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葉不是個殘忍嚴苛的人,當了班主十餘年來,還從來沒有下過這麼殘忍的責罰,即使是上回爲了讓江凌長記性罰的拿大頂,都讓江中葉暗地裡心疼了許久。
在金大夫的解釋下,江中葉又重新打開紗布查看了喬三兒的傷口,這才確認喬三兒逃過了一劫。
打開紗布,不用金大夫示意,江中葉也能看出來,杜和的飛刀不多不少,剛好卡在手腕兩條筋脈之間,再偏一分,碰到了筋脈,那麼喬三兒這輩子就連筷子都休想拿起來。
他雖然受了傷,不過並無大礙,傷痛養好之後,還能做點事情養活自己,這已經是讓頗爲負擔的江中葉暗暗稱幸的好結果了。
在江中葉看來,再怎麼有罪過,也不能讓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後生擔待半輩子過的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是規矩就在那兒,平時最講班規的就是他這個班主,出了事情,第一個要按規矩辦事的,也必須是他。
而且除開一切理由,畢竟所有人心裡都清楚,真正的罪魁禍首並不是喬三兒,他只是個倒黴的替罪羊而已。
沒有人知道,在江中葉開香堂,屋子裡只剩下喬三兒的時候,喬三兒反口了。
在對死亡的恐懼下,喬三兒涕淚橫流的招出了張阿發,包括張阿發吃裡扒外,佔用公款,栽贓陷害杜和的事情,喬三兒毫無保留的告訴了江中葉。
但是江中葉最終因爲沒有在杜和的房間裡發現任何喬三兒栽贓的東西,選擇了保全大局。
喬三兒也是在那個時候才真正絕望的。
可是不論是爲公平計還是爲威嚴計,江中葉最終都只能選擇張阿發,放棄喬三兒。
江中葉作爲班主,在事情急轉直下的過程中,經過短短的幾次斟酌之後,唯有選擇保住張阿發,才能讓四處漏風的連魁班支持下去,假使一氣之下拔除毒瘤,那麼整個班子都有可能因爲這顆毒瘤的清除而散開。
這是江中葉所不能接受的,連魁班是幾代人嘔心瀝血經營延續的招牌,不能發揚光大已是愧疚,若讓班子在手上散了架,那麼他無顏面對將班子傳到他手上並寄予厚望的一代代先班主。
今日之事,江中葉早已看的分明,喬三兒是代人受過,傷的有些冤枉,在行刑之前,江中葉也盼望過能有兩全其美的法子,可惜直到杜和站出來,江中葉也沒有想到,就連張阿發,也沒有爲喬三兒求情。
江中葉被架在班主的位子上,無法可想,只得開了香堂,同意了杜和的請求
誰也沒想到,杜和居然會放水放了喬三兒一馬。
或者說,這樣的杜和纔是本來的杜和,愛恨分明,一碼歸一碼,不遷怒無辜,大將風範不敢說,雛形是有了的。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閱人無數的江中葉也不敢輕易說看透了杜和了。
開好了藥方,江中葉送走了金大夫,又囑咐人將喬三兒擡回自己家,直到三更才歇下,而從江中葉的方向看過去,杜和的房間依舊有些隱隱約約的燈光。
“這孩子,我是越發看不透了。”
江中葉舒了口氣,靠在窗戶邊上,渾身的肌肉緩緩的放鬆下來,等到江凌送走了何團長,江中葉心勁兒一鬆,只覺得疲憊的很,很快就昏昏然睡了過去。
班主的屋子關了燈,弟子們之間卻還沒有了事。
三三兩兩的站在門口,看着人事不知的喬三兒被擡出門去,手腕上兩道滲着血的紗布看起來觸目驚心,所謂脣亡齒寒,衆人對放棄自己人的張阿發和狠下殺手的杜和都有了一種敬而遠之的畏懼。
沾上了張阿發會被過河拆橋,沾上了杜和卻是不死也脫層皮!
擡走喬三兒後,大門安靜關閉,張阿發站在門前好一會兒,纔回過了頭,打着哈欠腳步有些虛浮的往自己的房間走。
杜和走了幾步,橫在了張阿發的必經之路上,冷冷的看着張阿發。
“張阿發,有沒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張阿發麪無表情的看着杜和。
杜和似乎是自說自話,不過口中的話卻字字都奔着張阿發而去。
“讓一心相信你的人替你去死,難道晚上睡覺的時候不會害怕麼。”
張阿發如若未聞,徑自經過了杜和,腳步依舊穩當,不過肩膀似乎瑟縮了一些。
杜和也如同無事一樣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別人怎麼看他無所謂,甚至喬三兒恨他要報復他也沒什麼,杜和自信自己能處理好這些,也不需要依靠別人的認同來活着,對得起本心就行了。
不過張阿發此人已經激起了杜和的狠心,杜和樂於與人爲善,不過不列顛的教育也告訴杜和,對付闖入家裡的敵人,你還有獵槍。
剛進屋子的時候,杜和的臉上還帶着些許的冷意,不過一進房間,熱氣撲面而來,看到南風那張期待的小臉的時候,杜和不自己的就笑了起來。
南風正在費力的將一隻溫在爐子上的瓷罐放到桌子上,蓋子還沒掀開,甜湯的味道已經瀰漫到整個房間。
“阿哥回來啦,湯剛剛好,可以喝了。”
南風抹了抹腦袋上的汗珠,對下午受到的委屈絲毫不提,反而期待的捧着一隻湯碗,看着杜和。
杜和摸了摸南風的頭,接過湯碗,先給南風盛了一碗甜湯。
“抱歉,阿哥今天沒有幫南風報成仇,叫張阿發逃脫了。”
杜和滿懷愧疚的坐在了南風的旁邊。
南風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懂事的說:“張阿發太壞了,不是阿哥的錯,他會遭報應的。”
南風依稀記得自己的親生姆媽說過,她是姆媽遭了報應才生下來的,在南風看來,說別人會遭報應,是最大最狠的詛咒了。
杜和“嗯”了一聲,幫南風吹了吹甜湯,近乎自言自語的說,“他會遭報應的,很快。”
南風卻聽到了,仰起頭直視着杜和,期待的問:“有多快?”
杜和笑了笑,沒有回答南風的問題,卻用一個新的問題回問了南風,“南風,你知道爲什麼班主沒有叫人立即盤箱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