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州告急!”
“武強告急!”
“晉州告急!”
真定是北直隸順軍最核心的大本營,李來亨剛從太原回到真定沒有幾天的時間,還沒能等到南方的楚闖援兵,冀中一線的大順軍據點,就頻頻傳來了遭遇清軍攻擊的急報。
大順朝的開國隨侯只穿着一件單薄的青衫,可他忙於處理充滿案板的軍務文書,在初夏時節,背上就已經是汗水淋漓,浸溼單衣了。
“使君,參軍司已經確認了清兵的動向。敵人正在大舉渡過滹沱河北流,主要的兵力分爲三路,同時攻擊深州、武器、晉州三城。”
顧君恩帶着一大批參軍司的參謀急急趕到帥府,參謀們也都和顧君恩一樣,人人着甲、佩戴兵器,一時間人聲鼎沸,鐵甲鏗鏘之聲滿布于帥府之中。
李來亨擡起頭來,先看了一旁處理軍務案牘的方以仁一眼——方書記素來講究詩酒清狂的名士風流,一把李來亨當年所贈的白金骨折扇從不離手,但這時忙於查看軍情,髮絲已經全被汗水黏在了額上,也沒有想起就別在腰間的那把摺扇。
顧君恩捧來好幾張地圖,直接攤在堂院地板上,手指冀中一線道:
“不論是夜不收偵查到的軍情,抑或是退來真定的難民口口相傳,都說清軍戰馬數量極多,聲震山嶽,自保定、慶都至滹沱河上,連綿百里不絕。
清軍渡過滹沱河北流的兵馬,已經佔領了此前大順軍主動棄守的深澤、安平、饒陽一線。現在兵分三路,一軍過涅槃口急襲晉州,另兩路軍則有圍困深、武的態勢。
最先發覺清軍渡河動向的李世威李果毅,急調深州順軍回城,固守待援。根據參軍司的計算,深州守軍紅夷炮數極多,左右兩翼又皆有順軍堅城威脅清軍攻城部隊,皇太極旦夕決不能下。”
李來亨聽完顧君恩和參軍司方面的彙報,便點點頭請顧君恩先坐下,又讓這些風風火火的參軍司參謀們稍安勿躁,一定要鎮之以靜。
他看到立在參謀隊列中的許都,囑咐道:“許生,鎮之以靜。皇太極的南下本在我們的預料之中,清軍此番空國來襲,兵力規模也沒有超出大順軍此前的預料。既然一切形勢尚在預計之中,何必驚憂?”
站滿廳中空地的參謀們,看着李來亨浸溼的衣衫、方以仁被汗水黏住的髮絲,自然都覺得李來亨這一席話並沒有太強的說服力。
現在滿洲人的大軍還未盡數渡河,可是從道路相傳的情況來看,皇太極投擲下的籌碼一定在二十萬軍隊左右。
這個兵力規模正是此前參軍司多番預測的結果,本不出乎許都等人的預料。
但是當二十萬清軍,真正出現在北地曠野地平線上的那一刻時,帶來死亡的羣鴉鳴叫之聲,還是登時充滿人們的耳目,響動天下!
深州、武強、晉州,位在真定東側的這三座城市,已在八旗兵的泰山壓頂之下,將要動搖。
李來亨當然也明白現在情勢的緊迫性,可是他不僅要對東三城的守軍負責,更要爲真定軍民負責。
方以仁便說道:“大順軍十餘萬精兵被太行山分爲兩支,府主及劉帥以七萬軍屯於北直隸,陛下以十萬軍屯於晉。太行險阻,山西是表裡山河,但是清軍已經控制了大同和雁門關、寧武關等形勝之地,可以只留下少數兵力監視晉北,其餘主力悉自燕雲南下,直抵黃河。
不管是真定,還是深州、武強、晉州這東三城,都是無險可守的曠野,利於滿洲虜騎縱橫。
而陛下的十萬精兵,要自晉援趙,必經過井陘。井陘是太行八陘中最重要的一條孔道,滿虜若搶先一步堵住井陘口,那麼晉中的十萬大順軍就會被堵在太行山中,晉、趙交通爲之斷絕。北直隸的這七萬兵馬,就更無可能抵擋住皇太極的攻勢。
真定毗鄰井陘,府主坐鎮真定,不可以輕易出動。一旦真定有失,只憑張皮綆一支部隊,是極難守住井陘的。”
井陘和固關皆在一處,現在倒馬關已經被清軍控制,山西和北直隸的交通要道里面,井陘無疑成爲了一個最爲關鍵的要點。
大順軍在北直隸的兵馬,經過李來亨不斷抽調自己原先留在山東的兵力以後,與劉芳亮合計,已達到七萬之數。
其中李來亨和劉芳亮在真定集中了四萬的機動兵力,除防禦真定這個大順軍北直隸防線上最重要的據點以外,還要在其他城池形勢危急時,擔負起馳援的重任來。
真定以東的東三城,劉芳亮現在就在晉州,深州則由李世威屯兵一萬人防守,武強則由馬世耀屯兵七千人防守。
從東三城再向東,山東和北直隸接壤的一帶,則由馬寶率軍數千人駐守在南皮作爲策應。
關係山西和北直隸兩省的晉趙孔道,則由張皮綆率兵七千人防守。
顧君恩也明白井陘的重要性,他因此力勸李來亨道:
“井陘之重,已成關係天下安危的勝負手。井陘地勢狹小,大軍難以展開。清軍兵力雖然雄厚,可是若直接越過真定,強行進攻井陘,龐大的軍隊勢必蝟集在狹窄的山道之中,到時候使君和劉帥率領真定兵馬,邀擊清軍後路,則八旗兵再如何強勁、清軍兵馬再多麼雄厚,也只有全軍覆沒的結果。
自從萬曆末年以來,清軍與明軍百戰皆勝,名帥宿將不可計數。皇太極用兵更是殊爲老辣,他絕不會留下這樣的破綻。所以清軍若欲攻井陘,勢必先攻真定,現在清軍沒有直接進攻真定,而是渡過滹沱河北流,先攻深州,目的不問可知,就是要圍深州來誘出真定的大軍。
深州是小城,真定卻是大城。清軍強攻真定,短時間內肯定不能破城,而山西的十萬順軍,接到清軍南下的告急軍情以後,數日間就能夠衝出井陘口。
毋庸置疑,皇太極只有幾天的時間對付我們!這樣短的時間強攻真定已不可能,唯有誘出守軍,野戰殲敵,方有勝算。”
顧君恩的分析和方以仁心中的推測是同中一矢,當數不清的告急情報像東入汪洋的河流一樣涌入真定隨侯帥府的時候,李來亨的兩位謀主,都堅持己見,真定守軍絕對不可輕動!
李來亨明白他們話裡的意思,他站起身來,在帥府大廳裡走來走去,心中的遲疑已分外明顯。顧君恩看不下去,右手握拳連連敲在桌上,參軍司的參謀們則皆按劍拜伏於地,勸說道:
“君侯!真定得失,關係井陘,井陘之存亡,關係天下!”
“劉帥來了嗎?”
李來亨看着跪滿大廳一地的參謀們,先閉上眼睛,接着輕吐一口氣,收起了所有的焦慮和壓力,淡淡問道:
“劉師傅到真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