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4 “蝶蛹”
回到公館,龍邵文馬上讓人去請俞文徵。他知道要打探這樣級別的事情,除了俞文徵外,別人還真辦不到。俞文徵在社會底層的朋友極多,全上海戲館、旅社、餐廳、酒店、混堂、妓院裡的案目、茶房、僕役、保鏢、夥計,澡堂子裡的擦背匠、扞腳匠、拔罐的,碼頭上的壯工、苦力,大街上小販、警察局裡的小警察,市政府的小職員等等,幾乎全有他的眼線,人數不下五六千,因此他打聽個什麼消息,是輕鬆之極。
俞文徵聽說龍邵文有請,在第一時間就趕到了龍公館,他的想法跟章林虎很相似,多年來,龍邵文每月都按時給他的戶頭存一筆錢,算是龍升公司經營煙土的分紅,可龍邵文卻極少差遣他幹這兒幹那兒,因此在俞文徵心中,他始終覺得有所愧疚,因此一聽龍邵文有請,自是欣然而來。
“文徵!現在有一個人你給我打聽一下!”
“什麼人?”
“馬紹武,聽說是他的公開身份是國民黨中央黨部駐上海特派員,但實際身份是特工總部上海區區長……”
“阿文!這你可問對了!我恰巧知道一點此人的底細!”
“呵呵!”龍邵文喜道:快說說。
“馬紹武原名史濟美,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生,國民黨黨務調查科職員,中共叛徒顧順章培訓班一期學員,是顧順章得意門生,得顧傾囊相授系反共技巧。大概半年前,他被特工總部調往上海,成了上海區的區長,這個人八面玲瓏、善於專營,剛到上海沒多長時間,就與上海公安局的人搞到了一起,稱兄道弟,據我在上海公安局當差的小兄弟說,他特意請示中組部調查科頭目徐恩曾。由特工總部出錢,專門給上海市公安局每人一份補貼……”
“他這是什麼意思?”龍邵文不解地問。
“目的就是他上海區特工逮捕了中共人士便不用再送往公安局,而是直接可以秘密囚禁。”
“哦!馬紹武還真是有心人。這樣看來。租界的關係他一定是捋的順了?”
“沒錯吧!馬紹武爲了與租界捕房搞好關係。專以中央特派員的身分,公開同捕房西探長和翻譯官接觸,並代他們向中央政府申領禮金,以示親善。至於一般巡捕。馬紹武則經常同他們吃喝玩樂。所以馬紹武在租界辦理案件時,捕房總是協助行動;特工在馬路上公開抓人,翻譯官也巧言掩飾。有時,捕房抓到人無證據定案,只要上海區特工弄來僞證。捕房遂可定案,引渡給上海區。”
“看來這個馬紹武真是顧順章的嫡傳弟子。對了,你剛纔說馬紹武抓人後通常都秘密囚禁,那他這個秘密據點在什麼地方?”
“這個我沒打聽過,你給我一天時間,我把地址告訴你。”俞文徵說。
“行!另外你再多打聽一些關於馬紹武的消息還有李士羣被捕後的消息,越多越好!我有用。”
“好!你等我消息吧!”
……唐嫣坐在辦公室的一張桌子前,怔怔地不知在發什麼呆。一個職員過來叫她說:丁社長叫你過去一趟。
唐嫣“嗯!”的答應了一聲。去了《社會新聞》社長丁默村的辦公室。
“快坐下。”丁默村親自爲唐嫣到了一杯水,瘦瘦的棗核頭上,皮抽到一起,展開了一絲笑容,“事情辦的怎麼樣了?不着急,先喝口水再說。”
“龍邵……龍先生答應幫忙了。不過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救出李士羣來。”
丁默村用鷹隼般的眼神,曖昧地瞧了一眼唐嫣。依舊笑着,“別對他沒信心。我相信他還是愛你的。對了唐小姐,我又寫了一封稿件,你一會兒拿去編排室,署上你的名字發了吧!”他從桌上拿過一張稿紙,遞給唐嫣。
唐嫣接過來看了一眼,見標題是《中共高層秘聞》,登時皺了下眉說:用我的名字發?這不太合適吧!
丁默村看了唐嫣一眼,用十分緩慢的語調說:唐小姐,《社會新聞》嘛!本身就是刊登社會上的一些新聞,你來報社這麼久了,也沒真正地寫出一篇讀者愛看的社會新聞來,把這篇文章署上你的名字,也是爲了讓你在同僚面前能抖起精神,別總讓他們小瞧你。
唐嫣默然地點點頭,“丁社長,如果沒什麼別的事情,我就去發稿件了。”
“哦!去吧!去吧!”丁默村和藹地說,見唐嫣快出了門口,他又喊道:“唐小姐!等等。”
“還有事嗎丁社長?”
“龍先生那裡還要抓緊纔好,另外……另外不管誰問你,一定要記住葉吉卿是你的同學。”
……一天後,俞文徵打探到了上海特工總部的秘密辦公地點:南市沿馬路東側的一座石庫門內,以及馬紹武關押共產黨嫌疑人的秘密據點:小東門的東方旅社。他說:馬紹武一到上海,就潛入租界的舞廳、夜總會和華界的妓院、飯店、澡堂等處,一面花天酒地,一面緊叮着社會底層的一舉一動。通常他的特務行動都是分三步進行,一,偵查!通過與社會底層建立的良好關係,能掌握不少共產黨活動的蹤跡……
龍邵文聽後笑着問:文徵,馬紹武倒像是你的嫡傳弟子呢!專喜歡與社會最底層的人結交。”
俞文徵笑着說:我舉個最簡單得例子,比如說我結交了你家的廚子,我就會知道你家今天將會來什麼人!我結交你的僕從,我就知道了你今天談話的內容,我要是結交了你的管家,那你每天去什麼地方,幹什麼,那是再也瞞不了我了!馬紹武最喜歡去澡堂子泡澡,與擦澡工閒聊、交朋友,因爲他知道這些人往往聽到的事情是最多的,這自然是很多人對這類人熟視無睹,認爲即使在他們面前說了什麼!他們也聽不懂,所以往往能在這類人眼前無所顧忌地暢所欲言。
“馬紹武也夠狡猾的,虧他能想的出來每天去泡澡來抓共產黨……嗯!文徵,你居然能分析出他每天泡澡的原因,也很了不得,”
俞文徵笑着說:因爲我也有很多在澡堂子端茶送水,推背擦澡的朋友。
“這是馬紹武的第一步,那接下來的第二步呢?”
“找到共黨嫌疑人後,立即秘密抓捕,關在小東門的東方旅社審訊。進行教化馴服。主動投誠的,留下悔過書後,立刻放回,作爲內線打入共產黨內部,並替其嚴守秘密,不肯自首的,送到公安局公開處理。”
“嗯!那第三步呢!”龍邵文接着問。
“第三步就是掌控這些內線了,這些內線全部抓在馬紹武一人手中,並取名‘蝶蛹’,平日並不輕易啓用,有的人甚至被他塵封在檔案卷宗裡看都不看一眼!這類人多不勝數,以至於他纔在來上海不到半年的時間裡,就把中共上海地區整個基層組織活動的情況掌握了個差不多。”
龍邵文聽的雙眼發直,“馬紹武還真是有兩下了,對了,你剛纔說他給那些潛伏在共產黨中的內線起名爲‘蝶蛹’,這又是什麼意思?”
俞文徵笑着說:當初我也不知道,我就請在東方旅社打掃衛生的朋友去打聽……蝶蛹外面套着厚厚的繭子,有兩層意思,一是暗指受到控制;二是暗指潛伏下來,一旦有需要,馬紹武隨時可以讓這些蝶蛹羽化成爲蝴蝶,併成爲他漂亮的工具……
馬紹武的“蝶蛹”的確很厲害,它的主要作用是實行以分化爲主、高壓爲輔的懷柔政策,軟化中共的動搖分子,利用中共叛徒作偵探奸細,潛伏在中共內部秘密活動。在往後不到兩年的時間裡,馬紹武及他的繼任者啓動“蝶蛹羽化”計劃,給共產黨組織造成極大的破壞,當時不少中共高層只要稍在上海停留,很快就被“蝶蛹”指認,就算藏身租界,也會被租界當局以各種藉口實行逮捕,然後轉交給上海警察局。像被捕後投降變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盧福坦;受重傷到上海治病的紅四軍參謀長陳賡;全國海員總工會中共黨團書記廖承志;在獄中遭受各種酷刑,寧死不屈的中華全國總工會上海執行局書記羅登賢等,都曾被“蝶蛹”指認,逮捕。即便在馬紹武死後,他的繼任者,中組部調查科上海區區長徐兆麟、韓達等,仍在利用這些“蝶蛹”秘密逮捕中共人士,並對之進行威逼利誘策反,像抓獲原中共上海中央執行局書記李竹聲、中共上海中央局宣傳部長盛忠亮等,並使他們投敵,無一不是“蝶蛹”之功。
“蝶蛹”的另一個作用是:使得人們對曾經被捕過,後又獲釋的同志有一種極不信任的感覺……其原因不外是共產黨員但凡被捕,通常只有兩種選擇,一種是死,一種是降。能像惲代英、羅登賢、陳賡那樣錚錚鐵骨,寧死不降之人自然不少,但像顧順章、向忠發、李竹生、盛忠亮等投降之人也是屢不鮮見。這些曾經被捕又轉化爲“蝶蛹”而潛伏下來叛徒,都極力隱瞞自己曾經有過的被捕經歷,並對揭發者予迫害……
不過隨着能執行“蝶蛹羽化”政策人的橫死或暴亡,這部分“蝶蛹”就像是狂犬病攜帶者一樣,若沒有特殊的催化劑,則有可能終身潛伏。但歷史總是開玩笑般地去捉弄這些想要長期潛伏的“蝶蛹”,這些狂犬病攜帶者最終都耐不住寂寞,露出猙獰的面目跳了出來,妄圖羽化成蝶,但終究難逃歷史早就給他們安排好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