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軍圍攻越來越急,宋一鶴的撫標又運來一批火炮,加緊攻城。只是因爲官軍沿途屠戮太盛,將麻城百姓全部逼到了沈莊軍這邊,否則梅增智絕計無法抵抗,只能束手就擒而已。
麻城各大家族的莊丁、奴僕損失都很大,梅增智也知道城中“紳”心已經漸漸厭戰。大部分士紳都覺得這樣打下去,毫無辦法,只是徒耗心力,更使得自家家產在城外受盡官軍屠掠而已。
戰局的不利,也讓不少士紳悄悄將本家奴僕、家丁從城牆上撤了下來。而梅增智雖然號稱是沈莊軍的首領,但他威望遠不及梅之煥,又擔心約束過嚴,可能會激致城中生變,無可奈何下,也只得默認這種情況。
“兵力捉襟見肘,一旦官兵破城,全城百姓都將有覆滅之災啊。”
梅增智的心情愈發絕望,在士紳們紛紛撤走家丁以後,爲了彌補兵力的短缺,他只好從城內一般百姓和逃難鄉民中臨時徵兵。
好在因爲官軍的屠掠惡行,許多鄉民的老家廬舍都被官兵燒燬,還有很多人親戚死於官軍的屠掠之下。所以梅增智的招兵榜一經貼出,登時便有一千多人響應參戰,這才讓他稍稍得到一點安慰。
“梅大人,官軍這樣圍攻,我們最多支撐不過兩天,是不是該想想辦法?或許現在只剩下出降這一條路了。”
同爲麻城鄉紳的周文江再次勸說梅增智罷手,他是麻城順河集人,在地方上有一定影響力。現在官軍攻城這樣兇猛,大部分鄉紳都不相信梅增智還有辦法防守下去,因爲周文江與梅增智相熟,大家才委託他來勸梅增智儘快開城投降。
梅增智看着城頭慘烈的戰況,苦笑道:“此事絕非兄一意孤行,不願投降,而實在是宋一鶴的陰狠歹毒全然暴露,我們即便出降,也難保項上首級。”
“你看看。”梅增智指着正在城頭上拼命抵抗官軍的鄉民們,說,“這些鄉民都是官軍一路屠掠造成的難民,宋一鶴如此暴行,朝廷臺諫之臣必將有所彈劾,鳥官要不了多久就要倒臺。到時候新官撫楚,這番死局可能就有一線生機。”
正在說話間,攻城官軍的一門火炮正打在城牆垛口處,激起一片飛石,梅增智躲閃不及,也被碎石擦傷,右臂上淌下一片血跡。
周文江連連搖頭,對自己這個老朋友的僥倖心理也覺得十分無奈,現在這種局面,即便宋一鶴去職,朝廷也絕不可能放過參與沈莊軍的主要士紳們,除非……
除非開城殺賊有功,或許可以逃過一死。
想到此處,周文江看着梅增智的眼神已經大爲變化。他讓兩名家僕趕緊帶着受傷的梅增智去治療,等梅增智一離開,便狠狠咬住牙齒,露出陰狠的神情,一腳踏在被大炮炸爛的城垛上,沉聲道:“你想帶着麻城所有鄉紳,一起跟梅之煥陪葬,憑什麼啊。我們全是愛戴朝廷的良紳,倒了八輩子的黴才趟了沈莊軍這堆渾水。”
周文江殺意顯露,等夜色降臨以後,他就趁着梅增智受傷的機會,慢慢將城頭守軍從梅增智臨時招募的那羣麻城鄉民,換成了自家奴僕。又悄悄派人出城同宋一鶴聯繫,只等午夜時分,開城降敵,迎官軍入城殺盡梅家滿門。
可讓周文江詫異的是,他派出城聯絡官軍的使者,都快到凌晨了,還是久久未歸。難道官軍已經殺紅了眼,不分良莠,直接把他的使者給殺掉了?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周文江更擔心梅增智傷愈以後,以梅家在麻城城內的實力,他更將失去開城投降的好機會。無奈下,周文江便狠下心來,既然不能迎官軍入城殺光梅家子弟,那就要趁着梅增智受傷的機會,聯合其他士紳進行突襲,自己解決梅增智後,再開城降敵。
同周文江盤算一致的士紳還有七八家,他們都覺得若能斬殺梅增智,以其首級作爲見面禮,開城降敵。那宋一鶴看在這份功勞上,或許就不會對他們過分爲難。
說到底大家都不是窮漢,許多人攀攀關係,也是能同撫臺大人扯個同年、親戚關係的,何至於把事情搞到今天這種田地呢?
這些人一拍即合,不等天亮,就集中了近百名家丁奴僕,先行佈置到梅府附近。周文江又打着看望梅增智傷勢的藉口,親自帶着十幾名隨從進入梅府,準備刺殺梅增智,而後裡應外合,把梅家子弟一網打盡。
梅增智不虞有詐,只當周文江還是多年老友,雖然傷勢未愈,但一聽說老友來探訪,便馬上出門相迎。
他親自走到梅府中庭的院子裡迎接周文江,看到周文江還帶着十多名隨從,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城頭戰況是出了變故嗎?你怎麼帶了這麼多隨從來?”
周文江並非什麼膽大心細的人物,他一聽梅增智這樣問話,還以爲事情已經敗露。馬上急急忙忙地從衣袖中探出一支做工精巧、從廣東買來的自生火銃,對着梅增智胸口就是一槍。
砰的一聲,梅增智胸口濺起一片血花,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老朋友周文江,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罵道:“爾等好做、好做,開城以後,宋鳥官自當爲我殺盡爾輩!”
“呸,梅氏滿門皆爲逆賊,我們不過是爲朝廷效力殺賊而已!”
周文江反口怒罵梅增智一句後,就衝上前去用火銃的手柄把梅增智砸倒。他身後的十幾名家丁隨從也紛紛拔出兵刃,將梅增智砍成一堆肉泥,然後衝向院子中毫無防備的梅府家丁,轉眼間便梟殺數人。
“趕緊發信號,讓埋伏在府外的其他人都殺進來……啊!”
可是周文江還沒來得及慶祝自己的勝利,便大吃一驚,從府外衝進來的人並非他提前聯絡好的那些士紳,而是一些手持鳥銃和長刀的陌生人!
這些陌生人分成數隊,進退有據,大概也有幾十人的樣子。可他們的戰鬥力實在遠超周文江手下那些奴僕家丁,簡直是擋者披靡,這回周文江帶來梅府的十幾名手下已經算是他自認爲的“精兵”,可碰上這羣突然出現的殺神,居然連一合都挺不過去。
“你們是什麼人……!官軍?是否是宋大人的撫標?大水衝了龍王廟啊,我爲朝廷立了功,不要殺我,我要見撫臺大人!”
周文江還以爲這些突然出現在梅府的陌生人是宋一鶴的撫標,可爲首頭戴白氈笠、手提長刀的精壯漢子卻怪笑道:“老子是闖軍!我們是來幫梅大人守城的,你這廝賣友求榮,豈能活過老子手中快刀。”
“闖……闖軍!?”
不僅是周文江和他的部下,連梅府中尚在負隅頑抗的其他子弟家人,也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突然間有一個梅府家丁想起,之前梅之煥提議和宋一鶴聯手進剿大別山,不就是因爲有一股名喚小李賊的闖寇殺破了牛心寨嗎?
既然闖賊就在牛心寨一帶,距離黃麻不過咫尺之間,這時候出現,似乎也並不奇怪。
周文江卻像是活見鬼一般,他瞪大眼睛,神色呆滯,花了好長時間才理清楚了邏輯,手指顫抖着指着面前闖軍頭子,牙齒打着顫說道:“你你你……你怎麼會是闖賊?不、不對……闖賊怎麼會在這裡?”
“他孃的,當着面還罵我是闖賊,您佬是真不想活命哦。”
闖軍爲首的那名頭領冷笑一聲,手起刀落便斬斷了周文江的脖子,其他幾十名闖軍將士也迅速控制了梅府內的局勢。周文江佈置的那近百名家丁奴僕,根本不是這羣如狼似虎的“流寇”一合之敵,轉眼間就被清除了一個乾淨。
只可惜梅增智已經被殺,這一場內訌後,沈莊軍的守城力量可能還會大減。
“紅隊雖然提前做好很多佈置,又藉着梅增智從鄉民中徵兵的機會,安排了不少人進城。可惜咱們都等着節帥的大兵抵達以後,才動手響應,結果慢人一步,還是令局勢惡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