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織機前,賀穆蘭的感覺很複雜。
這就像你原來有一個滿級、橙武的力量型英雄,還騎着拉轟的坐騎,倉庫裡滿是遊戲幣,滿地圖小夥伴都求你帶的時候,服務器突然回檔了,你一夜之間回到解放前,要等級沒等級,要裝備沒裝備,坐騎是家中養着的老紅馬,最糟糕的是……
你還沒轉職成英雄,只是村民甲。
賀穆蘭搞不清自己是和上次一般在幻境裡,還是真的回到了過去。但她想了想,覺得那寇天師就算是本事再強大,也不可能把一個人丟到過去,否則他還要找她來找尋什麼答案,直接自己回到過去改變歷史就是了。
因爲抱着這樣的想法,賀穆蘭心理上沒什麼負擔,過的也非常輕鬆。
不就是幻境嘛。上次她從幻境裡出去,只是一眨眼間。
但即便如此,賀穆蘭還是有些不適應。
比如說……
面前這玩意兒怎麼用?
賀穆蘭有些呆滯的坐在織墩上,翻遍花木蘭的記憶,也找不到這個東西該怎麼用。換成任何人十幾年不碰這玩意,估計那點記憶也都早拋之腦後,找不到任何痕跡了。
“木蘭啊,今天織了幾……咦?”花母走進屋子,見賀穆蘭呆坐在織墩上,皺起了眉頭。
“你答應我每天至少織兩尺的!一天到晚跟着你阿爺學武可不行!前兩天還有人家來跟我提親,我說你平日裡愛好是織布,你至少要練熟練才行啊!”
“哦哦哦,我這就織,這就織……”賀穆蘭知道袁氏到底有多嘮叨,而且她這才知道原來逼婚從十八歲時候就存在了,一時間對花木蘭同情無比,一邊嘗試着拉開那個吊着線的奇怪裝置……
嘎吱。
“我的天啊!你怎麼又把綜弄斷了!”花母傻了眼。“你前幾年就已經會控制自己的力氣了啊!”
賀穆蘭乾笑着看着那幾根吊線纏在了一起,使勁踩了踩踏板。
咯咯咯。
“天啊!別踩了別踩了!紋綜斷了的時候硬踩躡機的話,織機會……”
轟!
“會散架……”
花母瞪大了眼睛。
“花木蘭!”
賀穆蘭渾身一凜,心虛的擡起散了一半的織機,將它往後擡了擡。
“木蘭,你怎麼回事?你已經很久不這樣了!你還要讓阿母操心多久啊?你阿姊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孩子都有了,可你現在還是隻知道舞刀弄劍,我叫你織布收收心性,你就這麼收……”
花母開始了碎碎念。
“阿母,昨天又來了一張軍貼是不是?”賀穆蘭知道花母最在意的人是花父,所以直接祭出王牌。
“我心也亂啊,阿母。所以我才把織機弄壞了……”
纔怪。
花母不再說話了。好像賀穆蘭站口說出“軍貼”的那一瞬間,連整個屋子裡的空氣都突然凝結。
三十八歲的花弧正當壯年,可是腿上已經落下了風溼性關節炎的毛病,一到天陰下雨、天氣變冷,就會有刺骨般的疼痛,根本站不起身來。
這毛病折磨了他十幾年,到後來賀穆蘭穿過來時,花父已經是半殘廢狀態,一下地就要拄拐的地步。
“你亂有什麼用呢。”花母的眼眶變得通紅。“現在正好是冬天,他連下地都難,軍貼還是你阿弟接的。老天怎麼就這麼不長眼?花家那麼多戶,爲什麼就送到我們家來!”
花家堡聚羣而居,每一戶都人數衆多。花弧的哥哥早已戰死,留下一個兒子叫花克虎,如今也在軍中,再細算下來,花家已經每一戶都除了不少男丁,只有花弧,早年因爲受傷被特許回鄉,怕是這麼多年下來,軍府的資料也不全了,居然要一個殘廢上戰場。
“阿母……”賀穆蘭想起了自己來的目的。
無論是什麼答案,反正一定不會是留在家裡看阿爺送死,然後被花母想辦法嫁一個陌生人,過着連孩子都生不出,天天被嫌棄的日子。
“不如,我去吧……”
晚上。
“不行!”花父猛地一拍案几。“我說不行!”
“爲何不行呢?我的武藝不弱,力氣又這麼大,阿爺您不覺得老天將我一個女子生成這般樣子,自然有它的原因的嗎?”賀穆蘭知道只要說服花父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軍貼都來了,難道您要去送死嗎?”
“誰說我一定會死!”花父鼓着眼睛。“我以前可是百夫長!手下率着十個火,屢戰屢勝,否則軍府也不會給我說媒,讓我娶了你阿母!”
“可是您腿有傷啊,難道您一天到晚不下馬了嗎?阿弟才八歲,您若是有個萬一,我們一家怎麼辦呢?”賀穆蘭擰着眉,“還有,您走了,難道讓我來種田嗎?反正橫豎都找不到好辦法,我情願去打仗,您留在家裡。”
“你根本就不知道戰場是什麼樣子的!你是個女人,哪怕就算扮成男人,也隨時都可能暴露身份。洗澡怎麼辦?睡覺怎麼辦?以爲你有萬夫莫敵的力氣就能……”
“我知道!”
賀穆蘭想起花木蘭的那些回憶。
“我會小心的。阿爺,讓我去吧。”
她跪□子,曲線救國:“我會小心小心再小心,隱瞞好身份。我不會死的,我和您保證,一定活着回來,早點回來。”
“阿爺……”
“夫君,你讓木蘭去吧。”花母突然抱着兒子哭了起來。
“你若走了,我怎麼辦?木託怎麼辦?懷朔這麼多寡婦,你沒看到別人家孤兒寡母日子怎麼過的嗎?木蘭力氣那般大,即使到了軍營也不會吃虧,可是你那條腿……拖着那種身子怎麼打仗?去送首級嗎?”
花父給花母哭的心煩,斥責聲不斷。花木託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個勁地問“阿爺要去打仗嗎”、“阿姊也要去?”之類的話。
賀穆蘭看着家中哭聲,問聲、呵斥聲亂成一團,心裡也是煩躁。
“就這麼說了!阿爺,您即使不讓我去,我也會去的。您的馬肯定跑的沒我快,等我到了軍營把名字一報,等您到了也從不了軍了!”
“你!”
“阿爺不要擔心,我知道該怎麼做的。”
“我就是不準!”
她知道該怎麼做的。
她一定要隱瞞身份,接受官職,升職加薪,登上人生巔峰,早點見到那位拓跋燾陛下,弄清楚寇謙之要的答案。
無非就是早點見到通關boss而已。
反正都是假的,就當是玩一場真人rpg遊戲,待通關之後,一切都會好的。
到那時,花父和花母還在家裡帶孫女,花小弟還在伺候懷孕的媳婦,阿姊在懷柔好好的做她的長婦,花木蘭也依舊是那個相識滿天下的將軍。
不過是重新經歷一次花木蘭的人生,她有那麼多記憶,還有百戰之後鍛煉出來的身手和身體素質,唯一欠缺的就是經驗。
經驗,難道不能積累嗎?
軍貼一次來的比一次急,等十天以後,花家已經連得了四封軍貼。
這也難怪,如今到處都要用兵,新兵訓練起來太過浪費時間,只要徵召原本營中的老兵,立刻起復,就能馬上投入戰鬥。
花弧原本是百夫長,一入軍中,最低也是百夫長,其實活下去的機率比別人大得多,也更容易建功立業。
只是他腿上有疾,如今卻算不得什麼好事了。
花母日日以淚洗面,花父硬是咬着牙不鬆口,阿姊得到消息後回來過一次,待聽到賀穆蘭的想法,比花父花母還要吃驚。
“你瘋了,你是女兒家,在軍營裡要暴露了身份,會遇到什麼你知道嗎?”她已嫁做人婦,料想自己知道的事情比身爲女兒家的妹妹要多,立刻大聲的勸說她。“那些男人們會把你撕碎了的!”
“……”
阿姊,你說的真文藝,真含蓄。
這一日,賀穆蘭在家裡勸說數次後毫無進展,心中煩悶又急躁的心情猛然爆發,站起身子穿上鞋,頭也不回的跑出了屋外。
她只是在這裡呆上一個時辰,一刻鐘,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她恨不得肋插雙翼,立刻飛到那黑山大營去,救下阿單志奇,救下莫懷爾,救下若干人那一羣枉死在黑山頭的同火。
反正歷史就是這樣繼續的,無論他多堅持,最後都會屈服。
何必在這裡蹉跎!
賀穆蘭邁着大步,開始往集市走去。
她要提前去看看武備。
賀穆蘭一穿越就在南方的樑郡,還從來沒有到過花木蘭的家鄉懷朔。
怎麼說呢,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地方,人人都帶着武器,走路時邁着的步子像是要追風一般。
好像時間寶貴到要隨時追趕。
這裡女人在街上走是很正常的事情,整個懷朔城大部分都是鮮卑人和一些長得像是鮮卑人的胡人。男女都穿着寬大的褲子,只不過女人會在褲褶外穿上窄裙,男人則是直接這樣行走。
先去看看武器?
賀穆蘭想到花父交給花木蘭的單刀、長槍、弓箭和皮甲。除了皮甲穿了不少時日以外,單刀和長槍在戰場上都很快就損壞了。
可是打造一把兵器很費時間,她只能想法子買一把現成的、質量過硬、夠重的武器。
懷朔有不少鐵匠鋪,裡面有不少人在挑選兵器。
大部分是父親帶着兒子,也有兒子陪着父親的。
他們無一例外的,表情都很凝重。握着刀或者劍的時候,就像是握着救命的稻草,不停的觀察每一寸刃、每一處細節。
“這個不能砍骨頭。”一位老父審視完一把刀以後,和身側的兒子說道:“因爲刀鋒太鋒利了,經歷過幾場戰事以後很容易砍卷。”
那兒子擺出無所謂地態度,點了點頭。
“是這樣?那阿爺你選吧。選好我帶走就是。”
這樣的對話在鐵匠鋪裡無處不在。她甚至還看到有兩個男青年在挑貼身的武器,一個邊挑邊帶着微笑問另外一個人:“你有沒有什麼遺言?這次我們去的不是同一個地方。”
這般的隨意,卻突然讓賀穆蘭打了一個哆嗦。
這一瞬間,賀穆蘭突然覺得從軍不是那麼美好的事了。在她看起來猶如兒戲一般的rpg,這些男人也許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可怕。
但他們都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之前不是說過了嗎?若是我活下來了,我就照顧你的家人;你若活下來了,就照顧我的家人。唔,蘭奴不准你照顧,就算我死了,她嫁了別人,你也不許娶,知道不?”那男人帶着笑意笑着囑咐朋友。
“啊,瞬間覺得活下來都沒什麼動力了。”另一個人拿出匕首戳了戳旁邊放着的皮子,待戳軟後點了點頭,選了那把匕首。
“那還是我們都活下來吧。”
“這位女郎,你來小老兒的鋪子是?”那店鋪的老闆見賀穆蘭愣在原地半天,好心過來問話。
聽到“女郎”二字,一屋子年輕的男人都朝着賀穆蘭的方向看去,待看到賀穆蘭的長相身材,又紛紛收回視線,繼續以看情人的目光看着手中的武器。
被紅果果的鄙視了……
賀穆蘭突然意識到花木蘭十八歲還沒有嫁出去,也許不全是因爲癸水沒來的原因。
這麼高挑的姑娘,大部分男人都比她矮,五官又一點都不柔和,完全無法讓男人產生“□一熱”或者“鼻子一熱”之類到處熱的遐想。
但那又怎樣……
賀穆蘭胸中升起一股豪氣。
“店家,把你店裡最重的兵器拿來!”
“好嘞!”
“花木蘭”又不靠臉吃飯!
在那把重的要命的方鐵錘被抱出來,而賀穆蘭輕而易舉的提起來掂量時,她又重新收回了整屋子人的目光。
這一次的,是驚駭和佩服。
任何時候,能折服男人們的除了美色,更多的是力量。當賀穆蘭將這把重達六十斤的方鐵錘像是玩具一般在屋子裡舞動時,許多男人都忍不住往有遮掩的地方避了避。
他們擔心這女郎一下子玩脫了手,錘子飛出去砸爛別人的腦袋。
“女郎好力氣,家中父兄一定厲害的緊。”
那鐵匠鋪的店家見多了家中親屬置辦武器送人的事情,若是家中有習武的淵源,很多女兒家也會練一點防身。北方六鎮經常受到柔然人和夏國人騷擾,城破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武風強盛。
不過厲害到這樣的,還是少見。
“店家過獎了。有沒有不是錘子,但是重量卻足夠的武器?”賀穆蘭覺得這錘子還算趁手,但她用慣了磐石,總覺得這個錘子怪怪的。
而且,若是她一直用錘,總感覺花木蘭的名聲就給她毀完了。
舉起銅錘砸爛別人腦袋什麼的……
不符合暴力美學。
“還有一把月牙戟,不過價格不便宜。這是有個客人賣給我們店裡的武器,他家裡男人都死絕了,只能靠賣掉從前的兵器過活。”那店家一邊搖頭,一邊命夥計從武器架上擡出那把月牙戟。
“我是不想賣它的,那小孩說自己以後有本事了會來贖走。可是我看女郎這般厲害,父兄一定也不是尋常之輩,這武器到了你父兄手裡,應該更有價值吧。”
月牙戟一出,鐵匠鋪的男人們頓時瘋狂了。
這是一把典型的馬上戟,除了月牙刃外,上有尖峰、曲鉤,明顯是爲武將量身定做的兵器,而不是鐵匠鋪裡常見的那些貨色。
賀穆蘭一見這月牙戟就升起了想要的慾望,當下拋下銅錘,伸手去接月牙戟。
這戟的戟身有一截都是生鐵所制,所以比其他長戟要重,賀穆蘭接過後頓覺入手一沉,殺氣森森,只可惜屋子裡揮舞不起來,於是只挑了幾下,發覺好用,立刻點頭。
“確實是把好兵器,就這個了!”
“這位女郎,這把長戟可否讓我?”一個男人走上前來。“我是東城阿肆家的阿肆郎,正缺一把趁手兵器。您只是採購兵器送人,我卻是接了軍貼不日就要出征了,所謂……”
“我也是接了軍貼的。”另一箇中年人走出來,“這位女郎,還是讓我吧!”
一時間,看見賀穆蘭提着月牙戟威風凜凜的男人們,紛紛都希望能買下這把武器。他們很多人都把賀穆蘭當成那種出身將門裡的小姐,見慣好物的那種。能被她看上的武器,一定不會太差。
鐵匠鋪的老闆也不知道這把月牙戟會這麼吃香,其實這戟並沒有什麼太出色之處,用的鐵也不是什麼極好的鐵料,只不過月牙戟不常見,而這把戟又過重,所以才吸引人注意。
真要在戰場上廝殺,這般重的武器,若沒有好馬,就只能被它拖累。話說回來,用這種月牙戟的人,哪裡買不起好馬呢?
賀穆蘭也有着女人的天性,那就是瘋狂大搶購什麼的時候,她就更想要什麼。所以她立刻抱住月牙戟不放手,和那店家直接說:“值幾何?我要了。”
“請問女郎用什麼付?”
此時貨幣混亂,買把兵器,趕羊的趕牛的送糧食的都有。
“金子。”
賀穆蘭不假思索的回答。
“承惠,三兩金。”
三片金葉子是吧。
賀穆蘭覺得價錢還算公道,伸手入懷去掏。
待看到賀穆蘭摸到胸口的衣襟,店中未婚男子各個面紅耳赤的扭過頭去。
賀穆蘭突然覺得店內一靜,想起來自己現在穿的是女裝,錢袋縫在袖筒裡而非襟懷中,也忍不住老臉一紅,伸手去摸袖筒……
……
她突然僵住了,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
她忘了自己現在是個窮光蛋。
一擲千金什麼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呵呵……”
賀穆蘭乾笑着望向店家,後者看多了這種表情,已經準備讓夥計把月牙戟放回武器欄上了。
她看了看一屋子急切望着她的男人們,又沮喪又難堪地開口道:
“我出門忘了帶錢。”
我*&*……¥¥#!
這沒錢的日子以後該怎麼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