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蘇子墨靜靜地聽着,蘇伯接着道:“前日少爺你疲累至極在靈堂暈倒,我們將你送回房不久,便有官差找上門來,說蘇家交上去的繡品有幾幅犯了官家貴人忌諱,還說以玉器行裡發現了別家丟失的贓物,要來拘你問罪,我說盡好話,又使了許多銀兩,那官差才鬆口讓我與他回去問話;到了府衙中,那位採辦與縣令口風卻有些鬆動,我擅自許了他們好處,他們便將問罪改作罰銀```只是數目寵大,我一心只想保住少爺``便也認了罰```少爺```你若怨我擅自作主,便責罰於我罷。”

蘇子墨道:“有多少?”

蘇伯沉默許久,才道:“家裡和城中幾處商鋪的錢銀都````````。”

蘇子墨道:“那也算了了這事了,現在卻是爲哪般?家裡的下人都去哪裡了?”

蘇伯道:“我回來時就見家中一片混亂,僕從們從各個屋裡搶了東西都在往外跑,攔也攔不住,好容易請了官差回來家裡已經只剩了我那老婆子和夏雪```````。”

蘇子墨想起來:“映梅呢?映梅在哪裡?”

夏雪聽他問起,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蘇伯搖搖頭道:“就是映梅在府裡煽着僕從,說少爺要被抓去見官,蘇家要被查封,她早收拾了細軟走了。”

蘇子墨身子晃了兩晃,蘇伯忙扶住他,他推開蘇伯道:“你們```爲何還留在這裡?”

蘇子墨是蘇伯蘇嬸看着長大的,看他這樣心疼得緊,忙道:“少爺,我十三歲時便跟着老爺在蘇家做工,老爺向來待我不薄,我雖讀書不多,但忠義二字卻是認得的;況且我與老太婆膝下無子,你又是我們看着長大的,說句失了尊卑的話,我們也是拿你當自己的孩子看待,怎麼能丟下你一個人?你便是趕我,我也是不走的。”

蘇子墨吶吶未言,夏雪也道:“少爺,夏雪是被自家姨母打小賣進蘇家的,可是進了蘇家,老爺還有蘇伯蘇嬸對夏雪比家中那些親人好了不知多少倍,夏雪跟蘇伯一樣,絕不離開少爺。”

蘇子墨心頭酸楚,將哽咽吞回肚裡,好半晌才道:“好```好``你們的恩情,我蘇子墨永遠記着;他們走了便走了吧,現在門外的是些什麼人?”

蘇伯道:“各個作坊裡的夥計和手藝人,還有玉器行的夥計,昨日``昨日繡莊、染坊和玉器行被官府封了,他們便來這裡討要工錢,我一時籌不出錢來,才關上門```”

蘇子墨使勁吸了口氣,打起精神道:“總是要有個交待的,開門吧,我去和他們說。”

蘇伯仍在猶豫,蘇子墨卻已經快步走到門口,打開了門。

門外喧鬧的人立刻停了下來,蘇子墨將微微顫抖的手背在身後,道:“各位,請聽我一言;我蘇家這幾日雖出了些事,但從商數十年,家業總在,絕不會虧欠各位;你們當中有年紀稍長的只怕也跟了我爹許多年了,試問蘇家有哪裡對不住你們?我爹纔去,你們便這般來鬧,當真要讓他不得安寧麼?子墨答應你們,待我辦完我爹喪事,便立即來解決你們的問題,如何?”

蘇子墨雖年輕,但他爹的積威仍在,況且如今他也正式成了蘇家家主,說話也算有了分量;人羣裡有些年長的聽他說得在理,也確實都受過蘇明寒恩惠,不覺都有些赧顏;幾下裡一商議,同意了蘇子墨的話,留下幾個人守在蘇府外面,其餘的三三兩兩都走了。

蘇子墨走回來,關上門,緩緩坐在地上,全身顫抖,力氣皆失。

蘇伯和夏雪來扶他,他搖遙頭道:“我再陪陪我爹,明日```便下葬吧。”

蘇伯三人執意要陪着他,他掙開蘇伯扶着他的手道:“蘇伯,蘇嬸,夏雪,我想單獨和我爹待會,你們都歇會去吧。”

蘇子墨跪在靈前,思緒翻涌,他其實還有些懵然,不明白爲何突然之間他頭頂上方的天地便這麼塌了,爹走了,蘇家生意也突然之間跨了,巨大的壓力似要將他生生壓跨一般沉重;面對滿目素白,方纔在人前裝出來的堅強瞬間崩塌,還有誰能拉他一把,幫他抗過這一關?第一次,他覺得彷徨,不知要如何是好!

秦正言!!蘇子墨拒絕去想爲何蘇明寒過世後秦正言一次也未來看過他,爲何官貨出了紕漏上下打點的只是蘇伯,爲何他連派人來問詢一聲也不曾有過``````只死死地記着這個人,彷彿抓住了最後一根浮木,他起身出門急急地朝秦家而去。

蘇伯聽到聲響跑出來,早已不見了人影,只得忙忙地吩咐夏雪一同去找,讓蘇嬸在家裡看着。

蘇子墨到了秦府,卻見牌匾下紅燈高掛,門上兩對巨大的喜字,門前賓客盈門,連那兩對石獅脖子上也掛着紅綢喜花,一隊樂手吹吹打打,周圍都是看熱鬧的,好不喜慶;而秦正言,一身紅色喜服,胸前佩着紅色喜花,一臉笑意,站在門前,似在等人。

不多久,就聽得街盡頭也傳來鼓樂聲,兩頂花轎正被擡過來。

蘇子墨站在人後,聽見人羣中有人在低聲驚呼:“怎麼是兩頂花轎?”

有人立時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秦家三爺真是豔福不淺,一天之內正夫和側室一同娶了,也不怕兩個女人當街便打起來。”

又有人道:“你知道什麼?那正夫人是城西廣福銀樓白老闆的掌上明珠,這秦家家大業大的,娶了白家女兒,那白老闆已是高攀了,哪裡還敢說別的?”

不知誰又插了一句:“素聞得那****溫柔貌美,極是和氣,想必不會爲難這不知從哪來娶來的側室纔是,只是這大喜的日子卻要和側室一起進門,這****的臉也算是丟盡了。”

另有人低聲道:“你們知道什麼?那白老闆在外欠了賭債,爲了求得秦老闆幫他,才把女兒嫁了過來,這正夫人就是再委曲也得忍着!”

先前那人道:“這秦老闆這樣胡鬧,秦家沒人管麼?”

後面那人道:“你們還不知道嗎?最近蘇家那事就是他在背後整的,現在蘇家生意大部分都落進他手裡,腰背直得不得了,秦家哪裡還有人管得住他?”

另一人道:“只是可憐了那蘇家``蘇老爺才死```家就散了```前日我看家蘇家僕人````。”

蘇子墨沒有再聽下去,從地上拾起一截磚頭攏在袖中,推開衆人走到秦正言面前,秦正看見他,臉上那笑倏然消失,皺起了眉。

蘇子墨一身白孝站到人前,甚是搶眼,所有人看情形不對,都安靜下來。

花轎已然停在門前,喜娘卻遲遲不敢去掀轎簾。

蘇子墨看着秦正言:“好,很好!王八蛋!!”突然舉起磚頭狠狠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