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紫言立在窗前,看着杜水雲沉重的步伐一點點遠去,暗暗嘆了口氣。
人總是要不斷成長。
只聽得遠方傳來雲板悠揚的聲音。
敲了雲板,就等司是將家裡有人去世的消息,公告於衆了。
果真如沈紫言所料,杜懷瑜跌死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一時之間,在金陵城被傳得沸沸揚揚,成爲街頭巷尾茶後的談資。
想一想也的確是一件大事,福王府的世子跌死,這其中不知有多少引人遐想的地方。
沈紫言就吩咐秋水:“你去瞧瞧大夫人。”事到如今,活着的人,更該好好活下去纔是。秋水很快就帶着消息回來,只是面色十分黯然,“大夫人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裡,面如白紙,整個人愈發清瘦了下去。只是呆呆的,也不說話,裴媽媽就在一邊暗暗抹眼淚,說大夫人自得知大少爺過世的消息以後,整個人就怔了,只是坐在一旁。”
沈紫言心裡微酸。
秋水就長長的嘆了口氣,“別說是裴媽媽了,就是我們見了,心裡也不大好受。說起來,大夫人還有幾個月的身孕,這雷模樣,可真真叫人心憂。”沈紫言也有了喜訊,對於喪事,應該回避。心中雖很想前去寬慰大夫人,可貿貿然去着實有些不妥當,也就不再說話了。
“小姐,您還不知道吧?”秋水嘆道:“裴媽媽說,大夫人想要出家。”沈紫言愣住,過了半晌纔回過神來,“出家?”秋水點了點頭,“裴媽媽還說大夫人心意已決,只待着生下孩子,就削髮出家,日日替大少爺誦經。”
大夫人今年,也不過是雙十年華,“
二十歲,算得上是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爲燦爛和美麗的年華。
沈紫言眼前不由浮現大夫人那張溫潤如白玉蘭的面容來,她還這樣年輕,“
一般人家,就是有信佛的,也不過是在家裡供上菩薩,或是在家廟裡日日燒香誦經便是心誠了。即便是心虔得緊,大戶人家的夫人,也可以帶髮修行。可如大夫人這般要剃度的,着實不多見。
至少沈紫言活了這十多年,從未見過。
大夫人若是一般人家的出身,倒也罷了。身爲世子夫人。即使是一心出家,哪裡就有那麼容易!
杜懷瑜屍骨未寒,大夫人就要出嫁,旁人只會說是福王府容不下寡媳!
就算是可以不在意那此流言蜚語,大夫人若是剛剛生下孩子就出家,那那個孩子又有誰來照料?福王府雖然不會薄待那個孩子,可假以他人之手,哪裡有真正的母親來得貼心!
沈紫言雖然能體會大夫人心如死灰的心情,可對於她的做法,實在無法贊同。不管怎麼說,爲着自己的孩子,也不能這樣撤手不管。
秋水見着她臉色不好,心裡暗歎,岔開了話題,“早起時廚房做了糖蒸酥絡,小姐可要嚐嚐?”沈紫言自那次嘔吐以後,一直沒有佳麼胃口。可她也不挑,哪怕是吃什麼吐什麼,爲了自己的身子,還是要咬牙吃下去。
也就點了點頭,“那倒是個好物事,端上來吧。”秋水忙吩咐小丫頭端着熱氣騰騰的糖蒸酥洛上來,只是沈紫言剛剛聞着那氣味,便吐了滿地。秋水一面收拾一面犯了愁,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團。
這大寒冬的,也沒有什麼多餘的菜色。一直這樣下去,可怎生了得!
沈紫言卻信手拈出瑪瑙碟子裡的杏仁,吃了兩塊。秋水見着心中暗喜,忙吩咐廚房做菜的時候多放此老醋。這樣一來,沈紫言有孕的小道消息,不臉而走。下人們看向沈紫言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尊重和小心。
沈紫言哪裡感受不到這點變化。
不由暗自苦笑,看來不管什麼時候,子嗣都是傍身之本。
院子裡搭起了喪棚,杜懷謹跟着福王打下手,忙得不可開交。偏偏此時福王妃又病倒了,大夫人自是不必說,沈紫言也有孕在身,算來算去,府上這幾個主子,三三兩兩的,事情都撞在了一處。
杜懷哇倒是閒着,只是沈紫言似乎沒有聽說福王命他負責什麼事情。
沈紫言隱隱也有些明白,福王多半也是對杜懷埋起了疑心。初時倒不覺得,被怒火衝昏了頭腦,可一旦冷靜下來,以福王的聰明,不可能沒有察覺。沈紫言暗自想,等到杜懷瑜的喪事了了,也該好生和杜懷謹說說。
杜懷瑜是否殺人一事,還未塵埃落地,大家心裡總要有個底數纔是。
接下來得一日,就是門庭若市的一日。來悼唁的人,幾乎踏破了福王府的門檻。
沈紫言雖不能出去觀望,可隱隱也能聽到前院傳來的聲音,偶爾也夾雜着悲痛的哭聲,也不知是誰發出的。多半是來悼唁的賓客,作勢哭上幾聲。皇帝也及時派人送來了喪禮之物,分別黑色和淺黃色的帛一束,馬兩匹。福王命人將帛放在樞牟車廂的左側,又將帛收藏起來。
欽天監擇定了日子,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每天的招待客人的柴米油鹽,守靈的燈油蠟燭,就是一筆不小的開支。算得上是十分盛大的喪禮了。只是由於是黑髮人送白髮人,喪禮也沒有一般王侯之家的盛大。
沈紫言略略有些疲憊,聽着耳邊一陣陣喧譁聲,心緒不穩。想到杜懷謹此時應該在前院應酬來往的容人,暗暗嘆息。杜懷謹已經三日沒有歸來了,沒日沒夜的這麼熬着,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沈紫言只能暗暗祈禱,杜懷謹能安然度過這幾日,可不要拉下什麼病根纔好。只是心裡如此想,到底有些放不下,屢屢命秋水去前院看看,得來的消息總是杜懷謹正忙着招待客人,除了情緒有些低落,並未看出什麼不對的地方。
沈紫言這才略微鬆了一口氣。
饒自如此,還是擔憂不已。有心幫杜懷謹分憂,可又不敢冒險。若是她一個人倒還好說,可現在有孕在身,凡事都得多加小心。這個孩子是她和杜懷謹盼了許久才得來的,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這才倍加珍惜,不想讓他遭受一點的風險。
沈紫言的手輕輕撫上還未隆起的小腹,心裡洋溢着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有憐惜,有歡喜,又有一股似有若無的患得患失。她這一生,還從來沒有爲着什麼,有如此緊張兮兮的時候,可就是爲了這孩子,心裡七上八下的,唯恐出了什麼岔子。
秋水也不欲讓她亂想,一邊翻着花樣一邊笑道:“也不知墨書幾時進來,前幾日答應得好好的,現在連人影也不見一個。”沈紫言笑着替她開脫:“我們府上亂成這個樣子,她哪裡好進來,多半是要等到這兵荒馬亂的幾日過去了,才肯進府呢。”
秋水就笑了起來,拿着幾個花樣子遞到沈紫言面前來,“也不知小姐喜歡哪個?”沈紫言看了看,她對於女紅一向不熟,倒真看不出什麼好壞來。只覺得幾個花樣都是一般的漂亮,就抿着嘴笑了笑,“不如都繡幾樣好了。”
秋水樸哧一聲笑,“就是沒日沒夜的這麼繡,想要將這此花樣繡完,也得好幾年,到時候哪裡還有用?”沈紫言不好意思的垂下頭去,平日裡只見着那鮮亮的活計,偶爾也見着墨書幾個摔着眼睛繡花,可要說她自己,卻從來沒有繡完一昏花樣。摩挲着手裡的花樣,“就選這蓮花戲水的吧。”
秋水看了一眼,笑道:“這花樣倒是簡單。”沈紫言笑得溫馨,“我要親自繡。”秋水忍不住笑了起來,“小姐這次可要繡完纔是。”沈紫言不由語凝,過了片刻纔信誓旦旦的承諾:“這次自然是要好好繡的。”
一旁的白蕊聽着,也忍不住湊上來逗趣:“不如我們也幫着繡些鞋面,小帽子這些小物事。”多幾個人手,繡起來的確快些。雖說沈紫言懷上身子也不過才一個多月,離生產還有很長的時間,可沈紫言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爲這未出世的孩子準備好一切東西。
見着沈紫言沒有拒絕的意思,秋水就微微頜首:“正好,我們一起做。不如選幾個人分線,幾個人描花樣,這樣也快些。”沈紫言聽着,暗暗點頭。
卻只聽見小丫頭來報:“夫人,有婆子想要見您。”沈紫言微微一愣,也不知來者是誰,只得吩咐道:“請她進來。”隨着話音落下,就見一個穿着灰藍色小襖的婆子走了進來,黑白相間的頭髮盤成了圓髻,整個人顯得十分精神。
沈紫言看了她幾眼,努力想了想,發現自己從未見過此人。正欲問來人緣故,卻見那婆子恭恭敬敬的行了禮,開門見山的說道:“奴婢是看守二夫人的婆子,二夫人哭着嚷着想要見您。奴婢沒有法子,只得來通稟三夫人一聲。”
沈紫言不由愕然,二夫人要見自己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