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行時間不是自己的,每年也只有過年的時候能回家休息休息,如果遇上春節期間也要參加各種晚會趕場的藝人那身邊的工作人員也只有放棄與家人團聚的機會。
這對於我來說則是一種煎熬,我倒希望方彥也能工作,這樣在忙碌中度過總能淡化背井離鄉的愁思。
我問他過年打算怎麼過,他說和家人一起,我才發現我不知道他是哪裡人,我問他家人在哪,他告訴我在國外,他會飛去過節。
我心裡有些失落,這些日子方彥成了我生活的中心,他一走,留我一人。
他問我過年回去嗎?我看着他黝黑的雙眸內心翻轉,最後我說回去的,他點點頭。
我不是有意想騙他,我在他身邊時間越長越覺得自己很卑微,自上次與古潯分開,我想了很久,方彥除了爲天石的事務奔波,時而自己去外地,時間長的話要幾個星期,我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也從沒聽他提過那個男人,我搞不懂方彥這麼一個霸道自我脾氣還不好的人怎麼會屈就於他人。
然而他從不會對我說他自己的事,我心裡清楚,就如古潯所說他在我面前不可能是張白紙,可我又有什麼資格讓他對我坦白?
所以我不想讓他看輕我,我不想讓他認爲我是個沒有家的人,我不想在他面前把自己的姿態放得更低,終究還是向他撒了慌。
他是春節前一個星期走的,我開車送他去的機場,這次我開得很慢,方彥也沒催促我,到了機場我把車子直接開進停車場,和他說我想送送他。
我陪着他把手續辦好,一直目送他走去安檢,看着他的背影徒生孤獨,他走了後我將一個人,獨自度過漫長的春節,看着家家張燈結綵闔家團圓。
他的背影讓我望眼欲穿,我好想叫住他讓他帶我一起走,不要丟下我一人,但我沒有勇氣那樣做。
手機在包裡震動了下,我底下頭在包裡找着,可是眼前多了雙皮鞋,我擡起頭看見方彥又走了回來,我忽生希望,期待着他對我說留下來陪我,或邀我一起走,又或者什麼都不說給我個擁抱。
他從行李中拿出了一個紅色的紙包遞給我,我愣了一下,圈裡藝人過年時一般都會給身邊工作人員發紅包,慰勞一年的辛苦付出,沒想到我也有。
我接過紅包,捏了一下,厚厚的,不少。
錢真是好東西,或許是以前窮怕了,現在拿着天石的工資不用付房租,也算不愁吃穿了,可誰會抗拒人民幣。
我把紅包放進包裡咧開嘴對他說:“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他昂起頭眼神變得有些疏離:“現在不板着臉了?溫藍藍,看來你還是喜歡錢多點。”他冷漠的丟下這句話就進了安檢。
我走出機場望着天空的飛機,一架架飛過,其中有一架承載着他,我的摯愛。許久,我才駕車離開。
原來沒有他的城市對我來說這麼空虛,我不知道馬上回家要幹什麼?該不該做飯?明天又要幹嗎?我握着方向盤失笑,他是什麼時候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失去他我連存在的意義都茫然了。
我把車停好,走回家,看着空曠的客廳,冰冰冷冷,一點生氣也沒有,爲什麼之前我從不覺得,我在家裡走了一圈,方彥的房門是鎖着的,書房被收拾的整整齊齊彷彿很久沒人用過,等我走回客廳才感覺自己不想待在沒有方彥的家裡。
我拿出手機準備打給孟緒澈,卻看見一條未讀短信,是剛纔在機場收到的,只不過收完紅包忘了看了,然而看完後鼻頭卻酸了,以往過年我都很渴望能收到一條這樣的信息,可是一年又一年都空等一場,我早已習慣了,卻在我不抱希望的時候意外收到了。
短信是我爸發來的,內容也很簡單讓我今年回家過節。
接下來的幾天我就賴在緒澈家,跟着他混吃混喝,他問我過年到底回不回去,我實在糾結,上次都和我媽鬧成那樣,如今還怎麼回去。
直到年三十前一天緒澈扔給我張回鄉的機票,他說他反正是要回去過年的,怕我到時候臨時決定回去買不到票所以順便把我的也買了。
我不知道緒澈是不是有意的,總之我隨他一起踏上了返鄉的航班。
我們下了飛機又轉了趟大巴,之後就分道揚鑣了。
沒有一個遊子不希望能在一年的這個時候回家,就像一顆漂泊的心無論遊蕩多遠總會有一刻渴望停留,可是我在家門前時卻猶豫了,上次是我撂下狠話拿八擡大轎請我都不踏入家門的,現在我卻依然回來了,我躊躇了五分鐘,直到大門突然開了,老爸拎着垃圾袋準備出來扔垃圾,看到我杵在門口愣了一下。
“回來了?怎麼不進門啊?”
他把垃圾放在一邊側開身把我讓進家,餐桌上已經放滿了菜,我媽聽到聲響從廚房裡出來,看到我後並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的說了句:“進來吃飯吧。”
我“嗯”了一聲。
就這樣,之前的事彷彿都消散在時間中,只是我們都無話,已經很久沒同他們一起吃過飯了,寂靜的客廳彷彿只有筷子碰到碟盤的聲音,在這個熱鬧喜慶的節日裡我們家異常得安靜,如果溫杏在或許不會這樣。
我一直盼望着有一天回到家,一桌子飯菜,全家人其樂融融,可如今看着一桌子溫杏愛吃的菜我卻始終難掩內心的酸楚,以往溫杏在時,我媽只會燒他愛吃的,如今他不在了,可依然準備了一桌他愛的,其實不管他在不在他們心中都只有他吧,只不過溫杏走了我也釋然了。
吃完飯我回了房間,我的屋子給收拾了出來,不再堆着雜物,我在房間裡看到一張以往和溫杏的合照擺在寫字檯上,我拿起仔仔細細看着,不自覺撫上照片裡溫杏那桀驁不馴的臉龐,那時他才初二,劉海長得蓋過顴骨,痞味十足,如果時光可以倒回那年多好。
我忽然很想這個臭小子,哪怕他還能出現在我面前對我冷嘲熱諷一頓,也好過安靜的站在照片裡,我抹了把溼潤的眼角,起身來到溫杏的房間,他的房裡所有擺設都如他在的時候一樣。
就連桌上那些汽車模型都維持原樣一塵不染,彷彿他從來沒離開過,我幾年沒回來房間已經變成儲物間,而如今溫杏永遠也回不來了,他的房間卻不曾改變一絲一毫,可我已經沒有太大感覺了,有的只是對這個弟弟的懷念,如果他的靈魂能夠回來,看到這一切也算是對爸媽的一種安慰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一輛輛汽車模型,想着這幾年我出去上大學,溫杏後來開車行,我們接觸得越來越少,我也不知道他原來愛車愛成這樣,我對他最後幾年的生活是陌生的。
打開他的抽屜,裡面有一些打火機,金屬的小玩意,不知道是不是車子上用的,最裡面放了本小的相冊,冊子表面有些舊了,我翻開來,竟是我們小時候的一些合照,有些照片我早已沒有了,萬萬沒想到他小子居然保留了一部分,我一張張翻着回憶如泉水涌出,心裡的愧疚就越多。
小時候我那麼疼溫杏,可後來在他最需要人關懷的時候我卻選擇對他冷漠,我一直認爲溫杏長大後就變了,可到這一刻我才恍然是我變了,我從什麼時候開始刻意冷落溫杏,不再與他鬨鬧?從什麼時候開始忽略他的生活,任由他一步步學壞?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明知道他做的那些事爲了引起我的注意可我卻刻意不關注他的一切。
小小的溫杏那麼敏感,他一定是在我沒發覺自己改變之前就已經察覺出姐姐的不同,他開始叛逆開始用尖酸的語氣和我說話,開始喊我溫藍藍,甚至有意在學校闖禍讓我去被老師訓斥,我笑了,眼淚順着眼角不停地流,我真幼稚,我拿父母對我的偏心去責怪溫杏,去生他氣,卻不知這個弟弟那麼在乎我的改變,他在用他的方式抗議,而我竟然認爲他和父母一樣討厭我。
我真傻,而我更傻的是在他最後幾年裡沒能時常回來陪陪他,沒能留下他最後的記憶,我恨得用指甲掐進自己的肉裡。
這個世上,我最對不起的就是溫杏,我想若是當初自己不那麼幼稚,溫杏的生活軌跡會不會發生變化?然而一切都隨着那場車禍終止了。
我把相冊合上放回原位卻看見抽屜裡還有部手機,應該是溫杏生前用的,我忽然很想知道溫杏出事前的那段生活,那段我沒有參與過的時光,一個信念在我腦中,我特想惡補那時我錯過的日子。
我找來充電器,等待着手機開機,呆呆地坐在溫杏的牀上,感受着他曾待過的空間,不一會,手機自動開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