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夜色深濃。
透過小小一方天井,本是浩瀚的夜空,卻只有幾點星光篩入院子,彎月斜掛在房檐頂,顯得越發冷清。
靳欣坐在羊皮檯燈下翻着古本,老工人福阿姨第三次走進來,“夫人,飯再熱就已經第三次了,怕是都入不得口了。不如您先吃吧,譚局長回來了,我再給重新做。”
靳欣嘆了口氣,“好吧。”
剛給兒子打過電話,他竟然還延宕在j國沒有回來。譚耀松下班的時候打了個電話,說局裡有事要晚點回來,可是這一晚,就晚到這麼久。
靳欣今晚就上了點擰脾氣,偏不想再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吃飯,這才讓福阿姨將涼了的飯菜一熱再熱。
這段時間彷彿流年不順,身邊一出一出的事情,彷彿都跟她對着來。本來以爲這大半輩子都順風順水地過來了,將丈夫扶上商業局長高位;兒子也立業,再成家就更完美。然後她就可以安心等着退休,將來也好含飴弄孫、頤養天年。誰知苗藝讓她大大走眼,如今更是死在了j國,聽說死前也是醜聞不斷!
兒子呢,本來知禮聽話,可是後來因爲一個簡桐跟她當面吵開。如今更是延宕在j國,一點都不着急回來。
丈夫譚耀鬆,就更不必提了……
再擡頭望那座古董自鳴鐘,時針又向後挪了一格。她的堅持果然是蒼白到只是一個人的執拗。譚耀鬆沒回來,他更不知道她曾爲此糾結。靳欣鬧了半天,苦果子還得自己吞。
看着福阿姨擺上來的碗筷,靳欣心底的苦澀就更甚。之前那陪酒女燕兒的事兒過了之後,譚耀鬆很是收斂了,兩口子被老爺子和老太太叫過去罵過,兩人也都知道這事兒的影響,所以很是有一段夫妻齊心的日子。只可惜好景不長,等那事情風頭一過,譚耀鬆這就又三天兩頭不着家了。
若是問得深了,譚耀鬆乾脆搬出靳家的事情來:“你以爲要將東櫻集團在中國這邊的子公司的商業行爲清算乾淨是簡單的事情嗎?現在東櫻集團的股份可有一半在梅軒手裡,我這個既當商業局長又當梅軒父親的,從公從私,哪裡敢有半點的掉以輕心!”
j國的事情雖然已經完畢,但是國內這部分的清算工作其實更爲繁雜。好多子公司只是有東櫻集團的參股,所以要一項一項捋清究竟有哪些是東櫻集團主導的經濟行爲,有哪些是人家子公司自行的正常商業活動,極其麻煩。
靳欣也只能緘默。
靳欣端起碗來,米粒彷彿千斤沉。福阿姨走進來,“夫人,有客求見。”
“客?”靳欣訝了訝,“這樣晚了,是誰?”
福阿姨似乎有點爲難,猶豫了下還是說,“那客人說了一句古怪的話:說夫人您平常照鏡子,會不會看見另外一個人?”
靳欣筷子上夾着的米粒本就有千斤重,一聽這話登時一個哆嗦,手上的筷子狼狽地跌落在桌子上,發出“噹啷”一聲倉促的響聲。
“讓他進來!”靳欣說這四個字,已是面孔蒼白。
少頃,福阿姨引着一個人沿着抄手迴廊走進來。抄手迴廊上雖然也點着燈,但是燈光幽暗。靳欣從堂屋的大門望出去,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看見是個身材頎長的男子,很有型;步伐的樣子也很年輕,卻極沉穩,一絲不亂。
很快已經走到堂屋門口,靳欣終於藉着燈光看清了那人的臉。靳欣便是一聲驚呼!
那人,面目之上真的很像靳家人。
福阿姨引客進來,奉茶之後退下。那男子靜靜一笑,“晚輩藺鴻濤。”
靳欣努力平復心情,“請坐。”
“晚輩謝座。”藺鴻濤坐下來,並不急着說話,只是捧起茶盅來,彷彿全神貫注地品茶。
長輩不問我,晚輩不言,倒是懂得規矩。靳欣心上驚色越重,看藺鴻濤這樣的氣度,便知道這個後生不好對付。
“不知藺先生這樣晚了來訪,有何見教?”靳欣心內雖驚,面上卻滴水不漏。
藺鴻濤忙放下茶盅,在椅子上半轉身子回話,“晚輩豈敢稱‘見教’二字?晚輩這樣晚了登門造訪,只是想見夫人一面。”藺鴻濤說着難過垂首,“只因爲見了夫人面,如見親人面。還請夫人體諒晚輩思親之情。”
“你究竟是誰!”靳欣終於壓不住驚色,“你爲什麼這麼說!”
“唉……”藺鴻濤輕輕嘆息,“伯母名諱爲靳欣,相信聽見這個名字的人都會想:既然有‘欣’,必定有‘歡’。歡欣二字向來正是靳家二老對自己女兒的祝福,可是今日舉世皆知靳家有姑奶奶名靳欣,可有人還知道靳歡?”
“你怎麼知道我姐姐!”靳欣騰地起身,已經激動到無法安坐。姐姐失蹤了那麼多年,如今生死不知,卻突然出現一個面目酷似靳家人的後生來跟她當面提起姐姐!
“你又是誰!”
藺鴻濤還是輕輕嘆息,“以伯母之智慧,又怎麼會想不到這個答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靳欣一聲低吼。
堂屋外,門房和福阿姨都聽見,向內擔心地觀望。
靳欣趕緊坐下,努力平復下面上的驚色,“天色不早了,有話明天再說。”
藺鴻濤起身鞠躬,“是。”說着將自己的名片雙手奉上,“夫人有空了就打電話,晚輩願意出來陪夫人喝喝茶。”藺鴻濤說着擡眸望靳欣,“順便,聊聊家常……”
譚耀鬆從外頭回來,恰在大門口與藺鴻濤打了個照面。兩人彼此寒暄了兩聲,藺鴻濤便鞠躬告別。
譚耀鬆帶着驚訝進來問靳欣,“藺鴻濤?他怎麼會到家裡來?看樣子卻又不是來找我的,難道是來找你?”
譚耀鬆狐疑地上一眼下一眼瞄着靳欣。縱然靳欣努力掩飾,面上終究還是漏了一段驚色。
“靳欣,那藺鴻濤跟你之間能有什麼交集?你在學校裡不問世事,而他則是做夜店生意的,混在黑白之間……”
靳欣煩躁地一推桌子站起來,“你這麼晚纔回來,還一回來就審問我!你在旁敲側擊什麼,你想說他是我養的小白臉啊!”
譚耀鬆面上有點陰晴不定,卻也還是趕緊笑開,扯住靳欣的手,“哎喲老婆,你可冤枉死我了。我這不是擔心嘛,這個藺鴻濤可不是好惹的。”
靳欣疲憊坐下,“你這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梅軒說過當初併購蘭泉的涅槃公司,好像涅槃公司的實際出資人就是這個藺鴻濤,後來併購成功,也算梅軒跟藺鴻濤是合作伙伴了。”
靳欣心下一鬆,至少終於找到一個理由,“我想他可能是因爲梅軒遲遲未歸,這才登門來打聽梅軒消息的吧。”
譚耀鬆挑了挑眉,倒也點頭接受。否則他也着實想不透藺鴻濤登門還能有其他什麼理由。
“苗家有意出售萬林集團。”譚耀鬆喝茶,緩緩說起。
“苗松林不做了?”靳欣聽着也是一愣。苗松林的爲人業界內都知道,那是恨不得鑽進錢眼兒裡去的,怎麼竟然想要不做了?萬林集團現在還是盈利大戶的。
“聽說苗松林因爲小藝的死而心灰意懶。他們老爺子和他老婆都怪他,說是他從小灌輸給小藝爭強好勝的觀念,又總是將小藝推到人前去給苗家爭面子,這才讓小藝一步一步走上了不歸路……”譚耀鬆說着也是嘆氣。
靳欣聽着出神,良久才說,“可能父母都是覺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孩子好,可是有時候是不是,真的錯了?”
靳家。一片歡欣。
靳欣一路從大門走向二門,就看見靳邦國的老警衛員鄭銀橋和吳冠榕身邊的何婆婆都跟着一衆小輩忙進忙出的,臉上都是壓抑不住的笑。
看見靳欣來,何婆婆過來打招呼,“靳欣啊,你也是消息靈通。老太太還沒讓往外說呢,你這就來了。”
靳欣心內疲憊,卻還是強打精神,“什麼喜事兒?”
“蘭泉就要回來了!”何婆婆說着就更合不攏嘴,“老爺親自下令了,要將咱這老宅子裡多年積的灰塵都給掃乾淨了!該粉刷的粉刷,該油漆的油漆,說咱們家真的該好好除舊佈新了!”
靳欣卻一點都沒被傳染到喜慶,只麻木一笑,“我媽呢?”
何婆婆也看出情形不對,“書房呢,正替老爺親自整理那些文件和手稿,旁人她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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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家其實家教很嚴,可是大家難道米奇怪過,爲何對靳欣這個女兒反倒有點*得無法無天?原因就在今天這兒啦~~~稍後第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