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沒想到你那侄女這般有才華,我這老婆子可要看看。”太皇太后興致很高。
當時風氣開放,貴族家的女孩子學習跳舞不僅不是有傷風化,而是被當成風雅之事,只是不輕易展露於人前罷了。
王衢穿了一身火紅越羅水袖舞衣,裙襬拽地,其上用金線繡着大朵的牡丹,雲鬢高聳,上面斜插一隻絹花,豔而不妖,彷彿一直火鳳。剪水雙瞳,顧盼間別有一番風情,腰肢細軟,彷彿不堪盈盈一握。她踏着樂聲舒展開優雅的身姿,步履輕盈彷彿凌波仙子。
這時一陣悠揚的簫聲響起,與她的舞步相和,琴聲嫋嫋,動人心絃;輕紗飄揚,恍若驚鴻。又一刻,忽的銀瓶乍破,簫聲急轉,王衢的舞步也隨之加快,高氵朝迭起,她也快速的旋轉起來,剎那間紅羅漫卷,將舞者圍住,彷彿一團跳動的火焰。曲聲驟然停歇,王衢伸展雙臂,腰肢後仰,以一個浴火鳳凰的姿態結束了舞蹈。
一曲舞罷,全場竟鴉雀無聲,直到身着紅衣的女子上前盈盈拜倒:“小女獻醜了,惟願太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衆人這纔回過神來,紛紛讚歎。
太皇太后笑道:“好啊,真是才貌雙全,不愧是太原王氏家的閨秀。到近前來,讓我好好看看。”
王衢拖着長裙水袖迤邐而行,姿態綽約,走到太后娘娘面前再次施禮。
“剛剛那舞叫什麼?”太皇太后顯然很是高興。
“回太皇太后,叫鳳凰來儀。語出《尚》:‘《簫韶》九成,鳳凰來儀。’,意喻我大隋國泰民安,太皇太后福壽安康。”王衢的聲音婉轉悅耳。
“好名字。好舞。”轉頭又問皇后:“你說該賞她些什麼?”
皇后也笑着說:“這孩子的確可人疼,既然舞叫鳳凰來儀,老祖宗不是有一塊鳳凰雙璧,不如賞給這個丫頭可好?”
王衢卻說:“小女不敢獨貪太皇太后的賞賜。剛剛那簫聲清越,才讓小女忘情而舞,說起這功勞,這弄蕭之人卻該有大半。”
“是了,剛剛那簫聲的確是可稱天籟之音。剛剛一時沉浸於丫頭的舞姿,卻忘了,這簫音和舞蹈本是渾然天成的。剛剛這簫聲是何人所奏?”太皇太后想起了那樂聲,稱讚不已。
皇后回道:“回太皇太后,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兒。”
高煜從皇后身側走到王衢旁邊跪倒:“小可不才,見姑娘舞姿曼妙,驚爲天人。不由以蕭想和。太皇太后見笑。”
“起來起來,真是佳音妙舞,相得益彰啊。”太皇太后很是高興,“這曲子叫什麼?”
高煜朗聲答道:“回太皇太后,叫《鳳求凰》”
太皇太后點頭稱讚:“果然好曲子,只是這鳳凰雙璧只有一副。賞給誰呢?”
坐在右手的太皇太妃突然笑道:“我倒有個主意,不知可否妥當。”
“哦?”太皇太后面露疑色。
“王家姑娘舞鳳凰來儀,高家公子以蕭相和,配合得天衣無縫,兩人郎才女貌,豈不是正正好的一對,鳳凰雙璧分爲鳳璧、凰璧兩塊恰恰是一對,太皇太后何不做月老。成就這段奇緣。”
太皇太后點頭道:“皇后、淑妃,他們兩個孩子是你們自家的子侄,你們怎麼說。”
皇后笑道:“太皇太妃娘娘說得正是。兩個孩子年紀、樣貌很是匹配。”
淑妃也跟着應和:“沒想到這花朝節,老祖宗竟能成就這好事。”
“既然你們都覺得不錯,那我這老婆子就把這事攬下了。”
高煜、王衢下拜謝恩。
皓寧看着高臺上的一唱一和。早已經愣在那裡,她從看到高煜吹奏那隻蕭的時候就覺得事情不對頭。沒想到卻見到了這一幕。
涵因怕她失控,忙抓住她的手。皓寧緊抓着涵因的手,越攥越緊,咬着嘴脣,淚在眼眶裡打轉,卻生生憋了回去。
蕭妃舉起酒杯跟着衆人一起道賀,目光卻時時掠過皓寧,生怕她做出什麼不得體的舉動出來。皓寧低着頭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酒杯發呆。
王衢回到淑妃身邊坐下,臉上滿是喜悅的神采,沒有絲毫勉強,看來她還是很滿意這一樁婚事的。
皓寧忽的拿起酒杯,走到王衢面前,衆人心裡皆是一驚,就怕她衝動之下失控,但皓寧只是笑着說道:“恭喜姐姐覓得佳婿。”一口喝掉了杯中的酒,那酒辛辣,皓寧平時又不善飲酒,這一下子喝下去,嗆得她一陣咳嗽,連眼淚都嗆了出來。
涵因趕緊過去扶住她:“小心,莫要喝急了。”
“沒事,我這是替衢姐姐高興,恭祝她百年好合。”皓寧臉上笑着,眼中卻盡是哀怨之色。涵因忙把皓寧拉了回去,輕聲說道:“過一會兒我們就回家了,忍一忍吧。”
“回家?”皓寧神情愣愣的,點點頭:“是啊,我想要回家去。”
涵因在心裡嘆息,不禁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但她立刻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她不過是推波助瀾了一把。讓淑妃對賢妃和皇后聯合在爭奪貴妃位分壓她一頭感到不安,利用了王家急於在長安站穩腳跟,拉攏各方勢力的心態。
而靖國公最近被皇帝忌憚,不想冒頭,根本不會希望女兒去爭貴妃位置,相反越低調越好。
太皇太后那邊,她只交代文媽媽跟太皇太后傳了高家有意跟靖國公府聯姻這個消息,但王淑妃也有意把過繼來的侄女嫁給高煜。
太皇太后當然明白,若賢妃跟皇后聯姻,得了貴妃之位,以靖國公之勢力,就不需要依仗太皇太后了。而王家在朝堂根基尚不穩,正是需要太皇太后之時。兩權相害取其輕。她自然有了取捨。
皇后急於跟大族聯姻,鞏固自己的地位,靖國公不成,自然倒向王家。
於是每個人在這無言的默契扮演了恰到好處的角色。太皇太妃是個通透人,她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樣的話。
就算她不說,太皇太后身邊的趙媽媽也會多嘴,就算趙媽媽不說,能想起讓高煜配合演出的皇后就一定會找機會提。就算皇后不提,安排自家侄女跳舞的淑妃也會想辦法。
好一齣鳳求凰的大戲,好一個天賜良緣,不需排練,演得如此自然如此順暢。涵因都不禁佩服這羣后宮女人們了。
只是可憐皓寧這孩子。不過也好,反正高煜也只不過把她當做一枚興家旺族的棋子。她輕輕撫着皓寧的背,“我倒想要做你這樣有價值的棋子。可是還得自己來掙這個資格呢。”她暗暗想着,但泛起波瀾的心境卻始終不能平復。她看到皓寧曾經天真活潑的笑臉,如今卻失去了顏色,心裡有種說不出的煩悶。“是我錯了嗎?”她不停地在心中問自己,又不停的嘲笑自己“如今怎麼這樣軟弱,不到一年就沒有了當年的殺伐決斷。我是怎麼了。”
御房。皇帝正在批閱奏章,殿內一片肅靜,只聽見皇帝翻看摺子的沙沙聲。
一個小太監悄悄跑進來,在劉公公耳邊低語幾句。
劉公公悄聲來到皇帝身邊。
皇帝瞟了他一眼,“說吧。”
“太皇太后娘娘給皇后娘娘的侄子和淑妃娘娘的侄女賜婚了。”劉公公躬身答道。
皇帝拿着奏摺的手頓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皺了一下眉頭:“知道了。”
劉公公正要退下,卻聽見皇帝低聲冷哼“王家,呵……”
花朝節宴席結束。各府的姑娘們也都隨着誥命各自回府了。高煜和王衢的姻緣也被迅速傳遍大街小巷,簡直成了說人嘴裡的傳奇故事。
涵因以爲皓寧會大哭大鬧,誰知她只是一天到晚愣愣的坐着,也吃也喝,問她話。她也答得得體,卻不哭也不笑。有不知情的小丫頭找她來玩笑。她也只是木然相對。
開始,衆人並不當回事。大太太知道女兒心中執念,只當她少年心性,過不多久就會過去,可是,誰想到一連半個月,皓寧都是這樣,大太太便害了怕,心中不禁懊悔。她想勸女兒,卻不知道怎麼勸。
涵因看在眼裡,想勸卻勸不出口,只是每日陪她傻傻的坐着,彷彿這樣。
“姐姐,你知道我的心思,可姐姐又何必和我一起這樣呢。”皓寧最終還是主動開口了。
平時應對起人來得心應手的涵因,此時卻總覺得心虛,畢竟這事本是她一手促成,之後又是她借勢毀掉,只好說“我看着你這樣,心裡難受。可是又不知道怎麼勸你。”
“姐姐不必勸我,以前我總是想要什麼就有什麼,如今我才知道,什麼叫天意難違。”皓寧的臉色看起來是那樣的憔悴,讓人心痛:“爲什麼?他答應只爲我吹奏這《鳳求凰》的。他答應過的,姐姐,我是不是很傻?”
“你不傻,你只是不願去多想罷了。”涵因把她的頭摟到懷裡,“哭吧,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就好了,明天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又是新的一天了。”
皓寧的院子裡傳出了斷斷續續的哭泣之聲。
晚間,高煜來了,站在院子裡,靠着院中的梧桐,望着月亮一言不發。涵因看着他微醺的臉,說道:“喝成這樣還來這裡。你不是說永和巷的人在附近定這麼。”
“放心,那幾只蟲子都讓我略施小計打發掉了。”在燈光的映襯下,高煜臉上的那抹酡紅愈發明顯。
“沒有事就走吧,這裡不是你撒酒瘋的地方。”涵因轉身回房,卻被高煜攔住,盼晴在後面緊繃了神經,死死盯着高煜的動向,若是他敢對涵因發難,她也準備雖是出手。
涵因卻對她說:“不打緊,你下去休息吧。”盼晴戒備的看高煜一眼便回屋子了。
“這酒爲誰而喝?你,皓寧,還是那位王家姑娘……”
“不知道。”高煜仰起頭看着入鉤般的新月,“她怎麼樣了?”
涵因搖搖頭。
“呵,我以前自詡是個君子,現在才發現原來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小人。你心裡其實也是這麼想我的吧。”高煜乾脆一*坐在樹下,靠着樹幹,半眯着那一對動人心魄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涵因。
“你是對自己失望,還是對皓寧愧疚?”涵因語氣仍然是淡淡的,就彷彿月亮的銀輝一般清冷寧靜,“若是愧疚,我看倒不必了,其實你們不在一起,對於皓寧來說,反而是件好事。若是對自己感到失望,那隻能靠你自己,別人也幫不了你。”
高煜忽的笑道:“沒什麼,只是要和過去的自己做個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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