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有些事情,一開始,就是冥冥中註定好的。逃不掉,走不脫。
正如同沈紫言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和杜懷謹,再次踏入慈濟寺。自重生以後,慈濟寺這個地方,幾乎是她噩夢的源泉。若非當年沈夫人執意要來,她是再也不想和這個地方有一絲半點的關係了。
可是如今,她卻是自己主動踏入了慈濟寺的山門。這在從前,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隨着時光流轉,記憶中有些事情漸漸模糊,久而久之,只覺得那股慌亂也淡去了些。
杜懷謹見她笑得溫馨,眼睛也彎成了月牙形,側臉笑看着她,“怎麼了?”沈紫言勾脣一笑,“這些梅花開得真好看。”杜懷謹順着她的視線胡亂看了幾眼,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花雖美,也及不上紫言的絕代風華。”
沈紫言臉上微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不管怎麼說,聽見讚美之詞,心裡總是歡喜的。
只聽得木門傳來咯吱一聲響,一個清瘦的身影出現在二人眼前。
“靜虛。”沈紫言低低喚了一聲,心裡百轉幹回。
幾年不見,靜虛還是如當初那邊,嫺靜淡雅,一如她記憶中那個溫婉和順的女子。似乎時光從未在她臉上留下痕跡,不過是素面朝天的一張臉,卻美得叫人心驚。也不知是否是心中念頭先入爲主的緣故,細看之下,只覺得她和西晨風有幾分相似。
她的聲音雖輕,靜虛卻仍是聽見了。微擡起頭,看向她,眼中一片波瀾。沈紫言終於明白,不管世事如何變遷,靜虛,從骨子裡,還是記得她的。
正如同前世每一個雨打芭蕉的夜裡,司樣落寞的兩個人,在呼呼作響的屋子裡對弈。
其實那時候連對方的底細都不知道,不問來路,也不問去處。
僅僅是因爲偶遇,而後相識,彼此閒得無聊時下下棋,喝喝茶。
如此而已。
可是這幾乎算是沈紫言那段灰色記憶裡,最大的亮色了。
她家破人亡,獨自委身在這寺裡,心中的寂寥,又有誰人知曉。恰巧此時遇見了靜虛,不過是驚鴻一瞥,二人連話也未說上幾句,似乎自有一種默契,不必多言,便心知肚明。
算得上是前一世的知交了。
這一世沈紫言再次遇見她時,幾乎下意識的便想回避。其實也不過是心中的不安,只是不想再想起前世那些悲催的回憶。每次想起,就如同扒開結疾的傷疤,一陣陣痛楚襲上心頭。
靜虛靜靜的看着她,笑得雲淡風輕,“你來了。”沈紫言微微頜首,“我來了。”靜虛莞爾一笑,“初次見你還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正是豆麾稍頭二月初的好年紀。現在再見,你已爲人妻。再過得一年,你若是再來,也該是爲人母的人了”
沈紫言臉上微熱,沒想到她一眼就看出自己有孕的事實。杜懷崔雖站在遠處,只將眼看着梅花,眼角餘光卻勾着沈紫言,見了她嬌羞的神色,眼裡透出了些許暖意。靜虛就淡淡說道:“外間天寒,進屋來吃茶。”
沈紫言正巧有話要司她說,自然是求之不得。只是靜虛是尼姑,杜懷謹卻是不便進她的屋子。正思付着,杜懷謹已經飄飄走到了院門口,回頭望着她笑了笑,“待會來接你。”沈紫言心裡微微一動,眸子裡不由自主的就流露出了陣陣溫情。
靜虛見量,微微一笑,迎着她進了屋子,就開始煮茶。沈紫言飛快的掃視了這禪室一眼,其中的擺設,和她上一世所見,一般無二。所不司的,只是多了許多經書。應該是她這幾年蒐集所得。
香爐裡燃着幾縷檀香,沈紫言坐在靠窗的榻上,心中一片清明。靜虛緩緩替她斟了一杯茶,也在她對面坐下了。沈紫言一面吃茶,一面尋思着該如何向靜虛提起那事。已經是多年以前的陳年日事,說不準浸透了怎樣的心酸,此時提起,未免有勾人眼淚之嫌。
對面靜虛已經聲問:“你有心事?”沈紫言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來,笑了笑,放下茶盞,漫不經心的問:“你祖籍可是在揚州?”憑着前世依稀的記憶,沈紫言記得靜虛偶然有一次提過,她自小生在揚州,卻長在這金陵的慈濟寺。
靜虛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在揚州。”沈紫言又抿了一口茶,“你俗家可還有什麼親人?”靜虛臉色一黯。沈紫言知道戳中了她的心事,緊張的等待她答話。一瞬不瞬的觀察着她的神情,希望從她臉上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來。過了一陣,靜虛才緩緩說道:“那時年少,也不大記得事,只隱隱記得有一個兄長,只是時隔太久,後來也無人對我提起,是以我也不知是真是假。”沈紫言眼中一亮。
按捺住驚喜的心情,又追問道:“那時你可曾投靠在你親戚家?”靜虛微微一愣,雖不知她爲何有此一問,還是緩緩點了點頭,“後來年歲漸長,也記得些事情,只是我那親戚沒多久就過世了。我無處脫身,幾乎流落街頭,跌跌撞撞的,也不知怎的就迷了路,幸得這裡的圓方師太偶然經過,便收留了我。”
這麼說,西晨風多半就是在那時候徹底失去了靜虛的消息。
靜虛眼中一片寂寥之色,“不管俗家有沒有家人,這一世,總是不能相見的了。”沈紫言狂喜得雙手都微微顫抖,好容易在按捺住了自己的思緒,努力使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此,“我認識一個人,他少年時和妹妹失散,據說他妹妹是在被人從揚州送到金陵以後沒多久,就失去了消息。”
靜虛身子一顫。
眼裡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期盼,“那位公子,叫什麼名字?”沈紫言笑了笑,“現如今是叫西晨風,只是不知從前是叫什麼。”靜虛臉色一白,眼眶驀地就紅了。沈紫言看她神色有變,忙問道:“怎麼了?”
靜虛微垂下頭,拭了拭眼角,強笑道:“我雖不大記得事情,可這些年總是做着司一個夢,夢裡有位慈愛的婦人一次又一次的喚着晨風,晨風,又喚着晨雨,“”沈紫言激動的握住了她的手,“這麼說,你們十有**就是失散多年的兄妹了!”
靜虛眼睫微顫,聲音帶着幾分飄忽,“可是我那親戚曾露過口風,說我俗家姓李“”,沈紫言微微一怔,隨即笑道:“說不準是這些年他隱姓埋名也未可知。”話剛剛說出口,沈紫言就暗自懊悔。
自己話說得滿了,若到時候西晨風和靜虛並無半點關係,自己又該如何收場?
可是心裡還是很急切的,想要讓西晨風和靜虛見上一面。
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生離死別。西晨風一直暗中幫着杜懷謹做了不少事情,沈紫言也希望,能真正幫他一回。鮮有人知道,在他風流不羈的皮相下,隱藏着怎樣一顆孤獨敏感的心。
靜虛顯得有些緊張了起來,再也沒有了當初的從容,目光閃爍的說道:“過了這此年,容貌已經與過去大爲不同,又沒有信物,如何能知道?”沈紫言很能理解她的心情,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度過的,這下突然冒出一個親哥哥來,心裡不平靜也是人之常情。
沈紫言就拍了拍她的手背,“我想你們若真是至親骨肉,不用信物,也能彼此認出來。”靜虛呼吸有此急促起來,“那,什麼時候能見他一面?”她急切,沈紫言又何嘗不急切,微微笑道:“你放心,他就在金陵城,你若是答應了,我立刻就傳個音給他,今天你們就能相見了。”本欲說在綺夢樓,想了想還是硬生生嚥下了。
靜虛手足無措的絞了絞袍子,一張臉憋得通紅。沈紫言就說道:“我看不如這樣,我今日先不和他說,只讓他來慈濟寺走一遭,你在一旁看上一眼,可好?”靜虛忙不迭點頭。沈紫言就站起身來,笑道:“我現在就去說一聲。
靜虛親自送她出門,沈紫言就衝她眨了眨眼,“你待會可得看仔細了。”靜虛微垂下頭,點了點頭。沈紫言剛出了禪院,就見杜懷謹獨自一人倩在那梅樹下,身上覆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光是這樣遠遠的看,就覺得只要有他在那裡,天地山,都爲之黯然失色。偏偏他披着黑狐裘,和這蒼茫白雪相映襯,更顯得風神俊秀,俊美非常。似乎覺察到她的目光,杜懷謹擡起頭來,朝着她望來。
二人目光交接,杜懷謹立刻就拔腿走了過來,將她的手棒在了手心,吹了幾口氣,又搓了搓,直到她微冷的雙手變得暖和起來才罷休,“說完話了?”
沈紫言只是含笑凝視他,“三郎,我找到西晨風的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