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下茫茫一片的黃水一眼望不到邊際。昔日繁華的開封城此刻已然淹沒在這滔滔洪水之下了。只有開封東南角的繁塔寺還能頑強的從洪水中露出大半截塔身或是大殿高聳而又華麗的屋脊。另一邊的禹王臺更是像一個孤島一樣,四面被黃水圍困。不遠處的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舢板和木筏正不斷的搜索着倖存者。希望能從零星冒出的屋脊、樹叉上找到幾個活口。有時就算是找到一個倖存的清兵都會讓搜救隊興奮不已。然而經過連續數日的搜尋之後找到倖存者的希望也越來越渺茫起來。腐爛發漲的各種人畜的死屍夾雜着樹枝就象皮球一般漂浮在打着旋兒的河水中。但人們好象還不死心只要這水一天不退卻他們就決不會放棄最後的那麼點希望。於是就算是現在河面上已然能聽到人們的叫喊聲此起彼伏。
而在南岸的河堤上此刻卻是有着另一番熱火朝天的情景。臨時的碼頭上十來個明軍戰士正忙碌地從船上卸下一包包的搶險料物。一旁的空地上一羣老百姓正有條不紊的將沙土裝進麻袋之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約莫着算來也有百十來號的人。他們都是開封周圍受災鄉縣的老百姓。原來雖然受了不小的損失但開封城外的明軍還是在黃河決口之後的第一時間裡便開始出兵救援老百姓了。各個部隊將水性好的將士都徵集起來組成一個個的小組划着小船和木筏將開封城中的難民悉數救出來,有地方去的難民立即給糧遣散,沒有地方去的就在朱仙鎮收容起來。方圓百里的百姓在得知明軍在此地抗洪救險後便紛紛自發的前來幫助明軍一起修復河堤救援倖存者。身強力壯的年輕後生便隨着明軍戰士一起抗沙包、釘木樁子。那些年紀少大體力不夠的便和一些壯婦們一起相幫着裝沙袋,捆紮沙袋。隨着搶險工作的逐步進行周圍前來幫忙的老百姓也越來越多起來。不但出工出力甚至摘下了自家門板做成木筏來一起搜救。
河堤上一隊隊年輕後生迅速的將一包包沙袋投到河堤的缺口處。另一邊幾個赤luo着上身的大漢則吆喝着響亮的號子在水中夯擊高過人一頭的木樁。那木樁夯擊十來下後,再棒的小夥子也會臂酸手麻。於是第一組打完,第二組便接着上。如此往復着一根根原木樁便牢牢的紮在了決口處。灼熱的陽光照射在他們赤luo的背脊泛着黝黑的光芒。汗水和泥水交織在了一起,放眼望去竟也分不清誰是軍爺,誰是百姓,誰是長官,誰是士兵了。每個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便是堵住缺口保住堤壩。
然而洶涌的黃水不斷地拍打着河堤彷彿極不甘心的想司機反撲一般。激起的水花沾溼了楊紹清捲起的褲腳。但楊紹清絲毫沒有在意這些。他正神色凝重的看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洪水以及忙碌着的將士和百姓們。原本還在河南固始縣監督史灌河的楊紹清一得到黃河決口的消息便毫不猶豫的申請來到了最爲危險的開封地區。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第四軍團的第十三步兵師官兵以及盧州府一個團的國防軍。這些剛剛整編完畢的將士還未來得及上戰場殺敵,卻先投入到了抗洪搶險之中。然而這是一個比沙場還要危險的戰場。這次受災最嚴重的當屬賈魯河、惠濟河流域。由於這幾十年來內亂不斷朝廷對於黃河流域的水務一直疏於管理。在加上前些年李闖水淹開封造成各地的防洪堤壩大多殘缺不全。便成了這次洪災迅速氾濫的一個重要原因。若說這次的洪災有三分是天災的話,那另外七分就是徹徹底底的**了。爲此楊紹清覺得自己的身上的擔子着實不輕,始終不敢有半點的大意。
同衆人一樣楊紹清也已經連續工作數日了。現在的他穿着便服、卷着褲腳、打着赤腳、帶着斗笠,身上粘滿了黃泥,咋一看同底下的民夫沒有兩樣。然而在他的腦中正在精確的計算着底下滔滔洪水的流速以及堤壩所能承受的衝擊力。楊紹清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暴雨夾雜着山洪會使現在的河岸崩塌,出現散浸、管涌、流土等重大險情。按照這裡老河工所建議的方法,明軍現在是採取將土袋用麻繩編聯成排沉入河底,以覆蓋崩塌面來遏止岸坡繼續崩塌。
只見底下的搶險隊正小心翼翼的將捆紮拴編一塊的沙包排體沉入河堤的決口處。爲了便於合作衆人被分成若干個搶險小組,每組裝袋6人,運袋6人,捆紮拴編袋4人,牽拉鬆放主繩2人。而沙包排體上各有上下主繩各2根,下主繩先平攤於操作面上,兩繩距七公分左右,下端拴連土袋,上端用活釦拴在堤頂木樁上,便於鬆動,使排體下沉。由2人操作上主繩,同下主繩結合拴捆土袋,務求上下袋擠緊捆牢,不留空隙,避免流水淘刷塌面。另一邊捆編袋2人面對面操作,先將子繩同下主繩連接平攤,將兩袋口相對擠緊,拿起捆袋子繩,同上主繩有機結合後,互遞子繩相對用力,捆袋至緊,爾後踩扁。依此類推,邊排邊鬆動下主繩下放,露出水面一米左右,防止洪水上漲和風浪淘刷坡頂,一塊排體制成護蓋後,將上下主繩合併拴在樁上。各排接頭處,沉放時也力求貼靠緊密以免散頭。
由於連日來各組將士已然有了合作默契,整個打木樁壘包過程顯得有條不紊。原本的碩大的缺口也在衆人的努力下越縮越小了。楊紹清的緊鎖的眉頭也有了些舒展。只見他轉身朝一個鬍子花白的老農拱手行禮道:“多虧李老丈指點。我等才能如此順利的堵住缺口。楊紹清在此代豫東百姓謝過李老丈了。”
“誒,使不得,使不得。這可使不得啊。楊大人這麼做可折煞老漢我了。”那老漢連忙受寵若驚的擺手道:“老漢我只是從小在黃河邊長大,做過幾年河工。才摸得這河的脾氣。楊大人來自千里之外的嶺南卻對這河如此瞭解。這才讓老漢我佩服呢。”
“老丈客氣了,我也只是看些書查了些資料罷了。若沒有老丈的指點我等還不知要走多少歪路呢。不過,眼前這河水還是湍急得很。護堤排水正是我們的當務之急。剛纔劉營長跑來報告說在背水堤腳以外出現了四處涌孔。喏,就在這裡,這裡,還有這裡也有兩處。”楊紹清邊說邊指着一份地圖筆劃道。這份圖紙是他到開封后根據自己連日的走訪繪製的臨時圖紙。實比工部提供的舊地圖要精確得多。
“哦?有這事?”李老丈一聽不由的皺起了眉頭道:“若是這樣的話。那就該在立刻清除涌口周圍雜物,在出口處用土袋築圍井,以麥草作濾料。並在距地面兩尺的高處開一三寸的孔洞用來排水。不過具體情況如何那還要跑去看了才知道。”
“那好,待會兒我叫上劉營長他們即刻就看個究竟去。”楊紹清聽罷捲起了地圖點頭道。一旁的李老丈見狀卻關切的說道:“楊大人,這事我和劉軍爺他們一起去就行了。你還是下去歇一會兒吧。從前天晌午到現在您還沒歇息過呢。怎麼着也要吃口飯再說吧。”
“沒事的李老丈。我身上帶着乾糧呢。”楊紹清擺了擺手道。卻聽身後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笑道:“你那乾糧就是那半塊窩頭吧。”
楊紹清不由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正笑吟吟的站在他的身後。那女孩兒有着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一條烏黑的辮子又黑又粗。眼見楊紹清回頭看着自己原本潑辣的女孩臉上竟也泛起了一絲紅暈。卻見她連忙低下了頭將一碗水和三個白麪饅頭塞到了楊紹清手裡羞澀的說道:“給吃吧。其他人都已經發到。”
楊紹清接過饅頭和水往四周一瞧。果然周圍有不**人們正忙着給堤壩上的幹活的衆人送水送飯。原來由於黃水氾濫,到處漂浮着死屍,且都已經腐爛,因此周圍的河水也不能飲用了。衆人只好從數裡以外山上的水井中打水飲用以防瘟疫傳播。眼見着周圍衆人都開始吃午飯了,楊紹清也就此席地而坐狼吞虎嚥起來。然而他纔剛吃了沒幾口那劉營長忽然跑了過來對着他耳語了幾句。頓時楊紹清的臉色又凝重了起來。他連忙將碗一放,懷揣着剩下的饅頭,便隨着劉營長匆匆的向河堤的另一頭跑去了。全然不顧那女孩兒在他身後的叫喊。
“真是的,還有小半碗水沒喝呢。就這麼跑了。”女孩兒一邊“抱怨”着一邊則細心的將楊紹清剛纔用過的碗擦乾淨後用一塊小碎花布單獨的包了起來。
“芝蘭啊,那楊大人就是這樣子的。他可真是個好官啊。咳,咱開封老百姓這些年遭得罪可不少。就盼着來這麼一位青天大老爺了。幸好,老天爺派了個楊大人來。哦,還有你師傅。芝蘭,你師傅也是難得的好人啊。她可救活了不少百姓啊。”那李老丈一邊說着一邊拿出了杆旱菸抽了兩口。
“那當然,我師傅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要不大傢伙怎麼都叫她活觀音來着呢。”芝蘭一聽有人誇獎她師傅便立刻得意起來。而那李老丈卻笑着說道:“你師傅可是一等一的大好人。那楊大人呢?”
芝蘭被李老丈這麼一說小臉刷得一下子就紅了,啐了一口道:“不和你說了。”這下李老丈可笑得更厲害了。卻見他笑了一會兒後喃喃的說道:“其實依我看咱們的首相大人才叫真真的爲咱百姓着想呢。雖說靼子炸了河堤。但你瞧瞧這些來幫我們修堤搶險的軍爺,還有楊大人不都是首相大人派來的嗎。還有在朱仙鎮的收容咱的營地和現在的糧食哪兒一樣不是首相大人給咱的。就算當年的闖王也沒這麼照顧咱老百姓過。”
可就在李老丈一個勁的叨唸時,一旁的芝蘭突然就霜了下來。只聽她一個冷笑道:“哼,你們都被那女人騙了。她纔是這世上最惡毒的人呢!”說罷便拿起籃子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只留一頭霧水的李老丈拍了拍煙鍋子納悶的說道:“嘿,這孩子今天是怎麼了?”
厥着小嘴的芝蘭很快的就隨着其他婦人一同乘着小船回到了幾十裡地之外的朱仙鎮。如今的朱仙鎮裡裡外外滿是白色的帆布帳篷。這裡是離黃水最近的一處難民營地也是明軍在抗洪的總指揮所。來自開封城、朱家寨、馬家寨等地的難民大多被臨時安置在此。朝廷在此不但設立了粥廠。另外還設置的專門的戰地醫院來搶救災民以及預防瘟疫的泛濫。而衆人口中的“活觀音”正是此地的總護士長李鳳兒。
當芝蘭捧着碗筷匆匆走進掛有紅十字旗幟的帳篷時。剛剛隨德里古斯神父處理完幾個急救傷員的李鳳兒也走進了帳篷。比起幾年前現在的李鳳兒變得更加溫柔知性了。只見她身着一身黑色的長袍,脖子上掛着一根銀色的十字架,烏黑的青絲在腦後盤成一個圓圓的髮髻。左手上的那個玉鐲子是她身上唯一的裝飾物。
而芝蘭是李鳳兒在兩年前無意中收留的一個流浪兒。由於其聰明伶俐又會識文斷字便一直留在了李鳳兒身邊當助手。此刻眼看着芝蘭厥着小嘴的樣子李鳳兒不由微微一笑問道:“怎麼了?誰又惹了我們的芝蘭小姐?”
“師傅,爲什麼每個人都說哪個孫首相好呢?”芝蘭沉默了半晌問道:“要知道她殺了許多人啊!”
“那是因爲她是首相,她是將軍。她有她要保護的東西。”
“難道她殺的沒一個人都是該殺的嗎?難道那些人都該死嗎!”芝蘭突然擡頭倔強的問道。在她的眼中李鳳兒讀到了一絲憤怒。於是李鳳兒想了一下回答道:“主說每一個靈魂都是平等的。只有主才能作出最後的判決。我想就算是首相大人也會有犯錯的時候。”
“那主會懲罰惡人嗎?”芝蘭連忙追問道。
“在主的面前我們每個人都是有罪的。”李鳳兒以虔誠的語氣回答道。
“那楊大人呢?他也有罪嗎?他可是個好人啊。”芝蘭不解的問道。
“那個楊大人是楊紹清大人吧?”
“誒?師傅認識楊大人嗎?”芝蘭驚訝的問道。
“那是當然啦。楊大人可是我們首相大人的相公啊。”李鳳兒聽罷莞爾一笑着回答道。
“什麼!楊大人是那個女人的相公!”芝蘭聽罷頓時瞪大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慢慢的反應過來。手中不斷的絞着手帕,心中不斷的喃喃自語着:“他怎麼可能是那女人的相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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