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着墨書離開,晃動的簾子又恢復了平靜,沈紫諾低聲問:“墨書今年也有十九歲了吧。”沈紫言點了點頭,“她跟了我十多年了,一轉眼都是十九歲的大姑娘家了。”沈紫諾就抿了一口茶,“墨書對你一向忠心耿耿,做事也周全……”
沈紫言聽着她話裡的意思,心中浮起淡淡的悲哀。淡淡笑了笑,“我正想着給她找戶好人家呢。”大楚習俗,丫鬟小廝們過了二十歲還不放出去成婚的,有違天和。墨書十九歲,離放出去也不遠了。
沈紫諾微微有些錯愕,手頓了頓,笑容有些勉強,“我看你一直留着她,還以爲是想要將她放在房裡呢。”沈紫言暗暗嘆了一口氣,說道:“她跟了我這麼久,從來都是小心翼翼,沒走過大褶子,我想要讓她嫁出去,堂堂正正的做正室夫人。”不要說是沈紫言不會讓自己的丫鬟做了通房,就是墨書自己,只怕也是不願意的。
墨書的聰明毋庸置疑,她見慣了妻妾相爭的事情,怎麼會撞到槍口上去。嫁給外面的人家,雖然生活清苦點,可到底是正經的小夫妻,至少在自己家的一畝三分地裡面,可以當家作主,哪裡用得着看別人的臉色
再說,墨書心裡也清楚,自家小姐對她們這些跟着過來的陪嫁丫頭,都懷着幾分念舊的心思,就是開恩放了出去,也不會胡亂配一戶人家的。再者,墨書當初信誓旦旦的,想要做沈紫言屋子裡的管事媽媽,自然不會去蹚渾水。
沈紫言雖不知道自己其他丫鬟怎麼想,可對墨書的心思卻是瞭解幾分的。只不過,聽到沈紫諾問起時,還是覺得有些悲哀,猶記得有一句詩是這麼說的: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女子總以爲男人眷戀深愛可以依靠長久,卻不知全無思想的攀附,易使男人累也使男人倦,芙蓉花和斷根草、紅顏與白髮之間,原不過一牆之隔。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挽留不住的,終究挽留不住。
而想要利用通房來挽留住一個男人,終究是不能長久。男人一旦變心了,依舊是“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
只是這話,沈紫言又怎麼好當着沈紫諾的面說,她這些年早已根深蒂固的思想,也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說通的。
眼看着日頭西移,已經是正午時分,沈紫言挽着沈紫諾去了福王妃處用午膳。或許是愛屋及烏的關係,福王妃對沈紫諾的態度十分熱情,不止問起李家夫人,還問起沈紫諾如今身體如何,吃什麼藥。沈紫諾恭順的一一答過,態度不卑不亢,帶着幾分大家閨秀特有的優雅和矜持。
福王妃見着直點頭,命林媽媽去庫裡拿了許多名貴的藥材,又送了沈紫諾一長串東海珍珠項鍊。沈紫諾盛情難卻,只得再三謝過,坐了約摸一個多時辰,便起身告辭。福王妃苦留不住,想到她是婆婆的人,也不好多留,親自命林媽媽送了出去。
沈紫言親自送她出門,到了垂花門前,低聲囑咐她:“有什麼事要丫頭給我傳個信,也好讓我安心。”沈紫諾連連點頭,“你放心,那孩子的事情,我不會再起別的念頭了。”沈紫言得到她的保證,鬆了一口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眼簾中,才返回自己的院子。
杜懷瑾已經坐在書案前候着了,見她進門,立刻招了招手,“和大姐說的怎樣了?”
沈紫言嘆了口氣,將沈紫諾的來意說給杜懷瑾聽:“她是想要認下李仁那孩子,特地來找我商量。”杜懷瑾十分詫異,顯然是沒有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只不過聽着沈紫言話裡的失落,輕笑道:“必是被你說道了一頓了。”
沈紫言白了他一眼,“你不知道我多氣惱,長篇大論的說了好久好久,可算是打消了大姐的念頭。”杜懷瑾笑着摸了摸她的頭,“紫言能說會道,沒有什麼說不圓的。”還未待沈紫言發作,立刻說道:“大姐怎麼會突然有這個念頭?”
這話正是問到沈紫言心坎上了,似是發現了知音一般,沈紫言急急說道:“我也覺得這事有貓膩,大姐雖然心慈,可無緣無故的,也不會突然要認下一個孩子。更何況那孩子在大姐跟前時間也不久,多半是受人指點了。”
杜懷瑾微微頷首,“依我看來,李夫人和大姐夫應該都不知道這事。”見着沈紫言投來的似笑非笑的目光,眉梢微挑,“李夫人出身名門,對於嫡庶一向分得十分清楚。嫡就是嫡,庶就是庶,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
沈紫言不由默然,她是大家嫡女,骨子裡也有一股傲然,對於嫡庶之分雖然極少在意,可是卻有着天然的敏感。嫡庶之間的界限,在有些時候,被刻畫的十分明顯。就是自己可以不在意,世人也不會忽視這一點。
杜懷瑾捏着她的手,低低嘆息:“明天我找大姐夫去綺夢樓喝一盅。”沈紫言精神一振,但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妥,“大姐夫會不會覺得我們在插手他的家事?”沈紫言的擔憂不無道理,許多人都不喜歡外人來插手自己的事情。
杜懷瑾寵溺的捏着她小巧的鼻子,輕聲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直說的。”沈紫言鬆了一口氣,“那就好,你可得好好說。”杜懷瑾笑着將她攬在了懷中,蹭了蹭她的面頰,“你這幾日不是欠瞌睡麼,現在時候還早,陪着我午睡會。”
沈紫言想到他身上的傷,又想到他連日的奔波,沒有推辭。依言和他一起躺在了榻上,只是想着沈紫諾的事情,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杜懷瑾橫臂就將她攬在了懷中,柔聲問:“累不累?”這話一天到晚也不知多少次從杜懷瑾口裡出來,沈紫言如實說道:“累,很困。”杜懷瑾輕笑了起來,“那就快點睡。”
半睡半醒間,沈紫言突然想起一事,問道:“戰事未了,你還會出去麼?”杜懷瑾將她抱得更緊了些,呼吸輕輕柔柔的縈繞在她的脖頸間,“不會了。”沈紫言鬆了一口氣,很快就陷入了睡夢中。
杜懷瑾靜靜的看着她靜謐的睡眼,眼裡就露出了淺淺的笑意,脣角輕揚,愉悅的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倦意襲來,抱着她,慢慢合上了眼。沈紫言醒來時,火紅的夕陽撒了她滿身,背後是杜懷瑾寬闊的胸脯,鼻間縈繞着熟悉的味道,竟讓她覺得一陣安心。
一時間也捨不得起身,就這樣睜着眼睛,看着環抱在自己腰間的杜懷瑾的手。白色的指甲泛着瑩潤的光澤,修長的手指沒有一絲瑕疵,十分的漂亮。沈紫言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小手,竟還帶着淺淺的肉渦,不由自主的嘆了口氣。
忍不住就拿起他的手,翻來覆去的看了一番,看來看去,越發覺得好看,也捨不得鬆手,就一下一下的,摳着他的指甲打發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低低的調笑聲,“娘子是打算掰掉我的指甲麼?”
沈紫言沒想到就這麼被他發現了,有些窘迫,但還是理直氣壯的還口:“你指甲長得太難看了。”杜懷瑾一怔,隨即哈哈大笑,胡亂箍緊她的腰,就啃向了她的臉。沈紫言怨恨的用帕子擦了擦臉頰,“滿是口水。”杜懷瑾愉悅的笑了起來。
待到第二日,杜懷瑾一大早的就出去了,直至午時還沒有回來。沈紫言也不知道他和李駿喝酒說話是怎樣的狀況,只是有些忐忑不安,生怕一句話說不攏,不歡而散,影響了李駿和沈紫諾的感情。
直到黃昏的時候,杜懷瑾纔回來了,眉目間一如往昔的淡漠,沈紫言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事情到底如何了,盯着他看了幾眼,也看不出什麼端倪。待進到內室時,唯剩下他和沈紫言二人,表情就柔和了些,“我旁敲側擊了一番,大姐夫明白了我的意思,說這件事會好好處理的。”有了李駿的許諾,這件事情會好辦得多,只要他不強自出頭背黑鍋,沈紫諾也就沒有那麼煩心事了。
誰知道沒過了幾日,沈紫言正隨手翻看着書頁,就見杜懷瑾大步走了進來,一揮手,撩起了簾子,冷聲對沈紫言說道:“紫言,李仁死了……”此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擊在沈紫言心頭。一時間,她心裡亂成一團。
她從來不支持,甚至是大力反對沈紫諾認下李仁,可從來沒想過有誰會對這個孩子痛下殺手,畢竟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沈紫言之所以反對沈紫諾認下她,也是爲了給沈紫諾自己的孩子留下嫡長子的名分。可是沒想到,現在卻傳來他死了的消息……
沈紫言心裡似打破了五味瓶一般,不是個滋味。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問杜懷瑾:“你和大姐夫說了什麼?”杜懷瑾眼中滿是坦然的回望她,“暗示了一番罷了。”沈紫言似被潑了一盆冷水一般,難以置信的望着她,“你說什麼?你暗示大姐夫殺了李仁?”聲音裡滿是失望,語氣也變得有些銳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