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淮忙碌極了, 一邊是上海灘中毒人數的增多, 一邊又是和平飯店的事情。
一整天下來,他竟沒有休息的時間。
中午時分, 陸淮僅僅小憩一會,卻夢到了那晚的大世界遊樂場所。
在夢裡,他自然又和那個女子在一起。
夢境中的那個地方是大世界的劇院,走道的燈亮着, 光線微弱。
聽着身邊的人講, 龔先生剛剛說完評彈。
他們兩個人順着人潮往外走。
陸淮察覺到他的手裡是細潤柔軟的觸感。
她的手中握着他的懷錶。
而陸淮握着她的手, 他的手掌包裹住她纖細的手指。
他牽過葉楚的手,這種感覺同她一模一樣。
周圍的人繼續沿着走道, 朝前走去。
陸淮的步子停了, 他微一用力,抓緊葉楚的手,她也跟着一停。
前面的那些人已經離開了劇院,這時, 頭頂的燈倏地滅了。
葉楚的呼吸聲就在陸淮的身側。
黑暗中,只有他們兩個人。
陸淮轉過她的身子, 讓她同自己面對面。
他俯下身去,似是想要看清楚她的臉,又好像要做些別的事情。
陸淮逐漸靠近她的臉, 氣息貼緊。
四周靜謐萬分,懷錶滴答聲音清脆。
她發間清香傳來,他摸索着, 繼續往下……
這時,陸淮猛地從夢中醒了過來,周身是冬日冰冷的空氣。
陸淮發覺現在他身處在和平飯店中,只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長時間維持同一個姿勢,導致他頸部發酸。
又做夢了。
這個夢和上海的大世界遊樂場有着關聯。
陸淮的嘴脣抿成直線。
他沒有猜錯,只要和葉楚一同去過的地方,就有他的記憶。
而陸淮帶着她走遍那些地方,便能追述起記憶,儘管他並不知道,那些過去是什麼。
但是場景和畫面都極爲清晰,她的身體和那些感覺都熟悉至極。
陸淮目光漸深,難道會是他們的前世嗎?
寂靜的房間裡,懷錶滴答作響。
陸淮低頭看去。
秒針認真走着,他手中握着那塊懷錶。
陸淮曉得,葉楚同這塊表定有關聯。
陸淮很想去葉公館,看看她到底隱瞞了他什麼。
但現在不是說此事的適當時機,只能等到中毒一事結束後再去找她。
陸淮快步拿起桌上的黑色大衣,一邊披上大衣,一邊往門口走去。
他坐上車子,出了門。
……
葉楚同陸淮說了學術會議一事後,陸淮就派人盯緊了那些人。
葉楚只曉得在學術會議上會出事,但是並不知道背後的下毒者究竟是誰。
參加學術會議的都是一些學識淵博的教授。
這幾日,暗衛會一直隱藏在那些教授的身邊,監視着他們,直到學術比賽結束。
只要他們一有動靜,暗衛就會立即向陸淮彙報。
然而,在這幾日裡,那些教授都沒有出現異樣,也沒有和任何可疑人士接觸過。
學術會議在新城飯店舉辦。
會議的前一天,教授們就住進了飯店。
會議廳定在了二樓,陸淮喬裝易容,住進了飯店的三樓。
那些暗衛散在飯店各處,僞裝成飯店裡的工作人員,時刻監視着那些教授的動靜。
這一天,會議如期舉行,期間沒有發生任何異常。
一切都相安無事,彷彿這僅僅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會議。
會議結束後,那些人來到了飯店大堂,準備用餐。
陸淮已經給暗衛下了命令,他們假扮成飯店的侍應生,埋伏在那些人的四周。
陸淮則坐在不遠處,他僞裝成一個來用餐的客人。
他故意帶了一頂帽子,帽檐壓得極低,不會被人發現。
陸淮一面看着手中的菜單,一面注意着那些人的動靜。
那些教授依舊有說有笑,他們對即將發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一開始,餐廳裡仍然平安無事。
當午餐用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有人察覺到不適。
那人剛站起身子,就失去了意識,倒在了地上。
前來用餐的客人看到這一幕,先是有些慌亂,但隨即鎮定了下來。
他們以爲只不過那人身體出了問題,纔會突然病發昏迷。
沒想到事情遠遠沒有結束,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侍應生,快去叫救護車!”
坐在那人身旁的教授立即上前去扶,沒想到他眼前一黑,也陷入了昏迷。
隨着那人的倒下,那些教授陸陸續續發覺到不對。
他們每個人都感覺到呼吸困難,全身無力。
紀彥儒也參加了這次會議,他也出現了相同的症狀。
緊接着,那些前來參加學術會議的教授全部昏迷了,甚至有人當場死亡。
此時,新城飯店已經徹底騷亂了起來。
這麼多人同時出事,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客人皆是躲避到一旁,不敢再看。
陸淮眉眼一沉,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也沒有料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陸淮立即站起身來,派人通知了中央捕房的邵督察,讓他迅速趕來醫院。
所有陷入昏迷的人都被送往附近的廣慈醫院。
陸淮車子跟在後面,他剛一下車,就發現一輛車子停在了他的身後。
邵督察打開了車門,從車上走了下來。
距離雖不近,但邵督察來得很快,看得出來,他對這件事情極爲緊張。
邵督察看見陸淮,快走幾步上前:“三少。”
陸淮朝他點了點頭,兩人不再耽擱,立即走進了醫院。
“這次昏迷的人不少,全是參加學術會議的教授。”陸淮提了一句。
邵督察聽到此,面色一沉,神色愈發嚴肅。
出事的人實在太多,醫生只能將他們安置在病房中,再一一診斷。
醫生護士進進出出,病房的門一開一合,最終緊閉。
事情發生得緊急,醫院還來不及通知病人的家屬。
此時,走廊裡安靜無聲。
雖然醫院裡極爲寂靜,但是空氣隱隱繃直,壓迫感沉沉落下,緊張異常。
放眼望去,入目皆是一片白色。
醫院中四處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透着些不詳的意味。
陸淮的視線落在病房方向,背脊直挺,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時間靜默流過,病房的門忽然打開,打破了這一刻的寂靜。
醫生終於從病房走出,他認出了陸淮,立即上前:“三少。”
陸淮點頭:“病人如何?”
醫生從未見過這麼多人同時中劇毒的場面,他隱約有些不安。
醫生緊繃着臉:“之前別家醫院也有過這樣的病人,那些人同樣也中了慢性的毒。”
“此次,應該是有人加大了劑量,毒性很重,他們纔會立即毒發。”
陸淮皺緊了眉:“你有沒有注意到不尋常之處?”
醫生先是搖頭,之後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開口。
“確實有一處奇怪的地方,紀教授只中了微量的毒,而其他人都被下了大劑量的毒。”
邵督察:“紀教授?是那位南洋大學的教授嗎?”
陸淮目光一沉,四周的空氣似乎冷上幾分。
這件事絕沒有想象的那樣簡單。
……
陸淮派軍隊守住廣慈醫院,巡捕房的人也日夜緊盯着醫院。任何人都不會有可趁之機。
儘管知道那些人絕不會露面,但陸淮要幕後那個人明白,他對這件事極爲重視。
上海的教授們出了事,法租界巡捕房和政府的人都不會視之不理。
一日後,廣慈醫院傳來了消息,昨天參加學術會議的人中毒太重,無法治療,全部死亡。
除了一個人,紀彥儒。
那裡的人已經盯緊了紀彥儒,他們此刻關注的不是他的安危,而是另一個原因。
紀彥儒已經成了最重要的嫌疑人。
這批教授中的都是急性毒,毒發太快。幾日內,而他們共同接觸過的人只有紀彥儒一人。
紀彥儒刻意讓自己也中毒,目的就是洗清他的嫌疑。
陸淮趕到廣慈醫院的時候,巡捕房的人已經快要將紀彥儒帶走了。
陸淮眼睛一眯:“邵督察。”
見到陸淮後,邵督察讓手下先停了動作,盯緊紀彥儒,他快步走來:“三少,借一步說話。”
他們進了一個空房間,門口有人看守。
邵督察面色凝重:“三少,我必須帶走紀彥儒。”
“邵督察,對方故意做的這樣明顯。”陸淮聲音沉沉,“正是爲了讓我們相信紀彥儒纔是兇手。”
上海灘接二連三有人中毒,這件事來勢洶洶,不知幕後黑手到底有何目的。
紀彥儒是唯一一個從生死關頭逃離的人,今日巡捕房的人去了紀家,他們還在他家中找到了毒.藥。
明眼人一看就會懷疑紀彥儒,但是仔細一想,便能知道紀彥儒心思縝密,怎會將事情做得這樣明顯。
背後定是有人栽贓嫁禍。
邵督察探案多年,經驗豐富,這樣的道理必然清楚。
但邵督察不得已纔會這麼做,就算知道紀彥儒教授並不是兇手,仍是要抓他定案。
邵督察有難言之隱,他思索片刻,開了口。
“三少,死去的人中有上海市長的親戚。”
陸淮沉默了。
上海市長對這次的中毒事情非常關注,不僅如此,有些權貴也中毒了。
對方刻意設下這個陷阱,就是要逼法租界巡捕房抓到兇手。
即便陸淮和邵督察都不相信,但是身後有來自權貴的脅迫,巡捕房的人一定要定案。
哪怕這些證據明顯是假的。
哪怕真正的兇手依舊逍遙法外。
這不僅僅是市長的要求,上海那些權貴也需要安撫。否則,事情越鬧越大,將會引起上海灘的動亂。
邵督察握緊了拳:“市長要一個交待,中央捕房不得不從。”
他低下頭來:“希望三少理解。”
陸淮知道,幕後黑手設計了這一步棋,正是尋找了這樣一個替死鬼。
只要紀彥儒被抓,以後又沒有再出現中毒的情況。
巡捕房的人將不會再查,此事就這樣蓋棺定案。
這樣他們將再也抓不到真正的兇手。
短時間內,陸淮很快有了新的辦法:“你可以將紀彥儒帶去巡捕房,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邵督察神色一鬆:“三少,請講。”
陸淮開了口:“這個人日後還有作用,必須保證他的生命安全。”
邵督察語氣堅定:“如果紀彥儒出了一點問題,我就立即辭去中央捕房總督察的位置。”
“多謝三少。”
邵督察離開了房間,他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把他帶走。”
陸淮的視線沉沉。
中毒一事蓄謀已久,中慢性毒的人尚且沒有治癒,已經開始出現生命危險。而中急性毒的死亡人數漸多……
做這件事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
楊公館。
近日上海灘有很多人中毒,財政司長楊衷也出現了中毒症狀。
楊家立即請了一個大夫,給楊衷診治。
楊衷的病情得到了很好的緩解。楊衷睡去,楊懷禮則把大夫送到了門口。
楊懷禮表達了謝意:“大夫,幸好有你在,我父親的病纔得到了控制。”
楊衷中毒,楊懷禮極爲擔憂。所幸大夫醫術高明,楊衷已沒有大礙。
大夫的聲音極爲平靜:“楊司長再吃幾副藥,就會康復。你不必擔心。”
楊懷禮:“謝謝大夫。”
大夫轉身離去,日光照了下來,他的神色極爲柔和。
葉公館。
葉楚坐在房裡,思慮重重。
她在等陸淮的消息。
新城飯店舉行了學術會議。陸淮也去了那裡,注意着那羣人的動靜,但她現在還沒有收到消息。
近段時間,上海極爲動盪,接連有人出現中毒跡象,賀二爺更是毒發身亡。
因爲廣慈醫院封鎖了消息,所以葉楚並不知道那羣教授已經身亡。
上海灘人心惶惶。
幕後黑手頻頻動作,陰謀逐漸展現出來。
未來的事不可預知,只有一步步往前走,見機行事。
葉楚望向窗外,目光微沉。
已近黃昏,日光漸漸落下,光線有些昏暗。
四下寂靜得厲害,格外沉悶。
時間流逝,暗衛還沒有來,葉楚的心仍提在那裡。
這時,一個丫鬟腳步匆匆,走了進來。
丫鬟語氣焦急:“二小姐,老爺病倒了。”
方纔葉鈞釗一下子昏迷了,面色極爲難看。
下人連忙通知了蘇蘭和葉楚。
葉楚的心一沉。
她立即站起身,往門外走去。
葉楚腳步極快,很快就到了葉鈞釗的房裡,蘇蘭已經到了。
來到牀前,葉楚看了過去。
葉鈞釗臉色蒼白,此時閉着眼,神情有些痛苦。
私人醫生正在診治葉鈞釗,半晌,他皺着眉:“老爺中了毒,情況有些棘手。”
葉楚心神一凜。
又是中毒。
她皺着眉,心裡百轉千回。
那個幕後黑手莫非也對葉家下手了?
葉鈞釗情況極不好,葉楚心裡十分擔憂。
私人醫生又開口:“老爺的病情只能暫時緩解,並不能完全治癒。”
葉楚和蘇蘭的心一涼。
葉楚看向蘇蘭,握緊了她的手,安撫蘇蘭。
蘇蘭按捺住慌亂,她忽的想起了一件事。
蘇蘭看向葉楚,開口:“我聽說楊司長也中了毒,楊家請了一個大夫。”
“再醫治幾日,楊司長的病就好了。”
情況危急,蘇蘭認爲,說不準這個大夫可以治好葉鈞釗的病。
蘇蘭說:“我們還是請這個大夫過來吧?”
葉楚頓了頓:“好。”
蘇蘭轉頭,看向丫鬟:“派人去問問楊家,是哪個大夫,把他請到葉公館來。”
丫鬟應是,前往楊家。
葉楚看着蘇蘭,安慰道:“母親,父親會沒事的。”
葉楚也極爲擔憂葉鈞釗的情況,但在這種時候,她不能慌亂。
蘇蘭點頭,不再開口。
房裡的氣氛沉悶極了。
大夫還沒來,蘇蘭便讓葉楚先回房。待到大夫來了,再派人叫葉楚過來。
葉楚回了房間,過了一會,丫鬟敲門:“二小姐,大夫到了。”
葉楚走出了房門。
此時的葉公館安靜極了。大家都放緩了腳步,說話聲也小了很多。
空氣彷彿都沉滯了下來。
風吹過樹葉,簌簌聲響,極爲輕微,很快便散在了風裡。
剛走到門口,門開了一道淺淺的縫隙,裡頭隱隱傳來細碎的說話聲。
葉楚腳步一滯。
蘇蘭的聲音帶着幾分感激:“大夫,謝謝你。”
大夫聲線平和:“不必客氣。”
這道聲線極爲熟悉。
落進葉楚的耳中,清晰極了。
葉楚的心一緊。
她的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葉楚穩了穩心神,推門進去。
光線傾瀉而下,微微照亮了地面。
葉楚擡眼望去。
一個人側着身,微低着頭,正在收拾藥箱。
他的手修長潔淨,動作輕緩極了。
光線有些昏暗,勾勒出他的身影,淡然悠遠。
深冬的風極涼,忽的吹了過來,帶着幾分凜冽。
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葉楚心裡的不安卻愈發重了。
葉楚擡腳走了過去。
房裡的空氣凝重,令人呼吸一窒。
容沐似是察覺到了動靜。
他緩緩轉身,望了過來。
夕陽的光影掠過容沐的臉,他眉眼疏朗,清雅極了。
光影映在了他的眼底,仿若平靜的湖面,不起一絲波瀾。
入暮時分,夕陽又沉了下來,天空彷彿染上了紅色。
那是一個寂靜的黃昏。
日光拉長了影子,映在了地面上,明明暗暗,愈加清晰了起來。
容沐凝視着葉楚。
嘴角浮起一絲輕不可察的笑。
笑意中帶着幾分淡薄。
作者有話要說: 統一回復,中毒事情解決後,陸淮會想起前世。
中毒是一個很大的轉折點,會妥善處理。
評論隨機掉落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