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書親自鋪了錦褥並靠背引枕,扶着沈紫言半躺在美人榻上,一面替她揉捏着小腿,一面說:“小姐這幾日熬心熬血的,我看着清減了不少。”自沈夫人去後,沈紫言總覺心裡空落落的,不是個滋味,好不容易接着幾日的忙碌沖淡了些悲痛,整日整日的裁斷大大小小的事情,哪裡有不消瘦的理,聞言只笑了笑,“等這段時候過去了,也就豐潤了。”
秋水已去廚房揀了各色吃食來,乳白的蓮花式樣的小盤子託着紅綠相間的小點心,十分的精緻漂亮。沈紫言也只略嚐了嚐,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吃在口中卻失了往日的味道,這還是舊時母親常命人做給自己吃的。忍不住微紅了眼眶,十分悵然:“再過幾日,就是六月十二,是大姐十五歲的生辰了,雖不是整生,也算得是及笄的年份兒了。”
原本是打算好好操辦操辦的,現在是沒有可能了。
正說着,杜鵑來了,臉色倒像着惱的氣色似的,沈紫言知她極少喜形於色,奇道:“你這是怎麼了?”杜鵑氣得臉色發白,一五一十的說道:“三小姐,這事您可得評評理。昨兒個大太太來,看上了夫人房中的一對白玉瓶兒,說白放着也沒用,巴巴的要了去,今兒個又是瞧上了那煙霞羅的帳子,這些東西可都是上了賬冊的,只是這麼要,可讓我們怎麼做呢?”
沈大太太的貪婪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情了,小輩不言長輩過,這事沈紫言倒也不好說什麼,緩緩道:“那你就去和看管東西的人說,再丟了東西,先打二十板,然後攆出去。”杜鵑一怔,沈紫言已笑道:“就是大太太來了,你也這麼說。”杜鵑也是聰明人,聞言笑道:“三小姐怎麼說,奴婢們自然就怎麼做了。”
默秋笑罵着推搪她:“把你得意的,出了事就拿我們小姐做筏子。”杜鵑知道沈紫言斷不會爲了這些小事着惱,也不辯解,因知道沈紫言忙碌,也不多坐,閒話了幾句便走了。
沈紫言望着垂動的簾子,問墨書:“杜鵑和海棠,現在也有十七了吧。”墨書笑道:“可不是呢,海棠再有一個月,就十八了。”根據習俗,丫鬟到了一定年紀就該放出去了,免得有違天和,沈紫言道:“你也私下問問她們的意思,若是還願意留兩年,也就留着,若是要出去,也來和我說,我親自給她們做主。”說着眼眶紅了紅,“到底是服侍過我母親的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年被郭媽媽壓着,也不知受了多少罪。”
墨書忙道:“小姐不用傷心,我瞧着她們那意思,似乎還要爲夫人守幾年的光景,也就沒往深裡問,今兒小姐既然提起了,我少不得去問問了。”沈紫言點了點頭,“若是願留,每個月另增一兩銀子的月錢,以後就看管着正房,若是不願留,每人也來我這裡領五十兩銀子,我讓人請了她們老子娘來家去。”
一旁新升上來的秋水聽着目光微閃,她在底下時已聽那些下人們提起,三小姐最是面硬,眼裡容不得沙子,現在看來,還是個心慈的……
第二天沈紫諾就知道了沈紫言對杜鵑說的話,未免勸她:“大伯母是長輩,你又何必和她針尖對麥芒的。”沈紫言冷笑道:“難道我當她做長輩,她就能拿出一副長輩的做派了?”沈紫諾被噎得無話可說,只默默坐在一旁吃茶,表情有些黯然。
沈紫言若有所覺,問:“大伯母今日找你了?”沈紫諾嘆了口氣,也不否認:“可不正是這麼着,我看她氣得渾身發抖,只說我們不孝。”沈紫言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所以你就來找我了?”面上雖是毫不在意,心裡卻覺着了深深的悲哀,她一向堅信該綿和的時候要綿和,可該硬氣的時候,是一步不能退縮的,眼看着母親是寬厚得過了頭,才落到如此地步,如今長姐又是這樣,以後可怎麼着!
沈紫諾落寞的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你是極聰明的,只是如今形勢不由人……”沈紫言望着她微微下垂的眼瞼,不知爲何突然想到母親這些年的隱忍,聲音一點點冷了下去,“任有別人騎到頭上,從來沒有好結果,姐姐仔細想想我這句話罷。”
沈紫諾就垂下頭不說話了,沈紫言也不知自己的話她到底聽上心沒有,也不多言,只陪着她靜坐了一回,再無別話可說。
姐妹倆正相對無言間,卻見沈青鈺闖了進來,後面還跟着滿臉惶恐的趙媽媽,見沈紫言面色不好,忙不安的解釋:“小姐,少爺說要見您,我擋也擋不住。”沈紫言哪裡不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脾氣,起了什麼意,旁人也擋不了。天下太平似的撫摸沈青鈺濃密的黑髮,“怎麼了?”趙媽媽見着鬆了一口氣,沈青鈺卻委屈的癟了嘴,“大伯母帶了一個不認識的姐姐到我的院子,問我喜不喜歡,我不喜歡她,大伯母還不許我和你說。”
沈紫言心下已明白了大半,只將眼往趙媽媽身上瞟,“這是怎麼回事?”語氣雖然平淡,卻帶了幾分嚴厲。趙媽媽聽着便跪下了,“大正午的奴婢正服侍二少爺用膳,見大伯母帶着一陌生姑娘來了,說是讓二少爺見見,奴婢見是大太太,也不敢攔着,後來大太太就讓奴婢們出去,奴婢知道小姐不讓離了二少爺的,哪裡敢離開,就被大太太訓斥了一頓,後來二少爺就跑了……”
沈紫言聽完,望着沈紫諾,不怒反笑,“我竟不知道,我們大伯母腳力這麼好,一個上午,也不知走了多少地方。”這樣想來,沈大太太這一早上,也該去了沈二老爺處,只是不知道先去的哪裡,後去的何處。沈紫言隱隱有幾分明白父親的意思,既然父親沒有出面阻止或是呵斥自己,想必也是對大伯母貪得無厭的行徑有幾分不滿,只是礙於大伯母的身份,不好多說,以免和大伯父生了嫌隙,這幾日大伯父也住在外院,沈紫言也聽聞廚房那邊置辦酒菜十分頻繁,想來也是這個緣故。
沈紫諾面色微赧,沈紫言也不多說下去,省得當着這許多人的面磨了她的面子,又轉頭問青鈺,“有沒有好好做功課?”“有!”沈青鈺回答得很大聲,眼裡卻無得意之色,聲音像出谷的黃鶯兒似的,沈紫言見着心都軟成了一汪春水,化得不着邊際,“父親十二歲就中了秀才,你若是也能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