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被子彈擊中的山魈宛若脫軌的列車般腦袋一栽,重重的砸在了雪地上,身體因爲慣性而繼續向前滑行,將皚皚白雪劃出了一道深深的溝壑。
它的整個胸口已經佈滿了碗口大的創傷,強烈的痛覺,使得它不停地翻弄着前肢,滾來滾去。
“轟……”又是一陣巨大的轟鳴聲,九筒的散彈槍響了。到處亂竄的子彈將兩隻面目猙獰的山魈逼的連連後退,被彈丸掃中的地方,鮮血迸流。
“別過來,都他媽別過來,誰過來,你九爺爺讓誰好看!”九筒舉着槍,對着正前方的幾隻山魈,帶着哭腔罵道。
他本來就是個膽小的人。從小到大,不管是上街被人揍,還是老婆被人調戲,他都不敢吱一聲,村裡的老人說,這小子是個軟蛋,事情一到節骨眼上,就像塊豆腐,硬不了。
也正因爲如此,九筒的人生一向是命運多舛。到最後,自己的營生一塌糊塗,老婆也跟先前調戲她的野漢子跑到山神廟鬼混去了,九筒一怒之下,直接參了軍。說老實話,此時此刻,對於他來說,能發揮成這樣,已經是極限了。
趙勇德的首次攻擊,成功擊殺了一隻山魈,但第二隻山魈卻是如影隨形,以至於趙勇德還沒看清楚,就被一爪子掃的倒飛了過去,摔在雪地裡,不斷的呻吟。
“吼……”陰謀得逞的山魈貪婪的注視着這個倒地不起的人類,十隻血紅色的指甲躍躍欲試。眼見得趙勇德這邊不行了,獨眼龍只得改變計劃,迅速倒轉槍口,將撲向趙勇德的這隻山魈拉進了瞄準鏡,然後扣下了扳機。
“砰……!”一道血霧貫穿了山魈的半個腦袋,這隻原本獰笑着的山魈愕然的轉過頭來。
“砰……!”又是一槍,山魈的身子踉蹌了一下,隨即渾身癱軟的倒在地上,濺起了高高的雪花。
“趙勇德,你怎麼樣了?”獨眼龍抓起槍,衝到了他的身邊。
“媽巴羔子,沒事。就是吃了一大口雪。”趙勇德罵道,就在這時,他哎呦了一聲,看那架勢,估計是脫臼了。
“要不要我先把你拖回去?”獨眼龍填上了一顆子彈。
“沒事兒,你去幫楊開他們吧,我還能拿得動槍!”趙勇德臉都綠了,看來傷的不輕,這會兒顯然是怕獨眼龍擔心,所以在硬撐着。
二人說話之際,楊開和九筒已經全部退了過來,各自拿着槍,神色警惕。爲了防止山魈王在這個節骨眼上搞襲擊,楊開將僅有的兩枚罐裝煙霧彈全部投擲了出去。煙霧彈落地的剎那,滾滾白煙頓時遮蔽了好大一片地域,視野裡伸手不見五指,什麼都看不見。惹得不明就裡的山魈們,連連嚎叫,暫時停止了進攻。
但楊開知道,煙霧彈的有效期只有五分鐘,這五分鐘之後,大家該怎麼辦?
“情況不容樂觀呀!”楊開嘆了口氣。
地面上,橫七豎八的躺着三具山魈的屍體,其餘的山魈則在山魈王的帶領下,退出了煙霧彈的範圍內,雖然隔得較遠,但楊開還是能看得到那四隻虎視眈眈的眼睛。
敵視,憤怒,還有那麼一絲稍稍的自得。
這個聰明的首領,怕是已經看出這羣人類窮弩之末了吧?
“楊開……”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咆哮的山風中響起了華伯濤的聲音,儘管他那挺立在寒風中的身體,顯得是那麼的瘦弱。
楊開眯着眼,側過了腦袋,他感覺這個老教授,看出點什麼了。
破綻,亦或是弱點。
“聽我說……”華伯濤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山魈這種動物,雖然我不甚瞭解,也沒親自接觸過。但根據之前的觀察,我發現它們和猿猴有一個共性,那就是擁有自己的首領。”
“在猴羣中,首領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威,首領一旦認定了一個敵人,所有猴羣都必須前赴後繼的去攻擊,直到徹底殺死獵物,這之中,不管蒙受的損失有多大,首領都不可以撤銷命令,如果這樣,它就失去了做首領的資格。這就是從開始到現在,那些山魈雖然死傷慘重,但還是拼了命的和我們糾纏的原因。”
“所以,我們只要解決了它們的首領,這道命令就會自動撤銷,而山魈內部,也會立刻大亂,相互爭奪起首領來,到時候,自然就無暇顧及我們了。”
華伯濤的一席話,絕對如甘霖一般,將衆人由絕望帶到了希望。
“教授,人命關天的事,你有幾成把握?”楊開雖然感覺華伯濤說的有理,但也不敢輕易下決定,萬一衆人拼死殺掉了山魈王,引的其他山魈惱羞成怒,就真是挖個坑把自己埋進去了。
“相信我,這是唯一的辦法。”華伯濤目光炯炯,不容置疑。
“如果你不相信我,抱歉,一成把握都沒。但如果你相信我,告訴你,十成把握!”
“好!”楊開點了點頭,瞥了眼遠處的山魈,端起了卡賓槍:“兄弟們,都聽見了嗎?無論如何,賭一次吧!”
“嘿嘿,賭博,好事兒,該怎麼賭,壓大壓小,一賠三還是一賠十?”九筒這廝聞言,立馬來了精神:“我押咱們穩贏。”
“不!”楊開搖了搖頭,斷然否定:“你一定要押,而且要壓我們全軍覆沒纔對。”
“爲什麼?”
“爲什麼?”聽了楊開的話,衆人紛紛表示不解,就連九筒這個當事人,也是雲裡霧裡,楊開這麼說,不是平白折損了大家的士氣嗎?
什麼叫一定要押,還要押全軍覆沒?
不過,未等大家去問,楊開就用實際行動解釋了自己的言行,只見他笑吟吟的指着九筒的鼻子,一個字一個字的蹦了出來:“知道爲什麼嗎?因爲你逢賭必輸!”
“哈哈……”楊開說完,衆人紛紛笑了出來,連握槍的手都覺得力量倍增。
“好!這一次就算我輸了,我也輸的甘心。”九筒不好意思的摸摸腦袋。
看到這一幕,華伯濤欣賞的目光稍縱即逝,雙手抱胸,饒有深意的點了點頭。
戴笠沒有看錯人,他也沒有看錯人。
這個冷靜,沉着,幽默的男人,是這支小組的一根繡花針。有了楊開,桀驁不馴的衆人才會心甘情願的被一一串聯,成爲一個整體。
也只有成爲一個整體,這支小組才能展現出其真正的實力,一種無堅不摧,勇往直前的強大實力!
“鏘!”張鶴生面無表情地拔出了腰上的長劍,一泓秋水頓時流瀉在其腳下。他緩緩地站起身,拍了拍石頭的肩膀。
“朋友,這邊,就靠你了。”
“嗯……”石頭遲疑的點了點頭。
石頭說完,張鶴生就已經仗着長劍,加入了楊開等人的行列。
“張道長,你?”楊開有些驚訝。
“不介意多一個幫手吧?”張鶴生出人意料的露出了一絲和藹的笑意,這笑,在平時是從未有過的。
因爲他從來都是一個古板而迂腐的人。
但是現在變了。就在剛纔,他從華伯濤,楊開,和每一個人的身上,發現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那種感覺很另類,也很久違,就像十年前,大帥張作霖拍着自己的肩膀,爽朗一笑那樣。
那是,張鶴生腳步收起,似有所悟,信任的感覺!
“當然不介意!”楊開端起了槍,做了個深呼吸。
“九筒,左;張道長,右;獨眼龍,狙擊;目標,山魈王!”楊開的卡賓槍與肩膀平齊:“預備,衝鋒!”
“噠噠噠……”三枚子彈從楊開的槍口中射出,破壞力極大的達姆彈片刻就在一隻山魈的身上留下了永久性的標記。
緊接着他從後腰摸出一顆手雷,扯掉拉環,狠狠的丟了過去。
巨大的爆炸衝擊波,將山魈王附近的兩隻成年山魈炸斷了肢體,幾灘血紅色的黏液頓時潑灑在了雪地裡,散發出絲絲熱氣。
看到受傷不起的同伴,幾隻山魈頓時露出了貪婪的目光,爭先恐後的要去撕咬,然後大塊大塊的吃肉,可走到一半,卻被山魈王的一聲吼叫給嚇得退了回去。
戰戰兢兢,但眼角里,卻流露出了一絲怨恨的目光,敢怒不敢言。
看着自己這些不爭氣的屬下,山魈王有一種極度的挫敗感。
連番的失敗,已經讓它感覺到自己威信的動搖,如果不能消滅眼前的這幾個獵物,那它就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存在了。
於是,山魈王嗥叫一聲,聲音響徹雪谷,帶着無窮的憤怒,衝向了楊開等人。
它要復仇!
但這卻讓楊開想起了一個詞:那就是困獸猶鬥。
在自然界壓倒一切的,並非生死,而是競爭。不知道是因爲對首領的抱怨,還是對楊開等人的畏懼,其餘幾隻山魈此刻竟然出乎意料的停在了原地,默契了選擇了旁觀,而正對着輕機槍的那些成年山魈,在聽見山魈王的吼叫後,也相繼帶着幼年山魈從兩邊的山崖和密林旁撤了出去。
它們似乎都在等待。
等待着一箇舊王朝的落幕,一個新王朝的崛起。
不知爲什麼,楊開忽然在山魈王的臉上,看到了某種悲壯的色彩,它自始自終,是不是都在以自己的族人生命爲代價,爲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心而戰?
“咔……”九筒拉下了滑膛,一聲清脆的子彈撞擊聲從人羣中響起,隨即,散彈槍的槍管中爆出一團黑煙。無數顆高速旋轉的彈丸如錐子般扎進了山魈王的皮毛裡,血肉模糊。
山魈王只是頓了一下,然後瞪着四隻巨大的眼睛,繼續在冰天雪地的世界裡,執着於自己的信念。
血紅色的指甲,刨動着雪塊。它那聳起的後背脊骨,緊隨着奔跑的動作時起時伏,宛若大海上的波浪。
“噠噠噠……”楊開猶豫了一下,扣動了扳機。達姆彈準確的在山魈王的後背上綻放出一朵朵血紅色的花朵,裂開的鉛芯甚至將它的一塊皮膚炸脫,落出了一節森森白骨。
“吼……”山魈的眼中佈滿了紅色的血絲,前肢一挺,怪異的擋在了肚子的位置上。
它的動作停滯,頓時給獨眼龍創造了契機。砰,狙擊步槍響起,子彈從山魈王的眉心進,後腦勺出,帶出了一團腦組織,紛紛揚揚的紅白相間物撒了一地。
槍聲剛落,張鶴生就挺着一口長劍揉身攻了上去,此時,頭部的創傷已經使得山魈王的意識產生了模糊,連帶着動作也緩慢至極,但一隻爪子仍然死死的護着腹部,就像那裡藏着什麼脆弱的東西一樣。另一隻爪子胡亂的揮舞着,雖帶有千斤之力,但卻輕輕巧巧的被張鶴生一一躲過,很快,那條宛如毒蛇的長劍就削斷了山魈王的半截手掌。看到這一幕,楊開等人對視一眼,紛紛背上槍,拔出匕首,將鋒利的刃口對向了這個可憐的王者。
當嗥叫聲戛然而止的時候,山魈王終於閉上了四隻流血的眼睛。空氣中瀰漫着皮肉被燒焦的臭味。
正當楊開將四棱刺塞回褲管時,山魈王的屍體一陣顫動,一隻乳白色的小山魈從山魈王肚子上的肉袋裡爬了出來。
這隻小山魈非常的膽大,竟然搖搖晃晃的走到了楊開的腳下。楊開看到它身上的斑紋很淡,看來是隻年齡很小的幼獸。
難怪剛纔山魈王對自己的肚子遮遮掩掩,甚至於到死得那一刻都是如此,原來身上還藏着它。
是因爲給這個可憐的小傢伙找食物,纔會飢不擇食的對付我們的嗎?直至現在下不了臺?
偉大的父愛,楊開默然無語,思索着前前後後,一陣鬱悶積壓在它的心頭。
對面的一隻成年山魈看到這一幕,揮舞着自己的爪子,不知如何是好。
它在嗅我的腿!楊開感覺到一股股溫和的氣息從小山魈的鼻孔裡噴出來,弄得自己的腿癢癢的。他俯下身摸摸幼獸的頭顱,那幼獸毫不畏懼的看着他。
“你是他的孩子嗎?”楊開微笑着看着這隻小傢伙,又瞥了眼死去的山魈王,自言自語。
“嗚……”幼獸在楊開的手上蹭蹭,隨後搖搖晃晃的走回到母親的身後。
“你這隻魯莽的小東西,倒真像你的父親!”楊開對着旁邊的人說道,他忽然想起自己不久前還在同它的父輩們生死相搏,一股矛盾的情緒在他的內心衝撞。
“嗚……”開始那隻揮舞爪子的雌性山魈低頭舔一舔自己的孩子,隨後昂着頭望着它的敵人們。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相持的人和山魈們都沉默無語。
“楊開,我們繼續趕路吧!”不知何時,老教授華伯濤已經走到了楊開的身邊。
“可它們……”九筒的手緊握着散彈槍,自己都能感到槍在微微發抖。
“華教授說的沒錯,在它們的身上,我已經看不到敵意了。”楊開放下了自己的槍口,說道。
“動物的世界就是這樣,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着同類的競爭和殘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支山魈的族羣裡,只有少數幾隻雌性,只有首領纔可以擁有雌性。現在山魈王死了,這隻可憐的雌性也淪爲了其他雄性山魈競爭的目標,它們必將進行一場血腥的內戰,從新定奪下一任的王。現在,在它們的眼裡,我們已經無足輕重了。只要我們不先開槍,它們是不會再和我們爲敵的。”華伯濤解釋道。
聽了他的話,楊開點點頭,拍拍九筒的肩膀:“走吧,夥計!”
“走!”九筒跨上了散彈槍,小跑着去幫石頭他們收拾零散的彈藥和行李箱去了。接二連三的戰鬥,已經讓大家帶來的彈藥損失了大半,後面的路上,不節省是不行的了,畢竟,補給還在大興安嶺之後的祥瑞鎮。不過有弊也有利,大幅度的消耗,使得行李箱的重量減輕了許多,這也意味着,行動速度將會比原來快得多。
衆人懷着複雜的情緒最後看了眼山魈母子一眼,說了聲再見,隨後順着山坳,艱難的踏着積雪向遠處走去。
正如華伯濤所說,一路上,山魈們再沒發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