪決心。

同升戲院。

東方語與夏雪清荷一同走了進去,她們選擇了二層包間的位置。

兩刻鐘後,從那個包間裡走出一個人,看她低頭匆匆往後臺走去;大概是急着去尋茅廁了。

三刻鐘後,隱藏在戲院裡各個角落監視着那個包間的人,很認真地對了一陣眼色;確定他們的監視對象仍好好的坐在包間裡看戲;他們安心了;也繼續隱下來一同聽戲。

一個時辰後。

安王府裡。

一條人影鬼鬼祟祟敲開了側門,另一條瘦弱如柳的人影接應着將她往裡引;夜色如墨,雖然看不清兩人的長相;不過看身形,可以看出一個是男子;而另外一個,從她喜愛的衣裙上,隱約可見色彩斑斕如蝶。

“東西都備妥了嗎?”女聲壓得很低;不過語氣中卻充滿無邊恨意。

“你放心,早就準備妥當了。”

男聲同樣很低;不過他說話的時候,似乎十分費力,這短短几個字,幾步距離;竟然讓他微微有些氣喘起來。

“那就好,我們行動吧。”

男子皺了皺眉,神色似乎有些猶豫,“爲什麼我們非得自己親自動手?若是讓人發現的話;我們這輩子可就完了。”

“哼,我恨他們;他們毀了一輩子;還毀了我一家人;我不親手來了結他們,不親眼看着他們痛苦求死;如何能消我心頭之恨。”女聲輕蔑一聲冷笑,看男子的眼神也是不屑而譏諷的,“再者,不是已經讓你在他們的飲食裡做了手腳,這個時辰,絕不會有任何人察覺到我們要做的事情;你在這瞎擔心個什麼勁。”

男子張了張嘴,但轉念一想似乎確實沒什麼好擔憂的;隨即他也就噤聲了。

於是,兩人悄悄摸到安王府一角;那裡是一排空置的房間,裡面堆放着一些雜物;雜物底下,是數只大圓桶;桶裡裝滿了烏黑的液體;在濃烈夜色下,微微反着一層油亮的淡光。

兩個人躡手躡腳推着大圓桶,一路往流光閣而去;然後一人拿着管子繞着流光閣外圍澆灑;另外一人推着大圓桶,還同時機警地張望站四周。

他們足足忙活了一個時辰,纔將主要部份澆完;其他地方,已有人早先做了準備;府裡其他院子,也同樣被這兩人用這樣的方式澆灑了黑油。

他們動靜不大;所以並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而事實上;爲了今晚這事,有人早就從飲食中下了少量的迷藥;讓人既加深了睡眠,又不會引起別人發覺其中不對。

事情進展得出乎意外的順利。

兩個人在黑夜下相視而笑;眼裡閃爍着猙獰得意而扭曲的寒光。

他們卻不知道,在不遠處,卻有人一直冷眼默默注視着這一切。

“主子,他們的工作已接近完成;大概再過半刻鐘,他們應該就開始行動了;我們現在是不是?”

那人冷然一笑,眼神幽深波光詭譎,俊儔面容浮幾分冰涼幾分嘲諷,“好;在待會看見火勢包圍了安王府之後,你讓人守住外圍;還有,記住守住密道;絕不能讓任何人從裡面活着走出去。”

侍衛低頭,迅速而低聲應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這個黑色的夜,註定了它的平靜外衣下,迎來動盪的結局。它內裡包裹着某些不肯安份的心,已蠢蠢欲動要爲這一夜添上最激盪的旋律。

造夢苑裡。

這個時刻,原本該酣睡的樑側妃,竟然在密室裡,與她的兒子兒媳還有孫女待在一起;靜靜等待着烈焰焚燒的時刻來臨;她已經與那個人約好了;只等時辰一到;她只需發動暗中安排下的事情;就可以帶着她的家人,從那道生門悄悄出去。

只待黑夜過去,迎來明天的天亮;也就迎來了屬於他們的新生活。

這一夜,無數人緊張忐忑難眠;只不過很多人都讓那兩個人誤以爲他們已經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吃下了那些含有微量迷藥的食物而已。

這一夜,黑暗下掩埋着很多人蠢蠢欲動的野心;也掩蓋着那些自以爲可以瞞天過海的殘忍血腥。

流光閣。

“小語,真是抱歉,我想不到竟然有朝一日需要讓你與我共同經歷這些。”妖魅男子撫着她秀澤的發,語氣隱隱含着歉意,凝視她的眼神一如以往的流漾溫柔,溫柔之後,還夾雜着淡淡的堅定與決絕。

東方語悄悄握了握他的手,看定他漆亮的眸子,微微一笑,道:“只要能與你在一起;這些又算得了什麼呢;只要我們能夠安好;舍了這身虛榮的光環,我們以後一定會活得更瀟灑更自在。”

“好了,你們別再說了;外面已開始燒起來了。趕緊進入密道,準備離開此地。”低沉的聲音淡淡傳來,兩人扭頭看去,便見早在寧安軒熟睡的安王爺一身利落出現眼前。

“好,成剛,你護着胭脂先從密道出去;鍊鐵,你去將那兩個人帶到這來,就讓他們代替我和小語身守此處吧。”

成剛與鍊鐵點頭應了。

胭脂緊張地看着東方語,在進入密道之前,低聲飛快問道:“小姐,清荷與夏雪她們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胭脂,有人去接應她們的;而且,她們那邊應該沒有什麼危險的,那個人不想我出事;就一定會好好保護她們的。”東方語冷笑一聲,眼神半是譏諷半是無奈,“只要我們按照計劃離開這裡,然後再與她們匯合就成。”

“小姐,不如你現在就跟奴婢一塊走吧?”胭脂半個身子都已經進入密道里,卻還是依依不捨淚眼汪汪地看着神態鎮定自若的少女。

“不行,一塊走的話,目標太大;容易被發現;況且,我還要留在這裡陪着墨白,處理完後面的事情。”東方語說着,臉色一正,嚴肅道:“胭脂,出去之後,切不可莽撞更不可使性子;一定要聽從成剛的安排,知道嗎?在我心裡,你和羅媽媽還有清荷夏雪她們,都是一樣重要的家人;你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無論日後我們生活過得如何;我們還能完完整整的在一起。你懂嗎?”

胭脂見她神色凝重;眼淚早模糊了視線,她壓抑着自己的哭聲,拼命點頭保證,“小姐,你放心,奴婢一定會聽話的;奴婢也一定會好好的等着小姐你們。”

東方語揮了揮手,給她一個燦爛笑臉,語氣溫柔了些,“嗯,那就趕緊走吧,不能再耽擱了。”

送走了胭脂,鍊鐵在大火中將那兩個鬼鬼祟祟的男女捉到了流光閣。

陽曦與風銀星看見眼前的人一字排開,個個目含譏諷冷冷看着他們;一時都傻傻的反應不過來。

“陽曦,可憐你死到臨頭,還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手裡可以隨手捏圓搓扁的棋子,本來你這種人死不足惜;我也不屑同情你;我只是替陽叔叔不值;爲他疼愛你的心情而感到可憐。”

陽曦看着眼前笑意晏晏的少女,看她眼神譏諷,嘴角含涼,心裡怒火一瞬炸開。

她掙扎着站了起來,伸出指頭欲要指向東方語;卻不料,在她剛表現出這個不敬的動作時,旁邊那漠然佇立的如雪男子袖下指尖便動了動,隨即她只覺得自己指節輕微的咯一聲響;而她卻再也無法伸直手指,對那笑意微微的少女做出不敬的動作。

痛楚半晌之後才遲鈍襲來;陽曦怔怔看着那個對她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個正眼的男子;眼淚霎時無聲蓄滿眼眶。

她想罵,卻發現這一刻,她心裡除了痛恨愛慕糾結的苦澀,她忽然便詞窮了。

張着嘴,只能啞口無言。

東方語漠然瞥過她發怔含淚的臉,冷冷道:“你一定在奇怪我爲什麼這麼說。”

“那我就看在陽叔叔曾經的恩情上;讓你死個明白。”

“你以爲風絡讓你假裝懷孕,藉機打壓尤如虹,是真對你寵愛?”少女一聲冷嗤,絲毫不理會陽曦失神的驚訝,“他不過是決定要起用你做棋子,讓你衝鋒陷陣走在前頭,替他一步步削弱尤氏的勢力而已。你以爲他頒下聖旨詔告天下要立你爲後;你就真的能夠當上皇后?”

“他圖的不過是絕谷裡的寶藏而已;你以爲他真不知道你之前懷的是野種而非龍胎?你錯了,這件事;不但他知道就連尤如虹也知道;可是他爲了剷除尤氏,明知尤如虹是爲了他纔對你下手的;他依然將她打入冷宮,任她自生自滅;至於你,就算告訴他,出入絕谷的路徑,你的皇后夢也一樣永遠不會實現;因爲今晚,此刻,他就在外面,冷眼看着你親自走進他設的甕中,一步步爲他實施着最冷酷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在今晚你踏進安王府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你絕不可能再活着走出去;他一定會讓你死在這裡;還一定會將最後的罪名安到你身上;這樣,他最後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處死丁香姨;可以順理成章的開拔軍隊將絕谷所有陣法轟平。”

“不不……你撒謊,他不會這麼對我的。”陽曦終於受不住刺激,紅了眼,狀若瘋狗地嘶喊起來。

東方語一聲冷笑幽幽飄出紅脣,越過她頭頂,“你以爲在他知道你給他戴了綠帽之後,他還能留你?”

“哈哈,就算我今晚要死在這裡,你也別想活着出去;我們剛纔已經在外面澆灑了大量的黑油;現在大火早將安王府裡三層外三層的燒焦了;過不了多久,這裡也會變成一片焦土,有你們陪葬,我死也值得了。”

墨白冷眼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誰要陪你死。”

東方語吟吟笑道:“陽曦呀陽曦,說你蠢你還不樂意;你看看若是大火真能燒到這裡,到現在我們爲何還看不到一點星火?還感覺不到一絲熱氣?風絡能知道你的秘密行動;我們爲什麼就不會事先知悉呢?”

陽曦驚恐張眼四顧,發現目力所及果然沒有看到一絲火苗。

東方語又瞥了風銀星一眼,冷冷笑道:“還有你,風銀星;其實你與她一樣,都是別人手裡的棋子而已;你以爲你從小對墨白下毒的事情,我們不知道?你以爲樑婉那個女人在柔弱和婉的外面下,仍是一顆聖潔慈悲心?她除了暗中唆使你對墨白下毒之外;自己爲了謀奪這世子之位,手上染過的血腥不知凡知。”

“不過,至少有一點證明她的手段比胡秋容要高明;也證明她愛護子女的心要比胡秋容要深要切;她雖然一直在爲自己的兒子謀奪世子之位;她也不介意雙手染滿血腥,但她卻從來不允許自己的兒子參與其中;無論是她的大兒子還是小兒子;她從來就沒有讓他們做過一件有辱身份,影響地位的事情。”

“所有惡毒的事,都由她一手去做;在這一點上,其實真要論起爭這世子之位,你早就輸給她了;風銀星,你知不知道你是怎麼染上五食散的毒癮?”東方語微微一聲冷笑,笑意如花,眼神卻冰晶般冷而亮,“這可是樑婉讓人去引誘你的。”

“還有,她一早就與風絡勾結其中了。”

東方語說到這,心下默了默;她忽然想起了那一回跟蹤侍兒偷換真假首飾的事,那時候,她差點就捉到幕後真兇;卻被對方狡猾逃脫了。

一直以來,她都在懷疑那是胡側妃;不過,在最近她終於明白,其實潛藏在安王府內最大的內鬼;野心最大,心機最深沉的;當屬樑婉無疑。

很多事情,樑婉都佈下無數線索,引導着別人往胡秋容身上懷疑;但實際上,她暗地裡不知做了多少害人的事。

不過,樑婉不用多久也會明白;與風絡合作;不啻於與虎謀皮;她絕不可能從風絡身上得到她想要的。

就算她幫助風絡毀滅了整個安王府;她到最後也一樣落得兩手空空。

風銀星聽罷,雙目呆滯,面如死灰頓坐在地。

生唸完全斷絕。

“小語,我們該走了。”

“走?”陽曦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她笑意痛快,眼裡飆淚,“你以爲你們還能走得出去嗎?那個男人既然知悉我們的一切行動;他還暗中與樑側妃合謀;一定早就知道王府的密道所在;此刻一定已經讓人堵死了密道;沒有用的;我們所有人今天都要一起死在這。”

“火葬啊!”陽曦笑中流淚,神情悲愴,她看墨白的目光悔恨交織着愛慕,“大家死在一起化爲灰燼,也是不錯的選擇。”

“風吹過,灰燼一定會揚起,四處飄散;白哥哥,到時候,你的骨灰一定會揚到我的骨灰;我們生前不能在一起;化成灰了,就再也沒有人能將我們分開了。”

本來已了無生氣的風銀星忽然聽得她這麼淒厲痛楚的一聲狂喊,一時驚愕,半晌,他狠狠瞪着陽曦,氣急敗壞道:“你這個賤女人,原來你心裡一直喜歡的人是他;我……我要殺了你;你將我害慘了!”

他說着,竟然不知從哪來了力氣,朝着陽曦勇猛地撲了過去。

鍊鐵見狀,面無表情擡腿,一腳踹了過去,將風銀星踹出老遠的角落。

他絕不是對陽曦憐香惜玉;不過是記得公子吩咐,稍後還得用這兩個人來代死;不能讓他們生前損傷太過;免得死後讓人看出可疑來。

安王爺從外面掠了進來。

臉色沉肅,聲音冰涼,“好了,大家趕緊撤出去吧;火就快燒到這了。”

東方語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首,對着陽曦笑眯眯道:“對了,陽曦,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樑婉確實與風絡暗中合謀;她也確實將王府原本的地道出口告訴了風絡;不過,你忘了,地道可以挖一條;自然也可以挖第二條第三條……樑婉不可能每一條都清楚,而風絡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將所有出口都堵死。”

“我們要走了,你和他這對同命鴛鴦就留在這替我們享受焰火焚燒的美妙滋味吧。”

陽曦愕然瞪眼,驚恐絕望地看着他們轉身走入密道:“白哥哥,求你不要丟下我;我還不想死;求你帶我一起走吧;白哥哥,我爹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在你昏迷的時候,也衣不解帶日夜侍候你;你不能這麼絕情呀!”

墨白護着東方語走進密道口,聞言,他腳步微頓,緩緩回首,目光譏諷而森寒,盯着陽曦,冷笑道:“就憑你,也配跟我提救命恩人這四個字;若不是看在陽叔叔的面;我一早就已經結果了你;而不會讓你活到現在。”

“哎呀,陽曦,你還記不記得這隻簪子?”東方語也從密道探出頭來,笑意如花對着陽曦擲了一支簪子出來;不過,她笑容燦爛深處,明亮眼眸卻是令人從心底發涼的森然狠絕。

“叮”簪子落地,聲音清脆。

陽曦低頭,臉色一霎慘白如紙。

鍊鐵封住陽曦與風銀星的穴道,然後才退入密道,又拖着兩人堵在密道口,作出一個古怪的姿勢後,他冷冷彎了彎嘴角,一個火摺子從指中飛出。

“篷”火光如海,一下就將流光閣籠罩在了滾滾熱浪當中。

大火燒得十分猛烈;不僅流光閣很快成了一片望不到頭的汪洋火海,就是整個安王府,也完全陷入了一片狂舞的火舌之中。

再說築夢居的樑婉與她的家人們,原本藏在密室裡,安心且安靜地等待着風絡到最後時刻給她的信號;但是,她等來等去;約定的時辰已經過去了;安王府到處已成火海一片;她躲在密室裡,也能隱約聽到外面傳來不斷的淒厲哭喊聲。

這意味着大火已經從安王府的外圍燒到了裡面;那些被迷藥迷昏的下人與其他人都被火燒得驚醒過來了。

如果這個時候他們還不出去,那他們也許永遠也無法離開這裡了。

樑婉聽着外面震天的哭喊聲,頭皮在發麻,心底在陣陣發寒。

似乎隱約的開始遲鈍地醒悟過來,風絡也許連她也給賣了。

但是,還不到最後,她絕不會留在這裡坐以待斃。

俗話說狡兔有三窟;風絡防着她;她同樣也在防着風絡。

她絕不會將所有逃生的希望都寄託在風絡身上。

只一沉吟,樑婉咬了咬牙,便領着她的幾個家人一路往院子某處潛去。

只不過,樑婉的智慧明顯比不上風絡的;她原本不相信風絡真會拋棄她;先是去探了探她與風絡約定的逃生出口;不過,她還未靠近過去,就發覺那裡已經完全被大火堵死了;若想從那個地方逃出去,最後只會變成一具燒剩骨頭的死屍。

她咬咬牙,並不氣餒;又往另外一條秘密所留的路徑尋去。

那條道除了她自己之外,再無其他人知道;府裡這時,人人自危,人人都在自尋出路逃生;誰也顧不上誰;誰也不會留意到樑婉他們的動靜。

那條道路十分隱秘;並且還相對安全;王府裡大火肆虐,但那條隱秘的道路,只有幾點零星火苗,根本不曾影響到他們逃生。

樑婉領着一家人滿心歡喜的鑽了進去。

只不過,她的歡喜,只能持續到出口那段路。

她以爲絕無人知的秘道;她在起事之前還曾親自檢查確認過安全的秘道,此刻,成了她最後的葬身之地。

因爲在她領着家人進去之後,有人立刻從外面將入口也給封死了。

風絡這時就在離安王府不過兩裡的高處,冷眼看着這一幕沖天烈焰。

“她還在同升戲院看戲嗎?”

他身後的侍衛立即答道:“是的,主子,她似乎很喜歡看戲,現在那齣戲正演到**上,她看得正入迷呢。”

風絡淡淡笑了笑,幽深眼眸裡微微漾過一絲溫柔,“這就好;就讓她在那裡好好看吧;待那邊的戲落幕,這裡的戲也該收場了。”

“對了,中途可有什麼異樣?”

風絡目不轉睛盯着不遠處愈燒愈烈的大火,隨口問了這麼一句。

“異樣?沒有什麼奇異的舉動;就是在中途的時候,她身邊一個丫環曾經離開了一會。”

風絡眉頭一跳,心中忽地一動。

“拿她最近一個的活動資料給我看看?”

侍衛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十分迅速將資料遞到他手裡。

因爲風絡隨時都有可能想要了解那個女子的任何情況;所以侍衛身上也就隨時都備着資料。

風絡翻看的速度很快;但是他越看,臉色便越沉冷。

“她最近這一個月纔開始頻頻到戲院聽戲?”

風絡眉梢攏起,“將之前的資料也拿給我看看。”

侍衛不敢怠慢,又趕緊從身上掏出另外一疊資料來。

風絡大略翻看了一下,臉色忽然變得鐵青冷沉。

“想不到,連我也被她矇騙了;她從前根本從來不去戲院,這證明她根本不愛聽戲;這個月卻頻頻出入戲院;這分明是……!”

分明是什麼?

侍衛心頭疑惑,但他卻不敢在這個時候問出這句。

“趕緊,讓人到戲院近前看看,她可真的還在那個包間聽戲。”

風絡一邊吩咐,卻同時一邊走下高樓,往那片汪洋火海的安王府走去。

侍衛見狀,一時傻眼。

不過他也只是呆了那麼一下,隨後便迅速讓人去執行風絡的命令了;而他則迅速召集人手跟隨風絡往安王府而去;這可是他們的王,若他有什麼閃失;他們所有人的腦袋都別想再好好長在脖子上了。

很快,有訊息通過飛鴿傳了回來。

這時,風絡正掠到安王府附近。

飛鴿帶來的紙條上只寫着兩行簡短的字:她已遁;包間僅兩丫環在。

風絡盯着紙條;眼裡似乎也在瞬間盯出火來。

他狠狠握着拳頭;紙條一瞬在他掌心裡化爲紙粉,自他指間簌簌落下。

“她,果然早就察覺,也早有預謀。”

“快打開那條密道;我要進去。”

侍衛在他身後石化了一秒鐘,今夜所聽到的各種命令實在詭異得讓人難以消化。

安王府的密道,不是在兩個時辰前由他下令剛剛給堵死的麼,現在又要再挖開;那不是也得費上兩個時辰。

“主子,大火大概還得再燒上兩三個時辰;你不如還是在外面歇息一會;那密道若是再挖開的話,也得費上兩個時辰;那個時候,大火也就燒得差不多了。”

侍衛沒有直接否定風絡的命令,卻也委婉說明了原由;這種徒勞無功的事,何必要反覆折騰人。

風絡一聽這話;頓時怒得從地上跳起來,他紅着雙眼,看四下望了望。

忽然瘋了似的跑去將宮人爲他準備的茶水,也不管是燙的還是涼的,一股腦的往自己身上淋;然後在衆人目瞪口呆中,一撩袍子,拔腿就往安王府裡衝。

衆人被他這風馳電掣般的舉動嚇傻了。

半天,侍衛才反應過來。

然後一窩蜂的往安王府火海里涌,他們不得不冒着烈焰焚燒的滋味往火海里跳啊;因爲他們的皇帝已經不顧不管的發了瘋般往裡奔。

“主子,主子,你別進去啊;裡面危險;危險啊!”

侍衛在外面驚慌追來,一面擔憂嘶聲大叫。

風絡哪裡聽得進去,他此刻滿腦子都在想着剛纔飛鴿帶來的紙條。

她既然知道那個人有危險,一定會不要命的趕回王府;密道早就已經被他下令堵死;如果她在裡面;而那個人又按照他的計劃那樣,在大火燒來的時候發病;她絕不會將那個人丟下,獨自逃生的。

那麼,此刻,她就在火海里……。

風絡不敢再想下去;這個念頭一起;他就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無法想像她遭受大海焚燒,痛苦而無助守在那個人身邊等死的模樣。

他腳下在狂奔,心在狂奔中劇烈呯呯亂跳。

老天,求你保祐她,千萬不要出事。

如果能讓她安好;我願意以十年之壽來換。

風絡奔掠的速度十分迅速,各種火苗熱浪撲向他身上;他完全沒有感覺;追在他身後的侍衛們,眼看着就要跟丟,當下有人顧不得危險,加快速度也狂奔了過來。

風絡掠到流光閣,這個時候,流光閣除了層層疊疊亂舞的火舌,什麼也不不剩下。

他在火舌吞吐之中愣住。

侍衛終於及時追了過來;這個時候,誰也顧不得對他敬不敬的問題;侍衛首領趁着他發怔失神的瞬間,從後面狠狠襲上了他後頸。

風絡倒下去的時候,眼睛還是瞪着的,從他瞪大的眼瞳裡還可以清晰看到裡面夾雜着驚恐痛苦狂亂等種種情緒。

安王府佔地廣闊,這場被多人各自設計的大火,持續燒了幾個時辰,那熊熊烈焰,不但焚燬了昔日繁華高貴的門第,也在同時映紅了那一角低垂的天。

黑幕終在烈火中化爲灰燼;再繁華高貴顯赫的門第也在這一場大火裡成爲了過去。

安王府在一夜之間被焚燬爲平地,這場大火也同樣燒破了黑暗的夜,破盡濃黑之後,迎來了遲到的白晝。

等大火終於熄滅之後,御醫們纔敢讓風絡清醒過來。

風絡醒來後一言不發;每一件事是翻身下牀;第二件事是赤足往被一夜大火夷爲平地的安王府趕。

他趕到的時候,附近有大量百姓在圍觀,對着一夜成爲廢墟的安王府指指點點,大發感嘆;他冷不丁冒出來,嚇了百姓們一跳;也將留在那裡勘查現場的侍衛與官員們嚇了一跳。

不過,風絡似乎誰也看不見一樣;他憑着記憶,直奔那個曾經叫流光閣的地方而去。

安王府的面積原本十分廣闊,他赤足狂奔,也奔了很久,才終於奔到那個地方。

這個時候,除了一片片的殘亙斷壁,實在已看不出一丁點昔日輝煌繁盛的原貌。

有兩名官差正在小心翼翼搬開燒焦的橫樑,欲要跨過去,將兩具燒焦且姿勢古怪的屍體從密道口給搬出來。

風絡就是這個時候奔了過來。

他一見那兩具屍體;頓時驚得心都要從嗓子跳出來;而他也突然覺得周圍空氣稀薄,他竟然用力呼吸,仍然覺得窒息。

從體型上看,那兩具屍體便是一男一女。

他們的姿勢很古怪,男女雖然相對,但男的卻是坐姿,而女的則呈跪姿;看他們相交卻又相拉扯的手勢。

風絡只覺得腦裡嗡一聲響,然後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倒下去之前,他還意識模糊想道:一定是那個人發病知道自己走不了;所以一直推開她,要讓她單獨逃生;可她怎麼也不肯;最後糾纏着,哀求着,卻寧願跪在那個人面前,陪着那個人一起死。

安王府這一場大火不但震驚了東晟朝野;同樣也震驚了那一個遠在蛟玥風華瀲灩的年輕帝王。

消息傳遍天下,也傳到了蛟玥。

十天後。

在那片昔日曾經無比繁華輝煌的廢墟中,迎來了一匹快騎。

馬背上依稀可見他容顏豔絕,風采瀲灩,但從他銀杏色的衣袍上,卻可看見灰塵積了一層又一層。

他胯下那匹坐騎,明明是日行千里的良驅;這會也累得口吐白沫,幾欲累死。

寧楚策馬奔到那片廢墟中,唰一下便自馬背躍了下去。

往着昔日,他曾經小住過的某處狂掠而去。

然面此時,除了一地連煙火都已熄滅的灰燼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他看着一地焦黑,慢慢蹲了下去,伸出修長而潔白雙手,往那片焦黑的土地上,使勁狠狠的扒。

灰燼揚起,染黑了他雙手;染黑了化華貴衣袖;也染黑了他如玉潔淨的臉。

鷹七在他身後默默看着,喉嚨也漸漸變得乾澀。

滴。

原本靜至無聲的空曠廢墟里,忽然響了這一滴讓人心酸的水聲。

鷹七閉上眼睛,心頭酸楚。

他的主子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日夜不休不眠往這裡趕;若非他途中曾趁着主子極度疲倦的時候偷襲,主子這一路十天都差不多沒有合過眼。

這樣的趕法,這樣的捱,就是鐵打的人也挺不下去。

可是,爲什麼這事竟然是真的!

寧楚還在不停地拼命用自己雙手刨土,灰燼揚起,蒙黑他身上一層又一層;而他明珠一般的眼睛,除了趕路的憔悴,悲慟過度的乾澀,這一刻竟有灼灼怒火在閃爍。

水光無聲落下;順着他原本瀲灩的頰,滴滴無聲。

溼潤不了腳下焦黑的土地;卻在人心裡匯成了河。

除了從蛟玥聞訊趕來的寧楚;在兩天後,也有另外一個人隔着千山萬水趕回了帝都。

那個人,除了那雙勾魂桃花眼依舊出神勾魂外;他的面容依舊清俊;只是原本常掛在俊臉上的張揚邪肆笑容,這時卻不知被什麼凝結成了森冷的霜,重重掛在眉宇之上。

他來到那片被大火燒成焦黑一片的土地;並沒有如寧楚一般狂慟刨土;他只是靜靜地,靜靜地站在那裡,聆聽了一夜寂寥的風。

半個月後。

東晟南境相接的一片蔚藍大海上,有一艘外表不算氣派,但十分實用的大船,在徐徐航行;船行的航向不朝着蛟玥,也不對着另外彼岸的漠漠黃沙,而是向着一片浩瀚水域,駛往遙遠的北辰國。

此刻,風和日麗;天氣晴好;海風徐徐。

大船的甲板上,有一雙十分俊俏的少年男女,正隨意和盤膝靠背而坐。

“小語,我們上了岸之後,先去拜祭我母妃;然後我們就悄悄去我之前秘密建造的那個莊園;至於那些家國仇恨的事;我可沒興趣操心;我只想和你在那個地方,在我爲你建造那個王國裡,過屬於我們自己的生活。”

少女昂着頭,望着頭頂上如海水蔚藍成一線的天空,懶洋洋笑了笑,“我是無所謂;反正我們那裡有句話叫嫁狗隨狗嫁雞隨雞;只不過,你覺得王爺他能同意嗎?”

“他可是爲了這個計劃,爲了這一天,籌謀了半生;眼看着他就可以實現你母妃復國的願望了,你說他會願意在這個時候放手讓我們走嗎?”

說起這個,東方語就在心裡默默感慨。

他們當初藉助那一場大火遁走之後,輾轉到了邊境,坐上了安王爺早準備好的大船,往北辰國而去。

也就是在他們登上大船之後,他們才從安王爺口中知道,墨白真正的身份是北辰國三皇子;墨白的生母原是被北辰滅亡的大商國公主。

當年北辰亡大商的時候,還是將軍的北辰帝君對那位謊稱是宮女的公主一見鍾情;那位公主爲了復國,忍辱負重嫁給了自己的敵人,還育下一子,只不過,雙重的壓力與秘密令得那位大商公主心理扭曲;墨白體內另外一種毒,就是這位一邊痛恨着北辰國君一邊又對墨白寄予深厚復國期望的大商公主所下的。

安王爺在早年遊歷的時候,遇到了天真爛漫的大商公主,從此便死心塌地暗戀着這位公主;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兒子,換得墨白一線生機。

安王爺真正的兒子現在就代替着墨白生活在北辰皇宮中,由當年大商公主身邊一位忠心婢女撫養着。

安王爺此舉,便是欲帶墨白返回北辰,他籌謀多年,此時時機已成熟;覺得應該讓墨白回去奪下北辰帝位;從而恢復大商,實現大商公主臨死前的遺願。

只不過,這些事情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墨白知道實情之後,並沒有表現什麼激動或熱衷。

安王爺曾經留在身邊那幅空白畫卷,其實用清水浸泡過後,上面才顯示出真正畫像來。

而安王爺讓墨白看了上面的畫像;東方語才知道,原來畫像上面,竟是墨白生母的肖像。

不過,現在他們仍在大海之上;墨白沒有立即答應安王爺要回去奪取帝位爲大商公主復國;也沒有明確拒絕這事。

他已經與東方語暗下商定;待上岸之後,他們會先去拜祭大商公主;然後,再找個機會悄悄離開。

再然後,前往早前墨白在蛟玥邊境秘密建造的一個莊園。

那個莊園,墨白當初建造的時候,只是想着東方語曾說過喜歡遊歷天下看風景;他想着總有一天,會與她攜手結伴相遊;那個地方,會是他們其中一個家。

船逆風而行;在大海上又航行了半個月;然後,他們一行終於上了岸;踏入到北辰國的國境。

風權錚在安頓好之後,第一時間帶着墨白到大商公主墓前去了。

次日,風權錚以另外一個身份進入北辰皇宮去見大商公主的忠婢時;墨白藉口仍想到公主墓前上香,以彌補這十幾年來的遺憾。

風權錚允了;並且毫無疑心,十分放心讓墨白與東方語一起去上墳。

傍晚,風權錚再回來的時候,才發覺墨白與東方語已經人去樓空。

車馬如龍的官道上,兩匹快騎疾馳而過。

隱約還聽見有清脆女聲笑問:“墨白,你說我們這一走,會不會氣得他一病不起呀?”

墨白沉吟了一會,慢悠悠答,“我從他的口氣中推測,韶華姑姑應該一直都很喜歡他;如果他氣病了;那正好給韶華姑姑一個機會,也許能就此成就一對良緣佳偶呢。”

少女轉動着明亮眼眸,笑眯眯凝視他漆亮眸子,笑道:“我但願他們日後也可以如我們一般,那就幸福美滿了。”

男子偏頭,凝定她晶亮眼眸,隱隱含笑,道:“正是;我的人生只要有你,就是圓滿。”

兩人正深情脈脈對望;忽然聽得駿馬一聲嘶鳴,兩人嚇了一跳,低頭一看,才發覺他們走得過近,兩匹馬都擠在一起了,頭都撞上了。

兩人趕緊抓緊繮繩,坐正身子。

望着路邊如畫景色,相對無奈一笑,驚魂稍定之後,安撫好座騎,然後一路並肩同行,往他們美好的家園奔去。

(全文完)

------題外話------

終於完成了長達兩百多萬字的寫作;時間持續了將近八個月;這兩百多天裡,謝謝那些一路與我同行不離不棄的美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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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就快到了。

本書完結,看看其他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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