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土商
一八一賭場開張後,立刻成了黃浦灘最大的一座銷金窟,張嘯林幾乎沒怎麼做廣告,賭徒聞訊後便如蠅涌來,一時間福煦路、巨籟達路頓時車水馬龍,冠蓋雲集。各路賭徒紛紛聚集於此,都想爭先一睹這銷金窟的奢華與風采。
自打一八一號開張以來,迅速引領了黃浦灘的豪賭之風,此風氣急速蔓延,甚至達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各類揮金如土的大賭客紛紛聚集於此,跟錢有仇般地在此玩命豪賭,一夕勝負動輒十萬八萬,這筆錢用當時的金價計算,約合黃金千兩左右。如果摺合成現在的人民幣計算,一克黃金抹零算整,少說三百元,一兩五十克就是一萬五千元,一千兩是多少錢?
在這些賭客當中,自然少不了盛宣懷家中的那些敗家子,像什麼盛家老四盛恩頤,素有賭國花魁之稱的盛五娘娘。他們拿着盛宣懷留下的鉅萬家資,在此盡情揮霍豪賭,賭的興起,輸得急了,乾脆就用寸土寸金的房契爲注,一晚上輸贏三五十萬,照樣面不改色心不跳。
他們這兄妹幾人之所以在賭桌上能有這般心理素質,所依仗的無非就是錢,而錢對於盛家兄妹來說,簡直就是那多餘的不能再多餘的累贅之物,恨不得統統從身邊趕跑纔好。尤其是老四盛恩頤,他大把砸錢的“豪舉”在上海是出了名的。上海進口的第一部豪華轎車就是他買的。爲了顯示與衆不同。他將車的方向盤換成純銀的。上面刻了自己的名字。因爲他在家排行老四,就連汽車牌照也很有“深意”用了四個四,這樣,別人一看到他的車,就知道是盛家老四來了。盛老四不僅自己揮霍,還給每個姨太太配一幢花園洋房和一部進口轎車,外加一羣男僕女傭。他最牛氣的時候,在跑馬場養了七十五匹馬。但和賭博比,這些都是小菜一碟。
盛恩頤這般窮奢極欲豪賭早已經不是第一次,他在賭場上創過的最高紀錄。是一夜之間把北京路、黃河路一帶、有一百多幢房子的弄堂,整個兒輸給了浙江總督盧永祥的兒子盧小嘉。這筆資產如照現在上海的房價來估量其價值,恐怕超過了所有地產大亨的資金了。而在一八一號輸個三幾十萬,對盛恩頤來說。不過如同在身上輕輕地拔了根毛,盛宣懷留下的遺產那麼多,他要是不每天輸上一點兒,連他自己都覺得過意不去了……
就是這麼有錢的一個人物,最後卻窮困潦倒而死,死在曾經是自己宅子的江南四大園林的留園門房。可見人之世事滄桑,正應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這句老話……解放後,國家實行土地國有政策,一切私人佔有的土地。必須交納高額地價稅,盛家全國各地的房產,因爲交不起地稅,最後都折算成地價劃到了公家的房產簿上,只剩蘇州留園門口的幾間盛家祠堂的老房子仍屬盛家。這幾間沒有被收,還是因爲共產黨的仁慈,只因當時有幹部說:收了人家的房子,不能收人家的祖宗呀……後來共產黨幹部開會一商量,把留園的門房給他留下了,讓他去頤養天年。他在閒極無聊之時,也想進留園老家去看看,卻因囊中羞澀,連門票也買不起,只好作罷。
常去一八一號賭場光顧的另一位豪客是叉袋角朱家老三朱如山。叉袋角位於上海北火車站附近。位置橫跨閘北和公共租界西區,是長安路、底麥根路、北近蘇州河一帶的統稱。這一帶地勢衝要。工廠林立,幾乎全是朱家的物業。朱如山可謂是黃浦灘最懂得享受之人。他到一八一號賭錢打麻將,很平常的都是六七萬元爲一底,摺合當時的金價也要六七百兩。
朱老三之所以如盛恩頤一樣有如此大的手筆,也是因其繼承了大筆遺產所致。其祖父朱鴻度是中國近代第一個民辦紡織廠的創始人,與李鴻章、盛宣懷私交甚密,在他們的幫助下創辦了裕源紗廠,後又創辦裕通麪粉廠,其家紗廠、麪粉廠在全國各地都有分號。誰都知道當時的“叉袋角朱家”富甲天下。
朱鴻度共有六子,朱如山是其二子朱幼鴻的三子,朱幼鴻子承父業,光大了其父的產業。?然而朱幼鴻四個兒子的心思卻都不在辦實業上,因爲祖上留下的家產已是享用不完了,早早就沒有了做事業的激情。
朱如山之所以前來張嘯林的賭場捧場,這裡面還發生了一段小故事。前一段時間,朱家二子家中失竊,懷疑是家中江西廚子所爲,便將他扭送戈登路巡捕房,廚子被刑訊打傷。此時,任上海警備司令部司令的楊虎正垂涎朱家二子的一處地產,便請黃浦灘有名的流氓大律師江一平威脅朱家二子打官司,要敲詐他八十萬銀元。朱家二子沒辦法,知道三弟如山同杜月笙交清深厚,只好求朱如山去請杜月笙幫忙。朱如山早已知道此事,只是杜月笙不讓他插手,因爲張嘯林已經捎話過來,要看朱家二子出醜,原因是朱家二子在張嘯林的銀行出現週轉困難時,將存在銀行的五十萬現金取走,令張嘯林非常惱火。朱家二子只好去找大哥朱鬥文,鬥文身爲大哥,長子如父,便將朱如山叫到家中,訓斥一番,說:“家規不允許結交幫會中人,你結交杜月笙已是不對,如今又坐視二哥爲難不管,就更加不對。如果此次楊虎敲詐得逞,朱家人還有什麼顏面在黃浦灘呆下去呢?”朱如山無法,只得帶着二哥登門向張嘯林求情。張嘯林罵了一通朱家二子當年的不義氣,但看在朱如山同杜月笙的面子上也就不難爲他了。朱如山馬上告訴杜月笙,張嘯林已經點頭了,杜月笙便派了幾名兄弟,給江一平送去了一個信封,裡面有一支手槍幾顆子彈。江一平嚇得當晚就逃到了蘇州,此事也就不了了之。此件事後,朱如山很承張嘯林的情,便經常來一八一號捧場。
朱如山姨太太、小妾極多,但是他也同四川大軍閥楊森一樣,御婦有方,家規極嚴,有時候他會率領他所有的姨太太光臨一八一號,爲他打麻將助陣。朱如山的姨太太個個花容月貌,素來豔名在外,其中新納的幾位姨太太便是葉生秋二八三號雛妓院的雛妓。每當這些姨太太與他同行,都由他的正室夫人親自帶隊,姨太太們集體出動時,穿一色的時裝,戴同樣的首飾,燙一種髮式,目不斜視,櫻脣緊閉,仿若人山肉海環立在朱如山身後。也算是賭場中難得一見的一道風景了。
俗話說富不過三代,老話自有老話的道理,抗日戰爭結束後,因爲連年的戰禍,朱家偌大的產業正好到了第三代之手就開始衰敗了。餘下沒死的也都同盛恩頤的命運差不多,朱如山最終的命運也與盛恩頤驚人的相似,死在了唯一的一間老宅之中。死的時候身邊竟然沒有一位姨太太在旁邊伺候,可謂是晚景淒涼。
除了這些豪客外,一八一賭場中自然少不了黃浦灘青洪幫大亨的身影,像什麼季雲卿、林寶三、沈田莘、“金子大王”鄭松林,“花局大王”高蘭生之流也經常關顧,但滬上頂級大亨如黃金榮、龍邵文、杜月笙、葉生秋之類,卻一個也不見到場,這難免令張嘯林心中多少有些不快。
黃金榮不到場,是因爲他看不慣這般跟錢有仇似的豪賭,,他一向認爲小賭怡情,大賭敗家,像是一八一號裡面那些人的賭法,深諳世道的黃金榮是不屑爲之的,他一輩子只喜歡一種賭法,那就是銅旗挖花,因爲銅旗的賭法文雅,期間還配合着唱詞兒,因此賭局進行緩慢,輸贏也不會太大。而在一起打挖花的朋友,也通常都是打打談談,說說笑笑,用以享受雙重娛樂,消磨時間。
龍邵文不到場的原因是他此時雜物繁忙,並非故意不去捧場。
杜月笙不到的原因最爲複雜,一來他剛受了蔣介石的召見與勉勵,滿腦子的報效總司令的思想,對吃喝嫖賭是一概沒了興趣。二來他始終在爲張嘯林目空一切,毫無顧忌的作法擔心,他不知道國民政府對於張嘯林開大賭場,將會採取何種態度!因而採取了觀望之態。他知道國民政府如果對張嘯林出手懲戒,那自己也一定也脫不了干係,這不僅是因爲外界傳言的張杜不分家,也因爲張嘯林這次開設一八一賭場,對外宣稱是與杜月笙合股的,事實上杜門中人的確有不少人在一八一號拿錢吃俸祿,比如杜公館的賬房錢惠寶就被張嘯林喊去當了一八一號的經理,杜月笙的開山門徒弟江肇銘也去了一八一號,成了搖盅的擋手。
葉生秋不來的原因最爲簡單,萬順堂下設五大賭場,他知道十賭九騙的道理,除有時去龍公館龍邵文處捧場賭錢外,再不去別處賭錢。
別人不來一八一,張嘯林還覺得有情可原,畢竟那幾個人平常就與自己不對付,可杜月笙不來,張嘯林就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了。他不止一次地去請杜月笙,可次次都被他找藉口推脫掉了,張嘯林不禁暗暗惱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