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韶華一口氣衝到那人眼前,伸手擋住對方的去路。因爲疾跑而導致臉蛋漲紅,粗氣直喘,好不容易平復了呼吸,擡頭看着眼前的人,立刻傻了眼。
只見一個風姿雋爽的人影躍入眼簾,生得劍眉星眸,貌若冠玉,端的是一副風流郎君的好模樣。可英眉緊蹙成峰,鳳眼凜凜生威,令人不敢親近造次。愣是一副冰山模樣,韶華依舊看得出了神,極沒形象地嚥了咽口水,心中暗歎一聲:這副皮囊長得真好看。
“有事嗎?”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衣着打扮都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娘子,倒像是大戶人家丫鬟,可是這麼公然在大街上對他發呆咽口水。他皺了皺眉,望旁邊的悅源茶樓望了一眼,心中有些不悅,開口便冷聲道:“回去和你們娘子說,尋個好郎君嫁了罷,我嚴某無德無能,承不起娘子的厚愛。”說罷,繞過韶華就要離開。
哈?這是什麼情況。她都還沒開口就這麼被拒絕了,難道說這位兄臺是未卜先知?
韶華連忙退了一步,再次擋住他的去路,連聲道:“不不、不是的!我、我是想問。”忽然她有種想就地挖坑把自己活埋的衝動,她明明是個口齒伶俐人見人愛的小姑娘,怎麼忽然就成結巴了,以前不是這樣的啊。“其實,我是想問,你、你是……你是嚴愷之吧?”韶華把自己拙劣的搭訕辦法吐槽了幾百遍,然後緊張地看着那張俊臉忽然變得更加凝重。
“哈哈哈,愷之,你怎麼走到哪裡都惹桃花。還不收起你這副陰沉的表情,瞧你把人家小娘子嚇着了。”韶華正着急地揉着小手絹,便聽到有人從她身後走回來,取笑嚴愷之一番,爽朗的笑聲沒由來令她鬆了一口氣。
韶華回頭,只見那人一身身着天青色長衫,看着威武強壯,卻故意搖着扇子,裝成風流斯文的模樣。韶華嘴角微僵,這天氣雖說不得涼,但也絕對不是熱到需要搖扇子的時候。再看他長得孔武有力卻穿着一身書生打扮,相比之下,站在旁邊的嚴愷之頓時削瘦了許多。他那人毫不介意韶華的打量,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小娘子,好眼光啊,你也看上這位郎君了?我告訴你哦,他眼光可叼了,一般娘子他都瞧不上眼的。”笑眯着眼睛,故意調侃過地口氣打量着韶華“不過,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麼主動的小娘子。”
“宋煜!”聲音隱隱生怒。
嚴愷之瞪了不給面子,當街調侃他的好友,又見他一副紈絝子弟調戲良家婦女的樣子,忽然很後悔帶他一起出門。再看韶華一臉委屈,心想自己好不容易纔從宮裡脫身,特地換了一身便服,加以喬裝一番纔出來,怎麼這麼快就被認出來。宋煜被狠狠掃了一眼後,只好收起嬉皮笑臉,默默閉上嘴,退開一步。嚴愷之直直地看着眼前面紅耳赤的女孩,一臉沉鬱。
“你怎麼認出我的。”
要問怎麼認出,韶華還真說不上來。據她上次見到他已經十年了,當年青松俊貌的少年早已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按理說隔着三層樓,又是十年時間,她不應該一眼就認出他的。可是就是那麼不經意一瞥,心跳莫名地緊張起來,好像冥冥之中就是會一眼看中他一樣。
可是這種話,她要怎麼跟他解釋!
猶豫了半響,張嘴說不出一句話,只好傻笑在原地。嚴愷之眉頭微蹙,以爲被耍,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後,提腳就要走。宋煜有些看不過眼,急忙道:“你這人怎麼這麼薄情,這小娘子長得如此清秀可愛,雖然是結巴,你也不能就這麼……”
“誰跟你說我是結巴,我口齒伶俐着呢。”韶華沒好氣地瞪了宋煜一眼,心中暗惱,明明準備好各種話想說,可是看到人竟然會緊張得一句都說不上來。
韶華擡頭正好看到嚴愷之回首,原本對宋煜的伶牙俐齒頓時就啞了聲音。
宋煜打量了一下,恍然大悟,看好戲地調侃:“原來是看到喜歡的人才結巴呀。”
“你!”被戳中心事,韶華一時惱羞成怒。
說話間,也不知樓上誰人在客房嬉鬧,竟失手將一個酒樽拋出窗外。看眼就要砸中韶華的腦袋,宋煜還沒來得及開聲,嚴愷之身影一動,眼明手快地將她扯了過來。韶華被他這麼一拉,整個人向前撲,撞到他寬厚的胸膛。摸着撞疼的鼻子,忽然反應過來以後,緊張得心都要跳出來。隨着一聲清響,她回頭看到酒樽在她方纔站的位置炸裂開,已經嚇得花容失色,不敢相信如果她還站在原地的話,會是怎麼一種情況。
破裂的酒樽飛濺起的瓷片散落一地,把路過的馬車嚇了一跳。馬兒受驚,開始不安地嘶叫起來,坐在車上的男子顯然也被嚇到。拼命拉扯着繮繩,極力控制馬兒的情緒。
可馬兒哪裡肯聽話,掙扎地想要逃開,被馬伕這麼一扯就跟極了。原本滿載一車沉重的柴火成了馬兒的負擔,它急起來,四處亂竄,路人都急忙避讓。
“救救救命啊!”馬伕嚇得連連尖叫,可是沒人趕上前幫忙。
“宋煜!”
嚴愷之一聲怒吼,宋煜原本也扭捏地跟着其他人躲在一旁,可看他也被人羣推搡跌倒在地。只好硬着頭皮跑過去幫忙控制馬屁。以嚴愷之的身手原本能躲開人羣的擁擠,奈何韶華在身前,他不敢避讓,只好結實地成了她的肉墊。好不容易宋煜才幫着馬伕安撫了急躁的馬兒,回頭看兩人以搞笑的姿勢跌坐在地上,韶華雖有預警未定,倒是毫髮無損,只是嚴愷之完全成爲她的人肉坐墊。
“姑娘,你坐得舒服嗎?可以讓我起來了吧。”嚴愷之淡淡地說。
韶華頓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正心安理得地坐在他身上。急忙跳起來,卻把他的腰帶給扯鬆了,嚴愷之想也沒想,伸手就捏住她的手。“姑娘,請自重!”若說原本只是困窘,看嚴愷之從她掛飾上解下纏住的流蘇,慢條斯理地整理好衣衫,彷彿一副剛剛被霸王硬上弓的模樣。韶華小臉燙到可以煎熟一顆雞蛋,若她此時能看鏡子,定然能明白紅顏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即便此刻有鏡子,大概她也沒心思看,只巴不得把所有目擊者都滅口。
就在韶華困窘得無地自容時,忽然聽到有人出聲,“五娘?”
她回頭一看,一個和宋煜差不多身材的男子,一身銀色菱紋衣緣寶藍色直裰,頭戴玄色儒巾,端的是一臉鷹揚虎視。韶華心中不禁納悶,這年頭,讀書人都要比習武之人長得寬肩厚背?她沒記錯的話,嚴愷之纔是那個正經的武將出身,可怎麼跟另外兩人一比起來,個頭都要顯得嬌小許多。
“李探花?”宋煜看着那人,忽然驚訝地說不出話。
“往事不足提,叫我斯年便可。宋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李斯年闊步走來,給嚴愷之和宋煜作了一揖,客套地道:“聽聞嚴侍衛旗開得勝,正是聖上跟前的紅人。”
“李兄過獎了。”嚴愷之對李斯年抱拳,眼角卻落到被李斯年悄悄拉着身後的韶華。
“你不是回老家了嗎?怎麼會在這裡,什麼時候回來的,耳朵還真尖啊!”宋煜對李家兄弟可謂是又愛又恨,同是一年的舉子。結果人家隔年一門兩進士,還是同爲一甲,而他灰溜溜的連三甲都混不上。在家裡沒少被數落,整日以“李家郎君”爲教訓的對象,害他背地裡沒少埋汰二人。
好在他家並不缺他一個進士身份,看他連考兩次都落榜,也就放任歸去。
但是好事的人都常常拿他跟李斯年相比,原因就是,那一年的秋闈,他們兩人是最後進場。進貢院的考子,即便不是清瘦羸弱,也是形影輕便。對一般人來說,無論如何,寒窗苦讀的人沒理由會長得如此像武將高大威猛纔是。而李斯年和宋煜兩人一樣是高大魁梧,愣像兩座門神,不知情的還以爲是武舉走錯考場。那守門的士兵還不足宋煜的一半身材,被嚇得瑟瑟發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進去通報。索性他們還是順利進去考試,不過“武舉文考”的笑話就一直流傳下來。
“剛剛回來,未進城門已經聽到百姓將嚴侍衛的戰績傳得沸沸揚揚,想要不知道也難。”李斯年微微一笑,軟化了嚴肅的表情,“我一身風塵,不好打擾兩位雅興,改日再登門拜訪。”
“隨時恭迎。”嚴愷之抱拳相送。
看李斯年將韶華帶走,宋煜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急忙喊道:“等等!李兄認識這位小娘子?!”
李斯年頓了腳步,側身看他一眼,點點頭,“嗯,我家偷溜出來的,正好遇到。若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韶華看李斯年輕描淡寫地模樣,心裡有些感激他雪中送炭的出現,可忍不住腹誹一句,她剛剛差點就冒犯了。
“咦?是哪位娘子,我怎麼沒聽說過,要不我送你們回去,哎呦!”宋煜八卦地走上來,被嚴愷之不動聲色地踢了一腳。
“扭傷了?我扶你回去吧。”嚴愷之作勢過來攙扶宋煜,對李斯年點了點頭,“李兄,咱們改日再會。”說完,又望了韶華一眼。
韶華正暗想着,原來嚴愷之也會她那一招,結果擡眼與他對了正着,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紅暈立刻又升了起來,立刻尷尬地轉開臉。等她再次擡頭,嚴愷之已經和宋煜走遠,她遺憾地着下次見他都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
忽然,頭頂傳來一聲詢問:“你還想去哪?”
韶華這才醒悟,她身邊還有一尊大佛,而且這纔是最不好打發的。
她訕笑地看了李斯年,從他們的對話,她也猜得出:眼前這身材高大的男子是自家二堂兄,盛京四君子之一的李探花,李斯年。
“我、我這就準備回去。”韶華掃掃身上的塵土,忽然發現一直藏在袖子裡的地藏經不見了,着急地四下尋找。
“你在找這個?”李斯年拿着一本經書,看着韶華一臉欣喜,隨意一翻,眼睛亮了亮,“你上哪得到這經書的?”百川閣中有數百卷書冊,再加上李閣老素來也愛收藏,所以李斯年見過縭紜夫人的真跡。這乍一看,白紙黑字的雲卷體,不由得心裡吃驚。稍定了定神後,才發現,這上面的字跡顯然是新寫的,墨跡還新亮。再擡眼打量韶華時,臉色稍霽,“這是你寫的?”
韶華知道這頭一關必先繞過李斯年,所以也不掩飾,點點頭。
“嗯,這經書我沒收了,趕緊跟我回家吧。“李斯年想也沒想就把經書收進袖子裡,轉身就走。
韶華瞪大了眼睛看着李斯年的背影,這是赤果果的勒索,急得喊道:“二、二哥哥,這經書是我抄了好幾個夜晚的,你不能……”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李斯年輕蔑的微笑,“如果你不想被家裡知道你偷跑出來的話,就趕緊走吧。”
一句話戳中她的軟肋,韶華忿忿地罵了一句:小人!然後認命地跟上李斯年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