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墨覺得自己無辜極了,你們既然都已經起衝突了,就好好打下去啊,爲何忽然要盯上我呢?
下方追殺者的驚疑聲,少年稚嫩聲音的淒厲咆哮,蒼老聲音的厲聲勸阻……瞬間混雜在一塊,顧墨只見少年的身影從遠而近,他有心閃躲,卻只來得及往旁邊挪動了半步,只能看着少年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從小變大,臉上的表情從茫然失措變成了壯烈悽愴,最後只剩那雙已涌出淚水的眼睛,竟變得越來越大,直到將顧墨也完全席捲其中……
周圍混雜的聲音漸漸化作了辨不清其中內容的呢喃,無數畫面涌入顧墨的眼簾,明明應該目不暇接,偏偏每一張畫面都如此清晰!
那是鳳尾竹認主,灌入顧墨腦海的種種影像……
它本是一枚種子,它已想不起自己從何誕生,只知道自有記憶以來,便是穿越過一片又一片的混沌,一個又一個光怪陸離、模糊不清的世界,也不知渡過了多長時間,終於停止了飄蕩,在一個青藍色的世界中墜落,在一個浩瀚的大湖旁,落入泥土紮根……
它慢慢成長,雨露陽光爲食,大湖和周邊的綠草植物,便是它的鄰居,它看着不遠處一棵鳳尾竹,煞是好看,於是它也學着對方的模樣去成長,漸漸的……它也成長了一棵鳳尾竹。
它慢慢有了靈智,明白了自己的存在,想起了過往許多片段,只是仍想不起,自己究竟從何誕生……
它嘗試和那棵鳳尾竹打招呼,可遺憾的是,對方沒有給予任何迴應,雖然它學着人家的模樣去成長,可對方並沒有產生靈智……
但它也並沒有悲哀,就這麼靜靜一個,平和的生長,它享受這樣的安靜……
就這樣過了一段歲月,有一個老者來到它面前,他眼露異光,寫滿了驚喜。
然後,老者沒走,就在此結廬而居,陪伴着它,教它這個世界的語言,教它如何修煉。
它感覺到了愉悅,因爲生命裡有了同伴。
可是,就在他以爲這是友誼時,老者將它連根拔起,然後獻給了另一個年輕人。
它感覺失望,因爲生命裡唯一的同伴,就此離開了,年輕人殺死了那老者,然後還面帶微笑望向自己。
但它依然沒感覺到悲哀,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繼續去享受雨露陽光,身邊也換成了那個年輕人相伴。
直到有一天,那年輕人來到它面前,眼露異光,直看得它有點顫慄,然後,他將一株醜陋的鮮紅花朵,嫁接到它的身上,後來它知道,那鮮紅植物叫噬血花,那種詭異的嫁接手法,名爲小偷天術。
那種難以言喻的痛苦,那從未有過的恐慌,它終於感覺到了悲哀,因爲它知道,它將很可能不再是自己,它將變成另一種生命。
從那天開始,它終於有了情緒,隱隱明白生命和自我的意義。
於是,它選擇了離開,因爲過去它一直喜歡觀察這個世界,觀察四周,所以它很容易找到破綻,選擇了一個恰當的時機,成功逃離。
它選擇了空間裂痕作爲逃離的方向,因爲在年輕人的居住點附近,就有一個,而且,也不知是在它夢中,還是真發生過的曾經裡……它作爲種子時,它記得穿越過很多這樣的空間裂痕。
於是,它果然從一個世界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它從妖族來到了人族的捲簾山脈,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直到感覺到一股天地的本源之力,異常親切,於是它便尋找而來……
然後來到這個山洞,它遇見了顧墨。
這一系列的信息,轟然涌入了顧墨的腦海,現實中明明只是一瞬間,可偏偏顧墨就像渡過了千百年,他能感受到它生命旅途一路上的思想,感覺到它的喜怒哀樂,感覺到……它將一分最根本的生命本源,注入到顧墨的內世界!
顧墨不知道那是什麼,只知道自己整個陰陽內世界,都隨着這分生命本源的到來,而轟然動盪,要不是顧墨的內世界也足夠妖孽,以陰陽來相互平衡制約,恐怕在這瞬間也要隨之也轟然破裂!
噬血花知道那意味着什麼,他以蒼老的聲音怒吼:“鳳尾竹,你瘋了,徹底瘋了!主人承諾了這般多好處給你,你都不肯認主,結果現在你卻認一個人族爲主!你是妖,你竟隨便找一個人族認主……”
那喋喋不休的咆哮中,那分生命本源徹底融入進了顧墨的內世界之中,很自然而然就選擇了陽極內世界,在那五色巨木旁邊,紮根了一株枝葉秀麗的鳳尾竹,觸目驚心的是,它主幹上面,被嫁接了一株猩紅色的妖異之花,其花瓣充滿了張牙舞爪之意。它們看起來朦朦朧朧的,並未完全變成實體,只形成了基礎的形態。
鳳尾竹稚嫩的少年聲音漸漸恢復了平和,道:“他不是普通的人族,我從他身上感覺到了天地的本源!我本就被他的氣息吸引而來,渾渾噩噩來到此處……如果不是你逼迫到我極致,我也不會做此選擇。”
蒼老聲音更是聲嘶力竭的大罵,顧墨有一種很玄妙的感覺,他竟然能感覺到它們的情緒變化,它們的聲音不再響於外界,而是響於自己的內世界。
鳳尾竹的情緒裡隱隱帶着失落,就像最終還是選擇了一條不歸路,但又不無欣然,與其徹底失去自我,變得不復存在,倒不如認主,保留自我……
而猩紅的噬血花,那是抓狂一般的憤慨,整朵花都在顫抖,充滿着對顧墨的敵意……顧墨隱隱明白,選擇認他爲主的人,是鳳尾竹,並不是噬血花,所以他看不見噬血花的任何過往,但如今噬血花是鳳尾竹的一部分,所以,他依然算是這株猙獰花朵的主人。
對於外界而言,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在呼吸之間,原本隱藏在陰影中的顧墨和趙悠悠,瞬間光明大放,不是黑暗中的螢火蟲,而是黑暗中的太陽。
下方那羣追殺者,眼睛瞬間的亮了,那黑衣少年忽然消失了,那沒關係,他們追逐的目標忽然出現了,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