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一千銀洋(下)
龍邵文快走出大門的時候,突然間像是想起什麼事情,他回頭頓了一下,看着楊福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笑着搖搖頭,轉身繼續向門外走去!
“阿文哥!你有事體要我幫忙?”楊福根抓住了這個感恩的機會。
龍邵文“嗯!”了一聲,回頭說:楊老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想託您幫個忙,又不想和公事攙和在一起,落下個假公濟私的名頭,算了,改天再說!
楊福根快走幾步到了龍邵文身前,“阿文哥太客氣了,有事兒您就直說,只要我楊福根能幫上,我……我……”他臉上一副恨不得把心都要掏出來的表情。
龍邵文猶豫了一下,“我有個遠房大表哥前兩天找我,說急着用錢,想把家裡傳下來的一副老畫賣了,可當鋪出價太低!他又不想便宜了那些黑心鬼,楊老闆是這一行的前輩了,我想把那幅畫送過來給楊老闆看看,如果還值幾個錢,拜託楊老闆先保管一下。如果不值錢,就當破紙扔了吧!”
“好說!好說啊!”楊福根連連應允。
回到鴻源茂,龍邵文把事情的經過向顧同霏做了回覆,又說,“價格又降了兩百元,楊老闆真的快哭了……”他搖着頭,“油水就這麼多!楊老闆急着應付債主,也不敢給咱們虛開花頭!”
顧同霏點點頭,“阿文!張老闆早把金達的家底摸的清楚!他所以派你過去,也是想借此機會看看你的眼力,今後是想對你重用呢!嗯!我想你的回覆張老闆會滿意的,這跟他掌握的情況基本差不多吧!”
龍邵文抹了把汗,“張通祥你個老狐狸,幸虧老子沒拿楊胖子的花頭,不然老子拿多少,他一定在總價上加多少,給老子來個羊毛出在羊身上!媽的,這是想置老子於不仁不義呀!”
回到屋中,龍邵文找出在當鋪偷來的那幅畫,小心地照原樣包裹了,來到小東門的昌盛園水果店找到朱鼎發,“鼎發,我同金達瓷貨行的楊老闆講好了,這幅畫暫時放他那兒。你找個平常露面少的兄弟,把這幅畫給他送過去,就說是我的表親,然後和他討些錢來,記住了,一定不能低於二百塊。”
“二百塊?呵呵!發財了啊!”朱鼎發歡喜着答應了,去找平常很少露面的徐國良去金達送畫。
離開昌盛園,龍邵文看看天色還早,就晃悠悠的朝小東門去了,琢磨,“好幾天沒賭了,也不知道好手氣還在不在了。”纔到小東門附近的賭檔,就見章林虎帶着另外兩個小混混在暴打一個人。被打的那人個子不高,但是上身卻很粗壯,龍邵文知道,混在黃浦灘的苦力很多都是這樣的身材,這是由於常年搬運重物所致。他喊着章林虎,“你們又再打架啊!”
章林虎把伸出的腳收回來了,“咦!阿文?你怎麼過來了!這小赤佬搶碼頭,識破了咱們的鬼蜮伎倆,還蠻橫的厲害,教訓教訓他!”
“搶什麼碼頭?”龍邵文好奇了。
章林虎“嘿嘿”笑了幾聲,“這個小赤佬跑到這裡來勸人們不要耍錢,還琢磨着拆賭檔呢!這不是與虎謀皮嘛!”
“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勸賭、勸嫖的,還沒聽說過有勸人戒賭的。稀奇!”龍邵文一下來了興趣,他過去扶起被打的那個小個子,上下打量起來,“你幹什麼擋人財路!”
小個子吐了一口血水,兀自嘴硬着,“我說的是公道話!他們就是在坑人嘛!”
“觸你娘!”章林虎過來又要擡腿踢他。龍邵文趕忙攔着了,“別動手!他……他這個,好像是我的同鄉!”章林虎憨直,一聽是龍邵文同鄉,也不多想,就把腿收回去了。龍邵文掏出兩塊錢,給了章林虎,“你帶他們兩個玩兩手,試試手氣!我同他說說家鄉的事!”章林虎不肯接錢,只帶了人要走。龍邵文急了,“拿着!瞧不起我……”章林虎這纔不好意思的接過錢走了。
小個子見龍邵文無故地幫他,還花了錢,就問:你真是我的同鄉?我們見過?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龍邵文“嗯”了一聲,“你家是哪兒的?”
“合肥。”
“合肥!”龍邵文驚喜起來,“我家也差不多吧!不過我來這裡要比你早很多,關於家鄉的很多事情也記不得了!”他心底笑着,“媽的,老子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人,也好,愛是哪裡人就是哪裡人!只是這合肥在什麼地方!回頭倒要找個明白人問清楚了。”
小個子只以爲龍邵文說“差不多”的意思就是家鄉也在合肥附近,當下高興了,“謝謝你啊!小同鄉。”
“我叫龍邵文,你呢?”
“我叫王亞樵。與同伴失散了才流落到十六鋪,想在碼頭賺個路費回家。見有人在這裡輸掉了褲子,就上來勸了幾句,結果搞成這個樣子。”他苦笑着又說:早晚我說的話有人肯聽的。
龍邵文見他頗有幾分氣度,又流露出一種虎落平陽的感覺,當下一衝動,從身上掏出十塊錢,也是他爲數不多的一點賭本,“拿去當路費好了。”
王亞樵倒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錢,“小兄弟的恩情我記得了,苟富貴,勿相忘。”
龍邵文也聽不懂他的話,只笑笑,對自己的衝動感到懊惱異常,“媽的,這可是老子最後的賭本,肉疼啊!”他雖肉疼,嘴上卻說的漂亮,“小事一樁,不用記掛在心上,趕緊走吧!”
王亞樵朝龍邵文擺擺手,頭也不回,直奔黃埔碼頭而去……
龍邵文失了賭本,覺得無聊之極,也不想在小東門停留,省得看別人賭,自己抓心撓肺的難受,目送着王亞樵的背影消失,就慢慢地向鴻源茂走去。
晚間的時候,朱鼎發興沖沖地來找他,“阿文,成了啊!發財了!徐國良把那幅畫給了楊老闆,楊老闆看過後,當下就給他拿了一千塊。”朱鼎發晃着手裡的莊票,“楊老闆說了,隨時可去提現。”
“奶奶的?多少?”龍邵文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因爲失去了賭本而懊惱,聽到朱鼎發的話,頓時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一千!”朱鼎發豎起一根手指重複了一遍。
“一副破畫居然值一千塊,楊老闆一定是瘋了!”葉生秋聽見了,在一旁“哈哈!”大笑着,“觸那!走!去青蓮閣報仇。”
龍邵文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他把手擺了一下,“青蓮閣的仇早晚要報,也不急在這一時。”他心下琢磨着,“就算老子關照了一下楊福根,他也不至於還老子這麼大一個人情吧!奶奶的,不管了,反正白花花的銀洋到手了……”
葉生秋瞪着眼睛,“江湖好漢快意恩仇,光棍眼裡不揉沙子,只把仇憋在身體裡,憋的難受哇!我是一刻也忍受不了!”
“觸那!青蓮閣有人招惹咱們兄弟麼?我與你同去。”朱鼎發也瞪着眼睛嚷嚷着,“是哪個王八蛋活的不耐煩啦!”
“這個……這個是私人恩怨,你就不要參與了吧!”葉生秋尷尬地拒絕着。龍邵文笑了,他說:生秋阿哥嫉惡如仇!這個仇,怎麼也要報的……他又說:鼎發,你去把莊票兌一部分現洋出來,陪着生秋阿哥先去把私人恩怨解決了,我還有其他事,就不去了!
當夜,龍邵文正睡的迷濛間,聽見葉生秋回來了,他翻身爬起,“生秋阿哥,回來了!”葉生秋“唉!”地嘆口氣,嘆息中充滿了低沉的憂鬱,仿若心被放在鹽裡醃過之後又置於陽光下暴曬,他也不說話,爬在龍邵文的旁邊,蒙上頭睡了……龍邵文睏意正足,不再多問,也倒頭睡了,睡到半夜,他被一陣抽泣聲驚醒,忙翻身坐起,見葉生秋正撫摸着那雙新皮鞋落淚,龍邵文驚問,“出了什麼事體?”葉生秋憋了半天才說,“觸那!氣死我了,屈辱呀!翠萍那個老妓,實在是厲害……”龍邵聽了只暗笑,也不好安慰他,假意迷糊着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嘛!”又倒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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