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出身,自然爲許多人所不屑。
大楚朝的歷代的閣老,都是讀書人出身,由童生考秀才,舉人,進士,然後在翰林院和各地歷練數十年,纔有一線機會入閣。有的人一輩子坐在翰林院掌院學士的位置上,終身都沒有前進一步,這情況實在太多太多。
官員中,四品到三品就是一個臺階,跨過這道臺階,以後前途似錦,若是跨不過,要是能在金陵城爲官,那也還有一線機會,而要是在那偏遠之地,不出意外,基本上沒有什麼機會了。除非遇到真正的賞識者,不過那樣的機會實在太低。
因此在那窮鄉僻壤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不得志的進士。而如宋閣老這般從區區一介六品官員,一夕之間躍升爲正二品的,實在少見。升得太快的後果就是沒有什麼根基,金陵城世代爲官的人家,基本上也沒有多少是看得起宋家的。就是作爲姻親的李家,若不是出了李家三公子那件醜事,這宋氏說什麼也不會成爲李家三奶奶。
有些時候,門第觀念是根深蒂固的。尤其是李家這樣的人家,只怕寧願娶一個官階不高的,但是世代爲官的讀書人人家,也不願娶當時頗得先帝喜歡的宋家女兒。人總是對自己同樣階層的人容易接受一些。宋氏就是出了閣老,在金陵城那些大家眼裡,照樣是不入流的人家。一個世家的底蘊,都是許多代薰陶出來的。
想到此處,沈紫言嘆了一口氣,沈家也算是金陵城的大家了,只不過近年人才凋零,沈家老太爺是三代單傳的獨子,惟到了他這一代才生了兩個兒子,只是可惜沈大老爺是白丁,現在也過世了。偌大的沈家,在官場上有所作爲的,也不過就是沈二老爺一人罷了。其他都是些出了五服的親戚,平素裡也沒有多少往來。
而沈二老爺下一代,就是沈青林和沈青鈺二人,過繼給沈大老爺的燕姨娘所生之子沈青平尚年幼,看不出什麼端倪,只不過由大太太那樣的人教養出來的,也不見得會有多大作爲。沈青林的品行沈紫言再清楚不過,只要他不添麻煩就算是好事了,也休提幫襯之類的話。算來算去,沈家下一代的希望,也就寄託在沈青鈺身上了。只是可惜,沈青鈺打小身子就不好。
越想越覺得煩悶不堪,沈紫言望着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杜懷瑾正掀開簾子進來,聽見她的嘆息聲,順着她目光看了窗外彩舟雲淡的天際一眼,眼裡掠過一絲瞭然,然而常太醫囑咐過要臥牀休養,最忌吹風。杜懷瑾哪裡敢怠慢,只得先拘着她。見着她沒勁,又斜覷着她,“你就這麼想要出去?”
沈紫言眼巴巴的點點頭,還未說話,額頭就被杜懷瑾輕輕敲了一下,“想也別想,你當初若是小心些,何至於如今?”和杜懷瑾待得越久,就越覺得這人喜歡嘮叨,沈紫言也不和他強爭,只是看着墨書含笑走了出去,實在覺得無趣,就和他說些閒話,“李家三公子鬧着休妻呢,你有沒有聽說?”
杜懷瑾含笑摸着她的頭,“都是在病中的人了,還是這麼喜歡瞎操心。”沈紫言白了他一眼,看這廝的模樣,分明就是知道了。只不過,這哪裡算是瞎操心,只是她無聊之時聽到的一些閒言碎語,說出來打發打發時間罷了。
杜懷瑾沉默了一陣,才突然說道:“六皇子和七皇子當年感情最好,這些年,他雖然不提,可到了七皇子逝世的那一天,我總是見着他一身素服,想來也是沒有忘記那件事情。”沈紫言一陣默然,她似乎也能理解那種感受,六皇子和七皇子年紀相近,小時候想必是從小玩到大的,也正如杜懷瑾之前說過了,掏鳥窩,上房揭瓦,幾個孩子之前的感情想必也很深厚。而七皇子就那麼不明不白的死了,六皇子心裡一定有了隔閡,甚至是不可磨滅的缺憾。
畢竟,一個從小就在你身邊的玩伴和兄弟,有一日,就那麼不清不楚的消失了,還是被自己的父親下令處死的,這種震撼和傷痛,一定給六皇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七皇子死的時候,六皇子也該有十五歲了,正是接近成年的時候,記憶最是清楚。
如今,六皇子登基爲帝,權力在握,對於七皇子之事,他會不會有什麼作爲呢?
念頭閃過,沈紫言一瞬間心裡一跳,迅速轉過頭看着杜懷瑾,“宋家現在……”宋閣老作爲當時平定叛亂最大的功臣,只怕早就成了六皇子的眼中釘了。
似乎她總是能很快反應過來……
杜懷瑾眼裡就有了一絲讚許之意,然而接下來得口氣中沒有一絲暖意,“這次宋家只怕遲早會被六皇子尋了由頭滅掉,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明面上是李家三公子和李家三奶奶大吵,實際上,只要李閣老還有一點眼光,就應該能看出來皇上對宋家的態度。前幾日,皇上召集閣老憶事,宋閣老只知道附和,皇上很不高興,大發雷霆,也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
沈紫言倒吸了一口冷氣,不過是閒談時候的一件小事,想不到竟扯出這麼多故事來。她沉默了一陣,最後深深的感慨:“果然是高處不勝寒……”杜懷瑾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也別把皇上想成洪水猛獸,我和皇上相處這麼多年,不也安然活到如今麼。”
杜懷瑾說起當今皇上時,口氣總是十分溫和,就要提起一個相識多年的老朋友一般。也是,福王妃和六皇子的母親貴妃娘娘是表姐妹,福王和先帝是兄弟,也就是說,杜懷瑾和皇上不止是堂兄弟,還是表兄弟,光是這份親屬關係,就足以證明二人的關係不一般了。
但是,有些時候,致命的一擊往往來自於身邊最親近的人。譬如前世的沈大老爺和大太太,當她幼年時候,甜甜的叫着大伯和大伯母的時候,又怎麼會想到這二人,會想要害死自己呢。
沈紫言強忍着沒有說出這句話,她相信杜懷瑾有更好的判斷力,若是皇上真的變了,不是他所熟悉的六皇子,以他敏銳的觀察,他應該更早發現纔是。一瞬間,沈紫言突然想到太后娘娘的孃家歐陽家,似乎自皇上登基以後,一直沒有什麼動靜,而太后娘娘那邊也再也沒有了消息。不像從前,偶爾還宣福王妃進宮說話。
好像不過是一夕之間,太后娘娘和福王府之間的關係變得疏離起來。
也不知道福王這些日子閉關,是在做些什麼……
光是想一想這些事情,就覺得頭疼。沈紫言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索性大半邊身子都靠在了坐在牀邊的杜懷瑾身上,“喪妻未過,大嫂有了身子,會不會……”杜懷瑾輕拍着她的後背,語氣有些無奈,“這事只要皇上不追究,旁人又能說些什麼”杜懷瑾很少有這樣武斷的時候。
也是,大夫人已經有了身孕,就算是在先帝孝期中懷上的,那又有什麼法子,難道找了醫婆子來流了不成?想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慄。大夫人懷上這一胎也不易,只是這個時間,實在有些微妙。杜懷瑾作爲幼弟,自然也是無話可說。福王妃應該也是知道不妥,所以這事也沒有大肆宣揚,闔府上下知道的人不少,但極少有人議論起這件事情。
就怕被有心人揪住了小辮子,拿來大做文章,那樣對於福王府的聲譽,也是一種損傷。
沈紫言不住的扭動着脖子,想要在杜懷瑾身上尋找一個最舒服的地方靠着,杜懷瑾忍俊不禁,索性由着她胡亂扭動,只覺得她這個時候如同小孩子一般有趣。沈紫言到底還是找着了地方,愜意的靠在那裡,有一搭沒一搭的和杜懷瑾說着話:“出了孝期,水雲年紀也不小了,照孃的打算,是在冬至前後就再議此事,只怕到時候有得一陣忙呢。”
提到杜水雲的婚事,杜懷瑾笑了起來,“這也算是一樁大事了,我經常看着娘和林媽媽私下裡算賬,顯然也是爲了此事了。”想到一事,突然說道:“許家兩兄弟倒也真是差別甚大了,許熙溫潤如玉,行動間都有竹林遺風,許燾卻爲人豪爽,最喜結交朋友……”
聽着許熙的名字,沈紫言心裡微微有些悵然,眨了眨眼,問杜懷瑾:“可有人家上許家提親?”杜懷瑾正撫摸着她的頭髮的手頓了頓,“現在是國喪,哪裡會有人。之前倒是門庭若市,去提親的人幾乎踏破了門檻。”沈紫言也不過是白白問那麼一句罷了,隱隱覺得許熙遲遲不婚和自己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只是不敢承認。
一陣唏噓,還未等她回過神來,就聽見門外墨書似乎和人在說話,語氣有些急促。沈紫言見着奇怪,忙喚了墨書進來:“出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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