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庭真已經將元妙屏退了在外,一時房裡只餘下了主僕二人。
“元香,你在我身邊伺候,已有五、六個寒暑了罷?這些年來,你也可算是辛勞有加。你心細,你沉穩,你進退有度,對底下人也是不偏不倚,替我把這院子裡打點得頭頭是道,從來不讓我費一點心。就連先太太也稱讚你是個穩重人兒,值得我重用。論理兒,你有這些好處,倒比元妙更出挑些,這院子裡的一把手,也該由你來充當。”項庭真不疾不徐道來,彷彿說的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地背叛了自己的人,“可是,我卻一直沒有這樣做,我沒有如你的期待那樣重用你,你是不是傷了心,覺得我就是個瞎了眼的主子,不知好歹,不值得你效忠到底?”
元香紅了眼眶,道:“不是,姑娘,不是這樣的,奴婢很想一直效忠於你!在奴婢心裡,姑娘是最好的主子。”
項庭真長長嘆息了一口氣,搖頭道:“罷了,事到如今,你何必強撐着不認呢?你想不想知道,爲何我沒有重用你?”
元香面上泛起一絲不甘,低低道:“爲何?”
“去歲新春,府裡請了女先生來說書,當中有一個典故說得甚好,楊修之死,聰明反被聰明誤。楊修本是大智之人,最終卻落得被曹操斬殺的下場,你可知爲何?”項庭真從座上站起,來到元香跟前,一手挑起她的下巴,眸裡泛起了一抹冷光,“正是因爲楊修聰明太過,自以爲能猜度主上的心思,便無所顧忌妄言妄行,屢屢觸犯曹操的禁忌,方會惹來殺身之禍。”她頓一頓,又道,“我的心思都你都能猜到,我焉知你會不會出賣我?你又是那樣沉穩得天衣無縫,反倒是我看不清你的心思了,一個我拿捏不住的人,教我如何能重用?”
元香大爲驚詫:“奴婢一直以爲,只有奴婢才能明白姑娘的心意,只要奴婢在,姑娘不必多說什麼,奴婢便會替姑娘打點妥當。奴婢並不敢存了出賣姑娘的心思啊!”
項庭真手上稍稍用力,捏緊了元香的下頜,冷笑道:“你不敢?你嘴上說着不敢,可是你卻早早就背叛了我,你且如實道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就爲大姑娘所用了?”
元香疼得眼淚直流,哽咽道:“奴婢一心爲了姑娘,從來不敢生異心,可是姑娘眼裡只看到元妙,元妙性子雖耿直,卻是個魯莽之人,奴婢不知姑娘爲何偏生看重她!奴婢一片忠心無處可使,只好另投他人。從二太太回府的那日起,奴婢便聽憑大姑娘差遣了。”
項庭真鬆開了手,道:“所以你纔要把元妙從我身邊算計走,你成了大姑娘的眼線,時刻盯着我的一舉一動,向她通風報信,是不是?”
元香淚如泉涌,啞聲道:“奴婢想要一生效忠姑娘,可是姑娘沒有給奴婢這個機會。”
項庭真止不住嗤笑出聲,“原來,歸根到底,錯的還是我?”
“奴婢不敢。”元香深深拜倒在地,“求姑娘饒恕奴婢賤命,奴婢願爲姑娘將功贖罪!”
項庭真目光淡如涼風地從元香身上掠過:“將功贖罪?你想如何將功贖罪?”
元香咬一咬牙,道:“大姑娘眼下尚未知曉姑娘已經識破奴婢之事,姑娘可以藉此籌謀反擊之策,奴婢願爲姑娘奔走斡旋。”
有不易覺察的鄙夷自項庭真面上一閃而過,她仍舊淡笑着道:“如此也不失爲一個好計謀,你可以爲了大姑娘背叛我,自然也可以爲了我而算計大姑娘。對你而言,這可真真是輕車熟路之事。”她一手將元香扶起,動作輕柔地替元香擦去淚水,和言道,“只要你還有用得着之處,我當然是捨不得打你殺你,你若是能替我把大姑娘這枚眼中釘除去,莫說是這大丫鬟的名頭,來日還會有更好的前程,我自會替你留心着。”
元香只道主子是聽信了自己之言,當下一顆懸着的心稍稍落定了,忙不迭道:“姑娘寬宏大量,饒恕奴婢之罪,奴婢感恩戴德!從今往後,奴婢眼裡只有姑娘一個主子,奴婢定會助姑娘掃清障礙!”
項庭真淡淡笑着,只問她道:“纔剛你往大姑娘院子裡投進去的,可是會面的信物?大姑娘會在什麼時候與你見面?”
元香當下也不敢有瞞:“正是,大姑娘與奴婢約定,見信物後一個時辰後在後花園的假山小徑裡會面。如此說來,要是不想讓她有所察覺,奴婢還該前去纔是。”
項庭真笑一笑,道:“難爲你想得周全。罷了,今夜你還是好生歇息罷。”
元香感激涕零的朝着她拜了又拜,方退了下去。
項庭真眼看着她離去後,眼中方慢慢地浮起一抹凌厲入骨的陰冷。
有人說,黑夜是人面最好的屏障,或陰狠,或寂寥,或決絕,或慌亂,種種心思,不過是掩藏在晦暗不明當中的波瀾罷了。
亥時三刻,假山羣石在夜幕下形態各異,恍如是捉摸不定的鬼魅魍魎。項庭真獨個提着八角風燈身臨於此,果然看到了靜候在前方的項庭沛。
項庭沛轉頭瞧見有燈火,纔想斥責元香行事不當心,沒想擡眼卻見跟前的竟是項庭真,臉上不禁微微一震,頓時啞口無言。
項庭真面容沉靜如水,走上前來道:“讓姐姐久等了,妹妹代元香跑這一趟,就是想告訴姐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爲。終究,姐姐還是有失算的時候。”
項庭沛冷靜下了心緒,靜靜端詳着三妹妹良久,方道:“難得妹妹大婚不成,竟還有這樣的心思留神底下婢女的作爲,看來還是我這個做姐姐的低估了你的心氣性兒。”
項庭真輕輕一笑道:“本來便不是我的東西,失去了也不足可惜。沒有必要像姐姐一樣,費盡心思想爭那遙不可及的,不過是徒勞無功,平白傷神一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