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使們將竇太后賜下的衣料送出了宮去,賀穆蘭在宮裡不能騎馬,只能慢悠悠的出宮,只走了一半,就被人截住了。
截住她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回宮沒多久的素和君。
“你怎麼在這裡?專門等着我?”
賀穆蘭一愣,看了看左右。
侍衛和宮人都默契的不看向這邊,顯然白鷺官的威名不僅僅是在宮外。
“你從後宮來?”素和君沒有回答賀穆蘭的問題,“可見了她?”
“誰?”茫然的賀穆蘭看着素和君突然泛起的紅臉,頓時恍然大悟:“啊,啊,你說雲娘?正在照顧小皇子呢,現在太子殿下去上課的時候,都是由雲娘將小皇子抱去慈安殿照顧的。”
等賀夫人進宮以後,她大概就不會那麼忙了。
“她又升了品,家中也拒絕了所有人的婚事……”素和君語氣有些低沉。“陛下說他可以賜婚,我卻擔心她心中不願,反倒成了禍事。”
說賜婚就賜婚,倒是拓跋燾的風格。
只可惜他一點都不知道女兒家的心意,這一賜婚下去,恐怕世上就要多出一對怨偶了。
賀穆蘭滿是同情地點了點頭:“雲娘是個很特別的女子,她在東宮,你可以經常去東宮……哦,是了,儲君結交外臣也要慎重。”
哪怕爲了避嫌,素和君和王慕雲也不能經常見面。
這麼一想,這一對還真是艱難的很,更別說素和君只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了。
“你可以不必這麼直接的……”素和君哀怨地看了賀穆蘭一眼。“對了,我來不是專門問你王慕雲的,我得到的消息,覺得有些不妥,提前通知一聲……”
他臉色突然肅然了起來。
“你那徒弟蓋吳,在秦州杏城又起天台軍,周邊盧水胡人、北涼的盧水胡部族,還有許多雜胡都舉族相投。朝中如今都注意北涼和北燕的事情,崔司徒將這件事壓下去了,但大朝之時肯定是瞞不住的,你最好去信問清此事,否則……”
賀穆蘭神色也一下子慎重起來。
“蓋吳不是莽撞之人,會變成這個樣子,恐怕他也沒有料到。”
“北涼是盧水胡人建立的國家,如今北涼名存實亡,盧水胡人會投奔天台軍也是正常。各地雜胡恐怕只是想撈個便宜,我看蓋吳也不大像是要造反,但是這聲勢……”
素和君咳嗽了一聲。
“還有新的天台軍那旗子……你若去信,最好讓蓋吳換一下……”
賀穆蘭不敢輕忽,立刻謝過素和君的好意,兩人都知道宮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在這裡匆匆離別,各自回府。
賀穆蘭回了府,府中胡力渾和阿單志奇等人早已經選好了武器甲冑,袁放派了人將它們送去了他們的房裡,此時聽到賀穆蘭回來,都紛紛來道謝。
尤其是阿單卓,已經開始想要說服阿單志奇把他留在平城,跟在賀穆蘭身後學藝了。
“花姨難道不能收徒嗎?不是說花姨有一個徒弟嗎?我當小弟子就是了!”阿單卓急的在地上直蹦。
“我吃的很少的!力氣也大!”
“不是吃飯的問題……”阿單志奇傷腦筋地抓了抓頭,“你問過你娘了嗎?萬一我沒帶你回去,你娘肯定到平城打你屁股!”
“我不要走!我也要當大將軍!”
阿單卓一鬧,賀穆蘭立刻想起蓋吳的事情,於是將陳節召了過來。
“陳節,我修書一封,你立刻快馬前往杏城,將書信交給蓋吳。”諸人之中,蓋吳和陳節私交最好,前世陳節更是去了盧水胡,此事交給他最爲放心。
“外面有人在傳蓋吳聚衆謀事,你去打探打探。”
“什麼?聚衆謀事?”
“蓋吳好生生做什麼……”
“他說回去搬救兵救你的時候,我就知道要糟!”
陳節、袁放和那羅渾齊齊色變。
“此事不能耽擱,我現在就寫信……”賀穆蘭歉意地看了看阿單卓,“你這個徒弟,我收下了,但我現在要忙別的事情,等你和你阿爺回家,徵得你阿母的同意,只要你還願意,隨時來找花姨,這小弟子的位置都是你的,成嗎?”
阿單卓不是不識大體的人,聞言立刻點了點頭。
“好!好!”
賀穆蘭將阿單卓交給阿單志奇,揮筆疾書,將滿腔的擔憂寫成厚厚的一疊書信,交由陳節,又讓袁放給他帶足盤纏,遣他出京。
陳節其實一萬個不願意走,可是這件事是大事,但凡涉及到“造反”,輕則家破人亡,重則族誅連坐,不是開玩笑的。
他接到信,絲毫都不耽擱,跟着袁放就出了門。
臨走前,他回頭一聲大喊:“將軍,就算您要解甲歸田,也別忘了我!我,我去在你家門前搭一個屋子住!”
“快去吧!”
賀穆蘭沒接他的話,笑罵着。
“以後的事,以後說!”
蓋吳的事情像是陰影一般,壓在了賀穆蘭的心頭。她心裡知道蓋吳是不可能做出“謀亂”之事的,因爲拓跋燾已經隱隱承認了“天台軍”的實力,日後若成立“官商”,僱傭的護軍一定是由盧水胡人們。
現在三面天台旗都已經收了回來,只要蓋吳接受招撫,天底下幾乎沒有可以限制天台軍的勢力。他們各個見多識廣,走南闖北,最適合替魏國處理那些不方便處理的事情。
在這個節骨眼上,出現了這種事,很難讓人不想到是有人在推波助瀾,故意掀出此事。
說不定天台軍自己都不知道爲什麼有這麼多人歸附,來的人都是什麼人馬。
這樣的擔心當然不是白擔心,轉瞬間大朝就到,這一次大朝要討論的是賀穆蘭何去何留的問題以及軍府改革的問題,原本對賀穆蘭還有期待的不少大臣因爲蓋吳的事情,態度一下子曖昧了起來。
此次大朝,回京的狄葉飛、若干人等人因爲地位的上升,也在大朝之上位列前排,除了狄葉飛和若干人,赫連定、庫莫提都和賀穆蘭有一些交情,朝堂前半竟有許多位子都給年輕的將領們佔了,這更是讓許多老臣們心中生出一絲惆悵。
果不其然,大朝一開始,就有不少大臣開始就蓋吳在杏城動亂之事對賀穆蘭連聲逼問。
“蓋吳原本就是逆賊之子,逃亡平城之時,是你收留,如今你沒有起到監督的作用,反而放縱他爲禍鄉里!陛下宅心仁厚,給盧水胡人田地以安居樂業,如今他們得了田卻還弄什麼天台軍,簡直就是忘恩負義!”
一位老將軍氣的鬍子直飛。
“女人當將軍就是亂來!連手底下的兵都帶不好!”
“丘穆陵老將軍此言差矣,蓋吳只是木蘭的弟子,又不是她的部下。”拓跋燾和着稀泥。
“再說,盧水胡人爲僱軍的習俗從古就有,現在還不清楚杏城到底是什麼情況,老將軍現在就下了定論,爲時尚早!”
“哼!”
老將依舊怒瞪賀穆蘭,顯然對她“放虎歸山”的行爲十分不滿。
狄葉飛和若干人都不知道出了這種事,紛紛以擔憂的眼神向她看去。到了這個時候,哪怕賀穆蘭再想解甲歸田,也不能抽身事外了,於是義不容辭地出列奏道:
“末將的徒弟蓋吳想要重建天台軍由來已久,但他不是爲了造反,而是想要保護魏國到北涼商路上商旅的安全。如今商路已通,可沙漠之中沙盜橫行,僅靠我國的力量不切實際,天台軍重現並非作亂,而是爲國爲民之舉。只是爲什麼會聲勢如此浩大,其中也許有所誤會,我已經送信前往杏城,不日便有消息。”
“如此甚好,便令花木蘭爲‘杏城招撫使’,全權負責杏城天台軍之事。若蓋吳真聚衆生亂……”
拓跋燾眼中精光一閃。
“花木蘭,那就由你親自領軍,前往杏城平亂!”
賀穆蘭心中一驚,擡頭看向拓跋燾,發現他露出狐狸一樣的笑容,對她得意的笑了笑。
……
賀穆蘭明白拓跋燾是用這種手段挽留自己,但她也明白,若換了其他人調查蓋吳之事,也許會爲了軍功估計誣陷蓋吳想要造反,倒時候大軍壓境,盧水胡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唯有她親自調查,親自招撫,纔可以化干戈爲玉帛,有誤會也能及早解開。
賀穆蘭定定地看了拓跋燾一眼,想起阿單志奇所說那句“你可以影響許多人”,再想起好不容易盼來好日子的盧水胡人,最終還是俯下身去。
“末將……領旨。”
“我不同意,她是女人,應該解甲歸田纔對!”
一位鮮卑勳貴站了出來。
“大魏怎可讓女子領軍!”
“爲何女子不可領軍?大魏律、軍府的條例我都爛熟於胸,沒有哪一條有寫女子不可領軍。”
崔浩站出身,對着那位勳貴冷笑。
“既然你覺得不可,那麼我們就該先討論大魏律和軍府條例的不妥之處,修改律法,更改規矩,加上‘女子不可爲將’這一條。等這一條加上,你再喊女子不可爲將不遲!”
幹得漂亮!
先生最棒!
若干人和狄葉飛鼓舞地悄悄揮動了下拳頭,看着崔浩舌戰羣臣,又一次將賀穆蘭“替父從軍”的事情上升到“軍府條例陳腐不堪”上去。
朝中一下子吵成一片,拓跋燾心中怒火越來越盛,越來越盛,忍不住猛地一錘案几,大叫起來:
“都休要爭執了!說花木蘭不可爲官的,先軍功超過花木蘭再說!我不但要讓花木蘭領軍,我還要重新確定軍籍、徹查全國軍戶人數、戰死者撫卹情況!如今涼、燕、夏、柔然皆歸魏國,我國邊境遼闊,各國募兵情況並不一致,軍府確實要進行改變了,僅夏國、涼國的地域就已經超過以前的代國,如果全靠我鮮卑軍戶打仗,哪裡有這麼多人!”
他氣的眼皮子直抖。
“如果要將每一戶的男丁全部徵兵去守衛新的疆土,只會有越來越多的‘花木蘭’替父從軍!你們不想想該爲魏國的改變做些什麼,老是扯着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討論來討論去,有意思嗎?”
拓跋燾如電的目光橫掃過每一位朝臣。
“不僅僅是軍府,如今大戰之後,百廢待興,我欲遷徙涼國、燕國百姓入中原定居,效法‘柔然’、‘高車’之時,墾荒織造,勸農平賦。我國正是迫切需要人才之時,莫說是女人,便是小孩、雜胡,只要有用,我都會起用!爲國之道,文武兼用,我不但要用花木蘭,更要徵辟士人入朝爲官!”
拓跋燾此言一出,漢人們無不欣喜若狂,鮮卑勳貴們也多有喜色。
北魏一直是三官制,有兩個漢人官吏,就有一個鮮卑“首長”監督,雖然漢人士人的大量任用會造成一些權力的分散,但拓跋燾這麼做明顯是爲了管理新得的北涼和北燕,不會分薄舊有勢力的權力,反倒會讓大批鮮卑貴族子弟受到大儒的教育,到各級地方爲官。
在很多反對的大臣,無論是漢臣還是鮮卑大臣看來,這是拓跋燾爲了花木蘭爲官而對他們做出的一次妥協,所以統統再也沉默不言。
正是因爲拓跋燾拋出了一個巨大的“餅”,接下來的大朝就變得容易多了,拓跋燾命軍府讀完賀穆蘭十二轉的功績,賜予她紫綬金印,封爲“虞城侯”,可憑紫綬金印領軍三萬,加賜開府,將號爲“驃騎大將軍”,掌主將、副將、長史、丞、參軍、主簿等等官職三百人,親軍兩千人。
魏國的大將軍特別多,許多鮮卑宗室同時都是大將軍,比如說拓跋素和拓跋丕、拓跋提等,但開府代表的不僅僅是權力和榮譽,更是一種社會地位的拔高。
古人即使有錢有勢,也不能隨意建造府第,否則就是違制,而違制是謀反的前兆,是很重的罪。同樣出門的儀式也有嚴格的制度,鳴鑼開道,旗、牌、傘、扇都有嚴格的等級制度。所以,開府儘管不是具體的職務,但重要性更甚於實職,畢竟魏國官員是沒有俸祿的。
開府是所有將領們最期盼的目標,一旦開府,這兩千人即使是朝廷也無權調用,調將不調兵,這便是最心腹的將士,哪怕日後領軍再多,這兩千人也會迅速成爲新兵的‘頭領’,每個人都能帶出一支隊伍來。
拓跋燾準備好的頒賜一出,所有年輕的將領都紅了眼,就連狄葉飛和若干人都忍不住互視一眼,滿眼都是震駭。
二十幾歲的侯爺不少見,二十多歲的大將在魏國也有不少,可二十多歲就開了府的將軍,還是女將軍,足以載入史冊了。
賀穆蘭也有些受寵若驚,受寵若驚之餘更是陷入了深深的惶恐之中。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開府以後要做什麼。開府的將軍不是鎮守一地,便是在邊關督軍,從未有在平城開府的。
拓跋燾讓她開府,難道又要打誰?
不但賀穆蘭這麼想,在場的官員們也都是這樣想,甚至有些官員想到了北涼姑臧尚無鎮西將軍,說不得拓跋燾又要不走尋常路,不用宗室而用寒門。
如此一想,更有人坐不住了,起身就奏:
“敢問陛下,花大將軍開府,究竟是開在何處?司何職務?”
“開在平城,司軍府徵辟、六鎮新兵操練、諸地軍紀、將士賑撫等事宜。”拓跋燾一開口就把軍府徵辟的事情劃給了賀穆蘭,引得衆人面面相覷。
軍府陳舊、機構臃腫,北方軍府一人多職,忙到恨不得一個人當十個人用,南方軍府則是落得清閒,更是很少從北方徵調鮮卑軍戶所用,全靠北方退役的將士填充……
但如今北涼北燕盡入中原,肯定要按照功績和當地大族的勢力重新確立新的‘軍戶’,在北涼和北燕開軍府,這些都是極重的擔子。
鮮卑軍戶爲府兵是部落以來的規矩,其他地方的百姓卻不一定願意當軍戶,即使軍戶有許多的優待,每當新的軍府開府之時,總有百姓當逃兵,有自殘的,有出家的,甚至有逃離故國的。
如何確定哪些人願意成軍戶,哪些人對魏國忠心耿耿絕不會因此產生動亂,如何杜絕“拉壯丁”的情況,成了每一屆軍府最頭疼的問題。
軍府一般就是各地開府的將軍下設立的衙門,如今拓跋燾一聲詔令,軍府日後就要獨立出來,成爲新的官署,而且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官署,所以衆人才駭然地看着被委以重任的賀穆蘭。
但這個“將軍府”又不像各地開府的將軍那般手握實權,上陣打仗的可能更是微乎其微,更多是做一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最大的收穫,不過就是在軍中獲得好的名聲……
話說回來,你都不上陣打仗,要那麼大的名聲做什麼?
新兵帶的再好,也是要分到各地邊防和軍營之中去的,都是在爲別人練兵的。
想到此處,除了幾個城府極深,立刻洞察到拓跋燾用意的重臣以外,大多數大臣都將自己的嫉妒之心壓下了,甚至還有不少目光短淺的對賀穆蘭投以了幸災樂禍的眼神。
在他們看來,拓跋燾給了賀穆蘭一大堆賞賜,甚至給了她最好的出身,卻把她調離了權利的中心,以後除非大戰,甚至不可能有上陣的機會,只是一個象徵,已經足以讓人同情了。
而他們卻不知,當賀穆蘭聽到這樣的認命時,心臟幾乎都停了一瞬。
沒有人知道她最不適應這個時代的是什麼,不是制度,不是落後,而是舊有的“觀念”,那些“悍不畏死”之後的家破人亡,那些軍中幾乎讓人深惡痛絕的“慣例”,都是她既痛苦又無法反抗的“大山”。
而如今,拓跋燾將改變的“種子”放到了她的手上。
遞出“種子”的拓跋燾站起身子,對着殿下的賀穆蘭朗聲長道:
“花木蘭,你曾對虎賁軍下令,虎賁軍的劍鋒永遠指向強敵,虎賁不做懦夫,也不做畜生,我深以爲然。但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花木蘭’,而是千千萬萬個花木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是一介女子,尚能成就男人都很成就的功績,如今我把重擔託付給你,你可願意交給我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剎那間,賀穆蘭似乎又回到了花家那簡陋的小屋之內。
那些曾經的約定,那些意氣風發,那發誓要爲他效忠的死心塌地。
面前的拓跋燾依舊在笑,猶如過去之時一般,往昔的話語更是在她的耳邊縈繞,讓她的眼前模糊一片。
“所以你的擔心都是多餘的,因爲他們得聽我的。”
她怎麼忘了呢?
“花木蘭,你可願意?”
拓跋燾傲然而立,再一次詢問。
殿中一片鴉雀無聲,人人都望着站在殿下的花木蘭,等待着她給出答覆。
她的膝蓋,已經像這樣彎過了兩次……
而現在,是第三次。
“末將,萬死不辭!”
花木蘭得封驃騎大將軍、虞城侯、太子太保,開府平城的消息,不過是一夜之間,便傳遍了平城。
大概是拓跋燾擔心賀穆蘭太窮,養不起那麼多官員將士,頒賜有功之時順便把她這十二轉軍功足以得到的賞賜給賜了下去,所謂是“策勳十二轉,賞賜百千強”,一點也不算誇張,光牧場就有兩處,牛羊馬匹不計其數,加上其他財物,即使賀穆蘭解甲歸田,也夠用幾輩子的了。
賀穆蘭以女子之身成爲魏國第一位女將軍、女侯爺、女三司,開府在京中,簡直是足以載入史冊的赫赫功名。
除此之外,她要負責對各地軍府賞善罰惡、巡視魏國各地軍府目前的情況、操練新兵,甚至包括對各地戰死軍戶家庭的賑撫和對快要絕戶的軍戶家庭重新劃分等等,也都透露出一個信息……
至少幾年之內,她是沒什麼時間考慮個人問題。
這件事讓許多男人都扼腕長嘆,畢竟做不了青史留名的那一個,能做青史留名的那一位的夫婿,說不得也是一種出名的方式?
許多世代將門的家庭都已經把聘禮準備好了,想要去爲家中子弟試試能不能撞個大運。
對此,賀穆蘭被嚇得當天就入了宮,先行告假一段時間,一方面朝中籌備她開府的事宜還要一段時間,一方面她還得去杏城看看究竟,順便避避風頭。
拓跋燾當天就同意了她的“休假”,並且交給她一方虎符,可以調集當地軍馬便宜行事,爲的卻不是對付盧水胡人,而是讓她順便肅清各地的匪患,暢通西行的商道,爲來年袁放建立“官商”做準備。
各地匪患和當地官府勾結也是常事,賜她虎符,是爲了讓她不至於寡不敵衆,也是爲她在各地選拔合適的將才而留下的方便。
更多的,則是對她的信任。
賀穆蘭知道拓跋燾不會白白放她放假,但如今京中太亂,各處流言不止,只有避開方是上策,所以得了虎符就回營點齊人馬,準備隨她一起出京,前往杏城探查蓋吳之事,沿路順便剿匪。
虎賁軍原本已經做好了主將解甲歸田的準備,一不留神賀穆蘭成了大將軍,又得以開府,他們這些人是板上釘釘的“親衛”,親衛是可以脫離軍戶成爲“家將”的,就像花家的那位祖宗,當晚虎賁軍的士卒們就興奮的差點將軍營都掀翻了,人生之跌宕起伏,大起大落,不外如是。
拓跋燾不但封了賀穆蘭爲侯,也賜了花父爲“縣男”、花母爲“夫人”,嘉獎他們爲國培養英才,雖然因爲女兒而恩惠父母的大多是後宮嬪妃,但花家堡的人依舊爲這種榮譽而感恩戴德,可謂是舉族歡慶。
就在一片煊赫的氣氛之中,賀穆蘭沒有告知任何人,在一個還算安靜的清晨,領着虎賁軍及自己的親衛,約上府中的阿單志奇、胡力渾、吐羅大蠻等人,悄悄出了城。
她原以爲自己消息隱藏的夠小心的了,誰料一出城,便在城門處看到了等候已久的鄭宗。
“你怎麼在此處?”
賀穆蘭傻眼。
“誰告訴你的?”
鄭宗笑了笑,牽着馬走到賀穆蘭馬前,從懷中掏出一方“候官令”來。
“臣乃新任候官鄭宗,陛下命我協助將軍調查各地匪患與官員勾結之事,若確有不法,就地下獄審問。”
他笑嘻嘻地對着賀穆蘭躬了躬身子。
“在下武藝不精,還請花將軍一路多多照顧。”
他可是擠破了頭才搶到這份差事的!
爲了這個差事,他把自己全副身家都花光了,可他一點都不後悔。
賀穆蘭聽到鄭宗是去辦正事的,不疑有他,點點頭讓他進了隊伍,一羣人繼續前行,剛過平城地界,就在界碑之處遇見了熟人。
“……火長,你去吧,我們在這等等。”
阿單志奇微微嘆了口氣。
護城河畔柳枝搖曳身姿,狄葉飛和袁放一身騎裝,騎着高頭大馬,全身上下皆被露珠打溼,想來已經等了許久。
賀穆蘭出京,除了負責輜重的後勤官,就只有素和君和拓跋燾兩人知道確切的時間,拓跋燾甚至沒有派使官送信,就是怕賀穆蘭出城時被擁簇者圍追堵截。
“你們不必避開,狄葉飛不是莽撞之人,他在此等候,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賀穆蘭心中嘆了口氣,率先打馬出迎。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狄葉飛和袁放見到賀穆蘭領軍到了此處,頓時眼睛一亮,控馬提繮,打馬飛奔了過來。
“將軍!”
“火長!”
“你們……不是一個要籌措來年開商之事,一個領了將作監之司,負責督辦兵器甲冑嗎?”
賀穆蘭左右看看。
“爲何在此等候?”
“陛下命我跟隨將軍,通暢各地重要的商道。”袁放咳了咳,“您也知道,若是商路不通,匪禍叢生,是沒有人願意行商的……”
狄葉飛斜眼看了下隊伍之中的鄭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表情冷淡地道:“陛下命我勘查各地武庫,填補所需,明年我還要去北涼,在此之前,此事交由我司職。明年我走之後,交由斛律光鬥。”
“什麼!新任的鎮西將軍竟是你不成!”
鄭宗突然臉色大變。
狄葉飛沒有露出什麼欣喜的表情,只是微微搖了搖頭。
“如今我還不能開府,陛下欲在敦煌、伊吾設立西戎校尉府,待勘查武備之事辦妥,我功績纔夠開校尉府。”
這便是變相的承認了。
“恭喜!”
賀穆蘭由衷地爲他高興。
聽到賀穆蘭恭喜他,狄葉飛才露出一絲笑意。
“火長,這一路與你同行,若有調遣,切莫客氣。”
“這是自然……”
‘我看你是另有他意吧!’
鄭宗心中大罵,臉都氣歪了。
狄葉飛見賀穆蘭沒有反感的意思,再見鄭宗滿臉忿忿,頓時好勝之心大起,跟着賀穆蘭一路騎馬一路閒談了起來。
“明年敦煌、伊吾設立軍鎮,軍府也要設立,當地情況錯綜複雜,若要以北涼遺民爲軍戶,很可能出現隱患……”
“是,所以我想……”
“等你到了西域,不妨和我先走訪走訪當地的情況,當年十六國混亂,有不少鮮卑部族留在了北涼……”
“那就有勞你先……”
一時間,談笑聲,敘舊聲,男兒高歌之聲灑落一路,雖未有送別之人,卻比送別時候收穫依依之情更加讓人歡喜。
爲何總是害怕離別呢?
離別,往往是再見的開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