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和也想明白了,如今江中葉已死,再追究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更何況這件事說白了其實也並非是江凌的錯,十分不如意事之八九,風雲變幻生死無常,即便是要恨,也不該恨江凌。
如今弔唁的請柬都已經發出去了,便只等着賓客前來,停靈三天後喪事正式開始。
可是奇怪的是,杜和並沒有等到母親如期歸來,他心中覺得不安於是交代江凌安置好賓客,自己一個人出去打探消息。
而杜和剛走久,江凌他們反而等來一個沒有請柬的、人恨鬼憎的不速之客——高橋海羽!
“快看那個不是高橋小姐嗎?”
“還真是,她怎麼會來這兒?”
“不是她的手下殺得江班主嗎?”
“她今天不會是來鬧事的吧,這人都死了還不讓人安安靜靜的走,東洋人太過分了。”
江凌看到高橋的那一刻雙目通紅,恨不能拿刀剖出對方的心頭肉。
殺親之仇,不共戴天!
“你這個劊子手,你來幹什麼?”
江凌一步衝向高橋,左右一望順手拿起身邊的孝棍輪起來就往高橋身上的招呼。
高橋海羽的身子連動都沒動,她左右的屬下搶先一步擋在前頭,其中一個拽住了江凌的孝棍,另外一個攥住了江凌的胳膊,手動一翻似乎要折斷她的手臂。
江凌當即疼的冷汗直流,但是卻寧願倔強的咬住自己的脣。
眼看着江凌的胳膊岌岌可危,另外的連魁班的弟子也都衝了上來,四周的賓客都是義憤填膺,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高橋海羽嘆息一聲,婉秀的小臉柔柔弱弱的,明明是造成一切後果的罪魁禍首,卻顯出一副無辜的模樣。
“都住手,我今天只是來弔唁故人,不要節外生枝!”
聽了她的命令,那兩個屬下這才鬆開了自己的手。
但是即便如此,江凌的胳膊還是受傷了,那疼彷彿是從骨骼上傳來的,每一個神經末梢都忠實的傳遞着受損的機體的哀嚎,江凌倔強的將手背在身後,緊緊握住。
“你少在我面前演戲!你以爲你現在貓哭耗子假慈悲,我就會忘記你的所作所爲嗎?”
“我告訴你,你做夢,我絕對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越說越激動,強硬的自制力已經無法阻攔洶涌的悲傷帶着熱淚決堤而出。
江凌現在根本就不敢閉眼,只要一閉眼腦子裡都是江中葉中彈死亡渾身是血的慘狀。
她的憤恨讓她恨不得殺了面前的這個女人,可是理智卻如此清楚的告訴她這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她江凌到底能做什麼?她到底能幹什麼?
無力、痛苦和自我懷疑將江凌幾乎要崩潰。
看出了江凌內心世界的風雨飄搖,高橋海羽對此又是一聲長嘆,她緩緩的走到遺照前,接過屬下手裡遞過來的香一邊插進香爐內一邊說道:“人已經死了,失手的魔術師也給江班主陪葬了,江凌,你不必又太過耿耿於懷,過世的人已經走了,活人還得繼續活下去,若是江班主知道他死後你變成這樣,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心安的。”
高橋海羽的音量不大但是足以讓來往的賓客們聽到。
四周不由的又是一陣竊竊私語。
“這高橋海羽還真是來弔唁的!”
“這算什麼,殺了人家再來貓哭耗子?”
“東洋人都他媽的虛僞,說不準又是什麼陰謀詭計,想要斬草除根!”
衆說紛紜,但是江凌卻只覺得噁心的要吐了,她面色激動的一把拔出高橋上的香狠狠的摔倒地上,又拿腳踩得粉粹才擡起頭吼道:“高橋海羽,少在這裡裝模作樣的拉攏人心,我父親的靈堂不是你作秀的地方。”
“你給我滾,帶着你的人給我滾!這裡不歡迎你!”
嘖,小姑娘還真是底子淺薄,沉不住氣吶,真像她當年不諳世事的時候。
高橋海羽頗爲惋惜的感慨,江班主也算是一個人物,只可惜生的女兒卻毫無城府,相差甚遠。
微微一笑,高橋海羽轉過身來走到江凌的身邊,江凌聞到對方身上的百合香味,一陣作嘔下意識的就要動手,反被高橋海羽擒住了帶傷的胳膊,不由的疼的眼中翻淚動彈不得。
“好心相勸你不聽,到頭來自討苦吃,江凌,我勸你啊,最近老實一點,要不然你爹可真就白死了,還要連累你好不容易暫時脫離泥潭的杜師兄重新危機重重。”
說罷高橋綻出一個柔軟的、好似無害的微笑。
這是什麼意思?
江凌此時完全愣住了,甚至連高橋鬆開了自己的手臂都沒有察覺到。
看着高橋即將離去的背影,江凌總是算是反應過來一個健步擋在她的面前,冷冷的逼問道:“你方纔說的是什麼意思?”
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高橋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唯有褶皺的袖口,笑如百合般清秀雅緻道:“你不是都聽到了嗎?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環顧一下大廳發覺有不少人都盯着江凌和自己,高橋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對着屬下使了一個眼色,很快便涌進來一羣東洋兵強制“請”弔唁的賓客們移步他處。
確保不會隔牆有耳後,高橋輕啓紅脣似笑非笑:“你以爲杜和在拒絕離開上海之後爲什麼今天還能安然無恙的活着?”
“那都是用你爹的命換來的,東洋人可不是慈善家,當初杜和做了那麼多違抗和損害大東洋帝國的事情,不見點血怎麼能撫平我們東洋人的怒火!”
江凌聽到後整張臉都扭曲了,似痛恨似憤怒似後悔和愧疚。
但是無論如何都跟高橋海羽無關了,比起讓杜和去死,她更樂意死的人是江中葉,更何況是江中葉自己願意替死。
“我已經盡力阻止,然而你們太過倔強,我幫不上忙,很抱歉。”
大約是覺得江凌確實糊塗的太可憐了,高橋十分惋惜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撫。
“可惜了,連魁班從今天起徹底的不存在了!”她說着便要大步離開。
“誰說連魁班從此不存在了?”就在這個時候一道粗獷的男聲恍若勢春天的驚雷猛然炸響,頓時引起了被賓客們的注意。
來人是誰?
口氣好大啊,這江班主都死了唯一留下的子嗣又是個不經風雨的女娃子,能頂什麼用?
連魁班時至今日可不就是從此消失不存了嗎?
正因爲如此,聽了這新來賓客的話,大廳裡幾乎是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凝聚在此人的身上。
踏着帶着凜冽涼氣雨水一路進來,藉着並不明亮的天光,衆人總算是看清楚來者何人。
那是一個留着鬍子的中年男子,模樣周正端方,一看便知其不俗之態,並非尋常普通之輩,身後一位短髮妙齡女子緊緊跟隨,一襲素衣也掩蓋不住她的英姿勃勃之態。
“嘶!這人看着眼熟啊?”
“還別說看着真跟見過似的,就是一時間想不起來。”
直到江凌那一聲殷切的飽含情感的“王伯伯”三個字響起,纔有人猛地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哎喲喂,想起來了,姓王還跟江班主交情匪淺,那不是王興寶嗎?”
“王興寶?”
“榮喜班的班主王興寶?旁邊那個就是她養女王銜珠吧?”
“還真是,可這王興寶方纔說的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真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