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戲子(四)
“是啊!”小妙香點點頭,心想,“這個姓龍的說話倒是中聽。”
龍邵文讓傭人泡了茶,他親手端給小妙香,“妙香姑娘,你再把夢到男人睡覺,亂拋媚眼那段唱一遍,剛纔戲院子裡太混亂,我沒聽夠。”
小妙香皺眉了,暗忖,“梅先生的弟弟好粗俗。”她白了龍邵文一眼,輕輕唱了起來……你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兒茜,豔晶晶花簪八寶鈿。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恰三春好處無人見,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畫廊金粉半零星。池館蒼苔一片青。踏草怕泥新繡襪,惜花疼煞小金鈴。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小妙香唱完一段,龍邵文卻無動於衷,隻眼睛發直地盯着小妙香。把小妙香盯得心中發毛,她說,“我是不是什麼地方唱錯了。”
“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這兩句最好,我二哥見了你,一定慚愧的不想活啦!”龍邵文大加讚賞,他回想着趙孟庭的話,逐字逐句說,“這看戲的裡頭,有內行的,也有不是內行的。有的人說戲,很懂得戲路,生旦淨末、唱唸做打樣樣明戲,戲子唱跑了腔、唱走了調、哪怕唱錯一點點,都逃不出他們那雙神眼。正因爲他們精通此道,一旦聽到有好段子,他們也偶爾大喊一聲好,這一聲好,便能……便能捧紅一個人,如果叫一聲不好,就能毀了一個人。憑了這個份量,唱的人便敬他們三分,愛他們三分,又恨他們三分。不過話又說回了,這也要看唱戲的是什麼人。要是像我二哥和你這樣的人唱戲,就是再內行的人,也不敢亂叫好,要是叫了好,就顯得不懂規矩了。”
小妙香的眼睛飄過一層霧氣,“不愧是梅先生的弟弟!雖然說話粗俗,人也不是很斯文,但對我們梨園弟子非常理解……”她誠懇着說,“小妙香如果有什麼地方唱的調不準,腔不正,您可千萬不要客氣,一定要指出來,由您指出來,總比我登臺被別人指出來要好的多。”
“不瞞妙香姑娘,你唱的好與不好,我是不能給你指出來的。”龍邵文一本正經,“我沒有這個資格啊!除非哪天你見了我二哥,請他給你指點吧!”
小妙香聽了大爲受用,心裡雖甜滋滋地,嘴上卻客氣說,“您太謙虛了。”
龍邵文看看時間,“妙香姑娘,晚上我給你設宴接風,順便招呼上我二哥,我也好幾天沒見到他了,借你的光,我們見上一面……嗯!這幾天你住我這裡吧!就別回朱八那裡了,朱八可是對你不懷好意呢!”
小妙香忙不迭地點頭,激動地問:你說晚上吃飯,梅先生會來麼?
“不知道啊!事先也沒跟他打招呼,他一到晚上就約會繁忙!不知有多少千金富婆小媳婦都想陪他睡覺,我儘量吧!就算他不來也沒關係,早晚他還是要來的麼,你先休息會兒,到時間我招呼你。”
小妙香笑一聲,“都說討老婆要像梅先生,生兒子要像周信芳,梅先生受歡迎,我自然知道……”她又說,“我出道兒晚,在北京登臺時,梅先生卻來了上海,我雖一直仰慕梅先生,卻從未見過。”她懦懦地問,“梅先生長的什麼樣子!我見的都是妝後海報,未曾一睹真容呢!”
龍邵文一皺眉,“你看見我的樣子了麼?梅先生的樣子也差不多這樣吧!行了,去休息吧!一會兒睡着了,說不定就可見到我二哥拿根柳樹條子在院子裡等你了。”
小妙香臉一紅,暗想,“你長得雖不難看,卻冷得厲害,一皺眉更是兇巴巴的,梅先生若是長成你這樣,可怎麼唱花旦。”她“哦!”了一聲,自跟着傭人去客房休息……
小妙香才進去,章林虎樂呵呵地進來了,“阿文,最近咱們一直遊手好閒,好吃懶做的,這下終於有事情可幹了。”
龍邵文笑着問:打杜月笙那一槍是你安排人乾的?
“生秋阿哥真是高瞻遠矚,鼠目寸光,他說雙方如果解釋開了,就沒了樂子,就讓我幸災樂禍地去開黑槍,不過我那一槍離杜月笙很遠,沒傷着他。”
俞文徵也進來了,他說,“阿文,你要的青銅器有貨了,對方開價兩千銀元。”
“奶奶的,什麼玩意這麼貴,兩千銀元,快買一箱公班老土了。”龍邵文皺眉問,“貨主是什麼來路?”
“貨主叫做孫殿英,河南人,他自稱經常往來河南與上海之間販運一些古董,聽說你要收青銅器,就特意把貨留着沒出手,說什麼貨賣識貨之人,這寶貝,除了你外,其他人是一概不賣……龍邵文“呵呵!”笑了,“這是個馬屁精,沒等見面就給老子戴上了高帽子,無非是想在講斤頭的時候多佔些便宜,人在哪兒?”
“就在外面等着。”
龍邵文細細打量着還沒見面,就大拍自己馬屁的孫殿英……他個子不高,瘦的像根蘆柴棒,頭髮稀疏,留着八字鬍,一臉因生天花而落下的麻皮,比黃金榮臉上的坑還要多,走起路貓着腰,自進來那一刻,就睜着圓溜溜的小眼睛四處亂看,就像是一隻老鼠。
龍邵文笑了,想,“奶奶的,這傢伙長的真親切!怎麼看都像是老子的同行……不過他這賊像長臉上了,不如老子隱藏的好啊!”
俞文徵說,“這就是你要見的龍爺,把貨拿出來吧!”
孫殿英點頭哈腰地從身上解下一個包袱,“東西在這兒,龍爺過目吧!”
龍邵文好奇地把包袱一層層打開,一個鏽跡斑駁的青銅器露了出來……“呵!好一頭大象,蠻逼真嘛!”龍邵文抓起來,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問,“這大象的背後有一窟窿,好像是乘酒用的吧!”
“龍爺好眼光,青銅象尊,就是祖宗們乘酒用的酒具。”孫殿英操着一口濃郁的河南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