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下秦正言睡得很沈,氣息羸弱,眉頭微擰著,一張本來俊朗的臉因著傷痛而蒼白如紙,消瘦了許多,眼下一片黑影浮腫,又多日未曾好生收拾,更顯得有些狼狽邋遢,不復往日風光。
蘇子墨站在牀邊看著他,心裡甚是平靜;
是真的不再恨了,在恨得最深的時候曾無數次想過要殺了秦正言,後來卻無奈選擇了避開;可如今真的動手了,親眼看見這人真的險些死了,卻發現自己心裡並沒有輕鬆下來,反倒更沈,說不清道不明的,該是如何,倒真是不明白了。
心裡又煩亂起來,蘇子墨有些惱怒,轉身就要走開,卻被秦正言拉住手腕:“子墨,再待一會,不說話也好,陪陪我,成麼?”
他眼神誠懇又帶著些哀求之意,手上也沒力氣,蘇子墨有些微心軟,可又實在不想這樣面對他,將他的手拂下去道:“你好生歇息,明日傷好些了,我便讓你府中的人來接你。”言罷轉身便走。
秦正言見他腳步匆匆頭也不回,面上盡是失望,他一早便醒了,蘇子墨來了多久他便裝睡裝了多久,只要蘇子墨在他身邊待著,他就滿足了;直到察覺到蘇子墨要走,他才伸手拉住他,可到底留不住;可是已經好很多了,秦正言想著,至少子墨願意來看看他,再不那般排斥他,慢慢來,他這樣安慰自己。
不過```明日讓人來接自己回去麼?秦正言眉又擰起來,想了想,他吃力地從牀上坐起來,喘了一會氣,又慢慢扶著桌椅一步步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然後坐下來,對著月亮,吹夜風。
到第二日蘇子墨要去秦府找人來接他時,便發現他受了風寒,傷勢也惡化了,額頭滾燙,人燒得昏昏沈沈,比前一日還要兇險。
蘇子墨心下有些慌,蘇伯也嚇了一大跳,忙著去請大夫。
大夫看過自然是說要好生休養,不宜受風雲雲,蘇子墨只得讓他繼續養著。
可秦正言這傷病卻總是眼見著好些了又會突然惡化,弄得那大夫成了蘇府常客,頭痛不已;
蘇子墨漸漸的擔心起來,來看他的次數也多了些。
但是總這樣折騰,便是身體再好也吃不消,更何況他本就傷病未愈,沒幾日真的病得連動下手指頭的力氣也沒有了,能清醒著與蘇子墨相處的時間也跟著變短,秦正言想著,要是真要病死了,還得回自己家去,別連累了子墨。
這一晚蘇子墨剛走,秦正言蒙朧昏沈間突然覺得有人在推自己,遲疑著睜開眼,卻見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正忤在面前,兩雙大眼睛滴溜溜的轉,神色間卻又帶著些擔憂,他咧開嘴無聲地笑聲來,可因著今日沒怎麼喝水,嘴脣乾裂,疼得他一皺眉;夏雪與蘇嬸自是不喜他的,蘇伯亦然,張大山整日在船運行,又粗枝大葉的,自然不懂照顧人;蘇子墨早間來時他醒著,曾餵過他一些水,方纔卻又忘記了。
秦正言收起笑,玉麒卻已經開口道:“大叔,你嘴上出血了,疼不疼?”
秦正言道:“不疼。”
玉麟撇嘴道:“羞羞,你說謊,本大爺上回被竹籤戳到手出血了都好疼,你不乖,明明就很疼。”
秦正言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道:“麟兒說得對,是很疼;那麟兒,可不可以幫爹````大叔拿杯水?大叔喝了水就就不疼了。”中途改口,他險些失言。
好在兩個孩子也沒聽清楚,玉麟鼓起腮幫子道:“本大爺爲什麼要給你拿`````。”話沒說完,被玉麒一瞪:“你忘了剛纔聽到的嗎?”
玉麟哼了一聲,氣鼓鼓地爬上凳子去拿水,秦正言看他跪在凳子上去夠那水杯,凳子被他弄得搖晃了兩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忙道:“麟兒別拿了,當心摔著。”
玉麒也看見了,忙跑過去幫玉麟把著凳子,玉麟把杯子遞給玉麒,然後從凳子上爬下來,總算是有驚無險。
秦正言伸手想去接那杯子,卻發沒有半分力氣,便對玉麒道:“麒兒,可不可以把杯子遞到大叔嘴邊?”
玉麒嗯了一聲,兩捧著杯子,遞了過去。
喝完了水,秦正言總算覺著好受一些,力氣彷彿也恢復了一些,問立在牀邊的兩個孩子道:“你們是不是要跟我說話?”
玉麒點點頭,小臉上盡是嚴肅:“我們聽見蘇爺爺的蘇奶奶說,你要是再不好就要死掉了,那樣爹爹就會不好,會有官大爺要來我們家找爹爹,所以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玉麟也拿小手叉著腰道:“嗯嗯,就是,本大爺都給你拿水了,你要好起來,不然就不給你喝水了。”
秦正言笑起來:“那你們答應大叔,以後常來陪大叔說說話,大叔就會快快好起來。”
玉麟看看玉麒,玉麒歪著腦袋想了想,認真地點頭道:“嗯,可是你不能告訴爹爹和蘇爺爺說我們來這裡。”
玉麟在一旁幫腔道:“就是就是,不然本大爺揍你!”
秦正言先應玉麒道:“我一定不告訴他們。”又端著臉對玉麟道:“小孩子家不能說本大爺,這不是好話,知道嗎?”
玉麟把小下巴擡得高高的:“就要說!本大爺~~本大爺~~本大爺`````````”沒念兩下,被玉麒一把捂住嘴小聲訓道:“你想讓爹爹聽見嗎?走啦,回去了。”
玉麟揮著小手被強拉了出去,秦正言看著門被輕輕合上,雖是無奈,可更多的卻是喜悅,慢慢的,都在漸漸接近,不論怎樣,總會一點點好起來的。
秦正言的傷病慢慢好起來,蘇子墨看在眼裡,便去秦府找人,伍成還認得他,便帶著幾名家西擡著軟椅過來,卻不知秦正言跟他說了什麼,蘇家人只看見他們又飛快地把空椅子擡了回去,關上了秦家大門,怎麼敲也不開了。
蘇子墨大怒,指著躺在牀上的秦正言道:“秦正言!你做什麼?”
秦正言病著這些日子也沒人伺侯著梳洗打整,衣服都沒得換的,此時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他用仍有些虛弱沙啞的嗓音道:“子墨,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走。”
蘇子墨一怔:“我以爲我說得很清楚了。”
秦正言看著他道:“子墨,你說了,咱們這回算是扯平了,可是我覺得遠遠不夠,我欠你的,欠麒兒和麟兒的,這一輩子也還不清了;我不會離開,我這輩子守著你和他們,死也不變了!”
蘇子墨氣結,看著他半晌不語,最後扭頭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