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囡囡,教你個乖,別等別人嘲諷你,你自己先嘲諷自己,就沒人能再那這是事兒說事兒咯。”
老人越是相處,就越是喜歡江凌的性格,對性格偏向保守的杜和還要差一些,江凌的性格,一開始的時候叫他十分看不慣,後來他終於回想起來了,這架勢跟他年輕的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啊!
如同看到了六十年前的自己,老人本來是古井不波的心就泛起了漣漪了。
對於老人來說,從十五歲開始打拼,他的家人緣並不多,女人過手無數,卻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後來他也看開了,混這一行的,乾的是殺頭的買賣,都講究缺一門,他一併妻子兒女都沒有,也省的給家裡人添堵了。
男人嘛,在成熟之前,或者說在子女真正到來之前,對自己的下一代都是沒有什麼感覺的,可是等到緩過神來,到了喜歡孩子,想好好教導個孩子的時候,又往往沒有什麼機會了。
他到了五十歲上纔有了想要個子嗣的想法,送來過繼香火的有很多,孩子都很小,家裡頭圖他的地位能耐,爲了孩子發展,都言明過繼之後同家裡再無關係,這些他都能理解,也都領情,可是一一看過之後,能他看得上的卻沒一個。
青幫同一個字輩的如今沒剩下幾個了,姓張的如今同上頭關係密切,鎮守使做的美滋滋,陳其美早早就沒了,徐朗西太小,又是做大事的,同他們說不上話,樊瑾成是個繡花枕頭大草包,來來去去,竟沒有能實時溝通聯絡的舊友,年輕的時候不覺得什麼,到了老年,看着舊人一個個離去,那滋味可真叫個難受。
如今他的身體也遠不如前,經常時不時的就會昏厥,醒來後又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乾兒子請了大夫來檢查,也未能看出什麼,總是叫他放寬心,增加補養,可是自家身體自家門清,他這是到了油盡燈枯,骨肉衰竭的地步了。
雖然他依舊能耍槍弄棒,兩三個年輕人近不得身,依舊中氣十足,面色紅潤,但是他的飯量只是以前是五分之一不到了,睡眠也時有時無,總是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一點點的衰朽下去,更可怕的是,他還一點都不糊塗,連逃避都沒法子。
還不如糊塗點好,死了也不知道,每天就知道開心。
老人咕噥了一聲,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用鞋底子用力的碾壓過去,彷彿是在用最後的能耐跟着老天爺威風一下。
江凌嫌棄的撇了撇嘴,扯着帶玉的耳朵,走到頭前去了。
“後生,過來,阿爺問你個事體。”
老人越看越喜歡,忍不住將杜和喊了過來。
杜和應聲而來,恭敬的半低着頭,讓老人能舒服點跟他說話。
老人跟江凌很像的撇了下嘴,“年輕人,有個年輕人的樣子,講究那麼多,你是學究麼?”
杜和苦笑着站直了,“您說的是,那就不講究那麼多,有什麼吩咐,阿爺說來就是。”
“哼,還算識相,”老人哼哼了一聲,“我問你啊,你們倆真是月亮門的?沒加個什麼堂口?”
“真的,上海灘上提起朱家連魁老太爺,誰都知道的,那是給慈禧娘娘演過的,如今班子裡還掛着匾呢。”
杜和見老人提起自家行當,連忙給連魁班說了兩句好話。
連魁班起於朱連魁,當年老祖宗在的時候,班子裡頭可謂是如日中天,不僅是西宮太后,就連洋人都爭搶着要老祖宗去表演,朱連魁的水法還因爲無人能破上過報紙,是一時傳奇來着。
老人顯然也知道朱連魁,聞言就瞭然的點點頭,“路子還算正,在上海灘討生活不容易,你家班主沒找個靠山靠靠?”
“那是自然的,表演場地,人員出入,每日的流水,都有人惦記,不找個靠山,早叫人吃幹抹淨了。”
杜和也不藏着掖着,無他,在這片魚龍混雜,各顯神通的地界,光憑着自己,是可以活下來,但是若想光憑着自己,養活一大家子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海灘歡迎狠人,但是不歡迎好人。
李家廠的那幾條弄堂,都有各種小幫小派的人在收保護費,若是能保護的住那些普通人家也就罷了,通常的情況是,收錢的時候,小幫派的人都十分兇惡,但是遇到了事情,他們跑的也十分快。
還好連魁班一直都有比較好說話的保護者,收錢辦事,很是公道。
不過隨着斧頭幫轉入幕後,連魁班的日子也難過起來了。
一飲一啄,環環相扣。
不得不說,一切都彷彿是冥冥中安排好的,如果不是當初靠上斧頭幫,連魁班就無法度過危機,可是靠上了斧頭幫,如今山倒了,連魁班還是無法度過危機。
該來的躲不掉,杜和心頭已經有了明悟。
老人觀察着杜和麪部細微的變化,有些事情不必說也瞭然於胸。
碼頭車站是哪個人的地盤,他比誰都清楚,如今這兩人又對靠山的事情有了這麼多的想法,看來倒是得罪了他們家的那個最討他煩的晚輩?
那就好辦了,瞌睡遇到枕頭了啊!
老人微微興奮了起來。
“這囡囡有爹麼?親爹乾爹都算。”
老人興致勃勃的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杜和咳嗽了一聲,“有個親爹,不過她娘早年沒了。”說着還狐疑的看了這個看起來還挺可靠的老人一眼,心道難不成這阿爺是有個大齡的閨女要嫁人,打量到了**家去了?
可是江叔叔那個性格,看起來不像是會找續絃的人啊。
或許那位老姑娘又要傷心咯,杜和的思維發散出去,忍不住越想越多,最後幾乎要認定老人的想法了,還爲老人沒開始就註定沒結果的想法默默的送上了同情。
殊不知眼前這位老人嚴格意義上來說也是個老光棍,哪來的嫁不出去的閨女,不過想要個嫁不出去的姑娘做閨女纔是真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