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就是這樣。”張鶴生說道:“北派全真教,講求的是強身健體,益壽延年。在他們的眼中,每個修道者的體內,都有一顆屬於自己的內丹,內丹在不斷的修煉後,會變成元嬰,元嬰即是修道者生命的象徵。而多出一個元嬰,就會多出一條生命。在東北遊擊日本人的時候,我曾親眼看見全真教的鮑理泉師叔被子彈打中心臟,但隨即又站了起來,將射中他的鬼子一掌擊碎了天靈蓋,估計當時用的就是這種生命契約。但很可惜,我們的實力和動輒上萬的關東軍相比,實在太小,不久之後,鮑師叔和另外一位孫師叔,就雙雙陣亡了。因爲六字元嬰咒太過殘忍,不但有傷陰德,其濫殺無辜的修煉方式也和道教的宗旨不符,所以很早以前就被全真教視爲禁術了,也不知道鮑師叔是如何修煉的。不過看來他也是深有顧忌,所以才僅僅修煉到了第一個字而已。若是六字全部簽訂契約,我想,十年前的皇姑屯一戰,大家精誠合作,未必不能保得張大帥的周全。只可惜……唉!”
說到這,張鶴生頹然的嘆了口氣,看來這張小小的符咒,勾起了他的諸多往事。
不過片刻,他就迷惑的擡起了頭,兩道眉頭深深地皺起。
“鮑師叔和孫師叔的屍體,是我和樑師兄親手埋進黃土的,而全真教的幾位長輩,在皇姑屯一戰中業已爲國捐軀。那這個世界上,還會有誰懂得這六字元嬰咒呢?”
說罷,張鶴生轉過頭來,再次端詳了一下櫥櫃上的玻璃罐。
玻璃罐中的嬰兒保存的相當完好,而且竟然能找到如此多的葵水命嬰兒,並巧妙地利用了福爾馬林防止腐爛的原理,讓罐子裡的嬰兒慢慢的誘發嬰變。顯然無論是施術者本人,還有大壩裡的小鬼子都爲此下了一番苦功。
終於,一個穿着泛白長衫,留山羊鬍的輪廓慢慢的出現在張鶴生的腦海。
如此揮之不去,如此刻骨銘心。
倘若不是戴笠的迎頭一錘,張鶴生恐怕會一輩子將這個頗具親和力的中年人,當做是自己的知交摯友。
果斷,大膽,未達目的決不罷休。仔細想想,這件事還真符合他的作風呢。
“我知道這滿屋子的嬰兒,是誰的傑作了。”半晌,張鶴生忍痛說道。
“誰?”楊開急迫的問道。
張鶴生深吸了一口氣,好像是在緩釋自己的心情,這之後,他撕掉了手中的紅紙:“樑維揚!”
“樑維揚……”楊開聞言愣了愣:“樑維揚是誰?”
隔了幾個星期的時間,再加上旅途中的種種怪誕經歷,已經讓楊開徹底忘記了這個曾被自己稱讚過的風雲人物。
倒是劉雨薇還有些印象,眼珠子轉了轉,說道:“樑維揚,難道就是那個,在皇姑屯刺殺軍閥張作霖的叛徒?”
經劉雨薇這麼一提示,華伯濤,陳天頂等人紛紛回憶了起來,對這個令人唾棄的名字,多是鄙夷和憤怒。
“原來是這個狗漢奸,難怪,難怪……”陳天頂叉着腰說道:“十年前設計謀害了張大帥,成了侵華日軍的幫兇。十年後,嘿嘿,也不消停,大概是關東軍不想養哈巴狗了,這條狗便跟731部隊勾搭上了。當真是窮兇極惡,無惡不作,惡貫滿淫!”
他一連說出三個帶惡的成語,顯然已將樑維揚這個人恨到了極點。
“如此國賊,誓殺之!”楊開紅着眼說道,不過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因爲他想起了當年曾養甫跟自己說過的那句民謠:寧惹小鬼閻王,不碰南張北樑。
南張,指着是南派正一教的張鶴生;而北樑,指的自然就是北派全真教的樑維揚了。張鶴生雖是作風低調,但他的身手在和王亞樵比武,對戰山魈,以及獵人墳中可謂是表現的淋漓盡致,冷兵器格鬥的古武術,便是楊開也是心有餘悸。既然樑維揚這個人和張鶴生齊名,顯然也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試想,一個比閻王小鬼還要難纏的人,會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嗎?
而且楊開隱隱覺得,現在的樑維揚,實力應該已經超過張鶴生,這纔是最讓他擔憂的。畢竟,張鶴生在青山療養院瘋了十年,要不是戴笠玩了招漂亮的攻心計,恐怕現在還逮着人叫大爺呢。而樑維揚這十年來卻是東西奔波,無惡不作,爲小鬼子的侵華效了犬馬之勞,再加上時常和日本陰陽師在一起,肯定還學了不少旁門左道的東西,如果樑維揚真在這攔河大壩之中的話,敵暗我明,楊開還真爲小組捏了把汗。
“現在不是殺不殺的問題,而是能不能殺得了的問題。”
“你們有沒有發現,在最大的櫥櫃上,第二排,其實後面還擺着四個空玻璃罐。”張鶴生苦笑着說道。
“空玻璃罐?”楊開眨了眨眼,按照張鶴生所指的位置,果然發現在第二排的嬰兒玻璃罐後,還隱藏着四個已經打開的空玻璃罐。只不過先前衆人的注意力全被嬰兒背後的刺青所吸引,所以本能的忽視掉了這個粗枝末節而已。
張鶴生說的,是實話。
“的確有四個,不多不少。”楊開轉過頭來,答道。
“但這又能證明什麼問題呢?”話說到一半,楊開忽然想到了張鶴生在介紹六字元嬰咒時,那生澀難懂的描述。原先不理解的東西,也在此刻慢慢梳理,變得清晰起來:“張道長,你……你的意思是……”
“如果不出意外,樑師兄已經將六字元嬰咒,修煉到第四個字了。”張鶴生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道:“看來這次,我們真的是麻煩大了。”
“不就是個漢奸嗎?衝上去給他一梭子子彈,看他還能爬起來不。還五條命六條命,當年義和團還說自己刀槍不入呢,不照樣給八國聯軍打成了馬蜂窩。”靠在門口的趙勇德不以爲然的說道。
“老張,你也真是,咱九個人,他一個人,怕什麼,當真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末了,趙勇德還教訓起了張鶴生來,那摸樣,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私塾先生。
聽了趙勇德的陳詞,張鶴生也不生氣,只是淡淡的搖了搖頭。
“你現在說出這些話,只是因爲你還沒有真正瞭解樑維揚這個人而已。所以你說我迷信也好,膽小也罷,我都不會怪你。”張鶴生說道。
“既然答應了戴笠,在任務完成之前,我都會誓死捍衛小組的安全。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裡,楊開,華教授,陳老闆,還有其他朋友,你們必須認真地聽我分析樑維揚這個人,一個字都不要漏過,因爲這關係到你們每個人的生命。”
說罷,張鶴生陷入了回憶。
十一年前,春,敵佔區。
這是個萬物復甦的溫暖季節,泥土劣實的道路兩旁,滿是綠油油的麥田,一眼望不到頭,因爲清晨剛剛下過一場雨的緣故,所以麥田裡的苗兒都顯得格外稚嫩。
但在這片綠色的世界中,卻有一支送葬的隊伍,艱難的行駛在泥濘中。
隊伍的中間,拉着三輛驢車,驢車是木頭的,車輪很是老舊,要不是在車轅上上了鐵箍,估計早就散架了。驢車上裝的不是穿花衣的小媳婦,也不是抽菸槍的老大爺,而是三口黑漆漆的棺材。
一陣風吹過,揚起插在車頭上的招魂幡,幡上的紙花四處亂撞,叮叮咚咚的,顯得格外滲人。
驢車的四周,圍着十多個披麻戴孝的人,用粗布裹着頭,看模樣像是死者家屬。但如果有心觀察就會發現,他們一個個身材健壯,走起路來也是井井有條,完全不像是山野村民。
“樑師兄,還有多久才能遇到小鬼子的輜重隊?”張鶴生給驢車丟了一鞭子,說道。
“根據內線的情報,日本人的輜重隊是早上六點從藤田軍營出發的。這條路是他們的必經之路,算算時間,也快到了。”樑維揚看了看手中的懷錶答道。他穿着一身粗麻衣,腰上繫了條白帶子,爲了掩人耳目,兩頰抹了胭脂,就連腦袋上都插了朵白花,看的張鶴生一陣好笑。
盤踞在東北的關東軍,每個星期都會用卡車往邊境運一批輜重,其中包括了糧食,棉衣,還有軍械。
張鶴生,樑維揚還有祈福協會的其他成員此行,就是爲了截獲這一批軍火,以支援這附近的一支游擊隊。
“但是我們爲什麼不選擇伏擊呢?”張鶴生說罷,指了指自己的衣服:“非要穿着這般模樣,你可不知道,這孝服,我可是軟磨硬泡,找了三個村子的裁縫,才連夜趕好的,還有那棺材,三口要了一枚銀元。最委屈的還是那三頭驢,明明是磨都快拉不動的老驢,非要套上驢車去拉棺材,你看它們累的,估計走到半途,就爲抗日捐軀了。”
“張師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樑維揚微微一笑,說道:“我們人少,他們人多,而且還有滿滿一卡車端着三八大蓋的鬼子押運,所以要是硬搶,肯定吃不了兜着走。唯一的辦法就是,靠這個。”
說到這,樑維揚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我相信,只要計劃不出漏子,我們完全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拿走他們的軍火。到了最後小鬼子還不知道怎麼回事,頂多賠上三口棺材而已,何樂而不爲呢?”
“但是樑師兄,你這法子,能行嗎?”張鶴生不無擔憂的說道。
“事在人爲,不做怎麼知道?”樑維揚反問一句,隨即面色一變,推了推張鶴生:“快,別說話了,小鬼子的卡車來了。”
張鶴生一擡頭,果然看見前方黃塵滾滾,傳來嗡嗡的發動機轟鳴聲。
他心裡一咯噔,趕緊用手指沾了點口水,抹在了眼睛邊上當做眼淚。然後抓起一把冥紙,搶到了隊伍前列,撕心裂肺的喊道:“爹,親爹,你死的好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