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出了錯,自己一下子就掉入到“國民女婿”的境地裡去了。
若說以前過年過節,賀穆蘭最怕的是七大姑八大姨一擁而上問她“有沒有男朋友”了,現在她最害怕的則是“我給你找個老婆好不好?”
一下子三級蹦,連處對象都沒經歷就這麼直接入洞房了,委實有些承受不住啊親!
可憐的賀穆蘭最後忍不住憋一嗓子大叫了一句:
“柔然不破,何以家爲”!
nnd,這下總算會放過我了吧……
“呵呵,木蘭看樣子心很急啊,今年陛下大概就會北征了,柔然破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
夏鴻笑着點點頭,似乎對賀穆蘭的回答很滿意。
“說不定不要兩年,柔然這幾年沒劫掠到什麼東西,實力一年比一年弱,又有高車南附,說不定今年就能破了……”王將軍接話。“到時候我們再互相‘商議商議’,看誰家姑娘更適合花木蘭吧……”
“不用說,肯定是我女兒!”
“我侄女!”
“誰願意做你們晚輩?來來來,當我妹婿正好!”
賀穆蘭風中凌亂,吶吶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媽啊,忘了今年柔然就被破了。
明年柔然就要派使臣投降和親上貢了……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說笑也完了,我們來說說正事。”花木蘭是所有將軍裡年紀最小的,所以才被拉出來調侃,但調侃歸調侃,夏鴻今天召集衆將卻不是爲了開“相親大會”的,所以咳嗽了幾聲,迅速把氣氛轉換過來。
賀穆蘭長舒了一口氣,在最末尾處站好。
夏鴻先是說了這一陣子柔然人的異動,然後又把柔然人可能是想俘虜重要將軍的事情提了提。
他沒說拓跋燾已經起駕出平城的事情,但想來不要多久,全營的人也就全都知道了。
“這段時間也有斥候回報,說在北面發現了披着狼皮,帶着狼頭盔的將軍行蹤。狼型盔甲,這是鬼方的甲冑。想來鬼方會親自前來,也是爲了此事。”
“這是上天送給我們右軍的機遇,如果我們真能生擒了鬼方,就是天大的功勞,在陛下面前也能大大的露臉……”
夏鴻提起鬼方,許多將軍都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
當年先帝駕崩,柔然趁機南下,二十萬騎兵直取雲中,造下最多殺孽的,便是這個“鬼方”。
他的真實姓名已經沒有人瞭解了,正是因爲他掠奪了無數人口,造成幾近屠城的事實,柔然的大汗才賜予他“鬼方”的名字,又將他升爲左帳大將,帶領着柔然王庭幾乎一半的兵馬,直接受左賢王統領。
他的功勳和地位,是踩着無數魏國人的屍骨成就的。
他洗劫雲中城的事情甚至改變了拓跋燾的治國方針,這位少帝登基後以攻代守,打的蠕蠕們擡不起頭來,再也沒有實力南下。
“……所以要想讓對方上鉤,我們就得將計就計,也設下圈套,讓他們去鑽……”夏鴻見各個都咬牙切齒雙目赤紅的樣子,大嘆了一聲。
“做誘餌原本就艱難萬險,更要愛惜性命纔是,你們怎麼各個都這個樣子,叫我怎麼敢把做誘餌的事情交給你們?倒時候你們拖不到救兵趕來,我們反倒要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了!”
“實在是末將等一聽到‘鬼方’之名,就難掩心中之激憤……”幾個將軍都有家人死在雲中一戰中,真的是一聽到對方的名字就忍不住憤怒到顫抖。
在這一片訝然、憤怒、悲傷的氣氛中,王猛和花木蘭的泰然自若就顯得那麼的顯眼。
王將軍泰然自若,是因爲他早就知道了鬼方行蹤的事情,事實上,正是他帳下的斥候探得的鬼方蹤影。
可花木蘭並不知曉,在一羣人中就更突出了。
“花木蘭,你沒有親人死在鬼方手上嗎?”
北方六鎮的軍戶,哪有人家沒有親眷在雲中城的。
“末將的伯父一家,便是死在雲中守城一戰中。”賀穆蘭翻起花木蘭的記憶,也升起了同仇敵愾之心。
“我見你如此平靜……”
“他是一定會死的。他一定會被我們抓住,受盡各種折磨而死。”賀穆蘭想起上一世鬼方的下場,輕蔑地笑了起來。
“既然他是註定要死的人,何必要對他有太多的情緒?”
這一說法讓滿室靜默,夏將軍神色莫名地看着花木蘭:“我該說不愧是英雄出少年嗎?就算是我親自帶兵出戰,也不敢有十足把握抓住鬼方……”
他看了看確實沒有什麼太大情緒起伏的賀穆蘭,開口問道:“花木蘭,你既然如此自信,我欲讓你領一千人馬做那誘餌,你可敢?”
賀穆蘭在庫莫提身邊,學會最多的不是如何做一個親兵,而是……
她出列行禮,傲然回道:
“末將責無旁貸。”
你得到了多大的期許,就要不辜負這份期許,做到該做的事情。
鷹揚軍是黑山大營精銳中的精銳,所以執行了無數讓人歎爲觀止的任務。
他們每個人都久經沙場,經常面臨九死一生的情形,每日和衣而睡,甲不離身已經成了習慣。
她和她的部下雖然沒有鷹揚軍那麼精銳,但賀穆蘭卻有着比這些更可怕的武器。
來自於花木蘭的記憶。
若說如今沒有了花木蘭的支援,還有誰能做到素和君當年做到的事情,那就只有賀穆蘭了。
與其讓別人去送死,不如她好好佈置一番,將這件事做的更圓滿、更漂亮!
見到賀穆蘭義無反顧的姿態,右軍衆人紛紛回禮。
“花將軍此去危險,辛苦了。”
“請以自身安危爲重,我等一定儘快支援!”
“我家十五口人死在雲中,花將軍,我等還希望你能一舉生擒鬼方,請務必保重!”
賀穆蘭被這種悲壯的氣氛感染到眼中含淚,只能拱一拱拳,語氣哽咽的謝過諸位的好意。
有這句“一定儘快支援”的保證,她便比前世的素和君要幸運了。
待回到營中,賀穆蘭召來所有人,包括肩膀受傷,不可能參戰的那羅渾。
這些昔日的同袍各個滿臉疑惑,因爲賀穆蘭的架勢實在是太嚇人了。
賀穆蘭等他們入了帳,滿臉嚴肅地開了口。
“諸位,我們的死期可能不遠了……”
一句話激起千層浪,吐羅大蠻嚇得眼睛渾圓,脫口而出:“火長你惹了什麼人了嗎?”
阿單志奇等沉得住氣的,也只是稍稍晚點纔開口:“發生了什麼事?”
作爲賀穆蘭的親衛,從頭到尾聽到了所有事的蠻古,露出一個同情的表情,冷笑道:“你們家的將軍確實給你們攬了一個好差事,幹不好,大家全都得死。”
蠻古原本就是衝鋒將軍,對於這種事情更是比一干新兵蛋子瞭解透徹,花木蘭接了這事,幹得好,當記首功,幹得不好,全軍覆沒。
可花木蘭手下的人又不是鷹揚軍那樣的精銳,到底乾的好還是幹不好,根本無法確定。
“就算是讓我們去送死,也得說清楚。”那羅渾最煩別人賣關子,“你說吧,做什麼,我們好有個心理準備。”
賀穆蘭就是怕他們把此事當成兒戲,被軍功衝昏了頭腦,所以才說的如此慎重,如今見衆人都已經將注意力集中過來,立刻把柔然有陰謀的事情說了一遍。
“正是因爲我們並非宿將,又人數不多,所以最適合做這誘餌。柔然想要通過圍困我們俘虜援兵,一定不會立刻消滅我們,這便給了我們可趁之機。”
賀穆蘭頗有信心的說道:“此戰兇險,望各位多做準備,戰場上聽我號令,不可擅自行動!”
幾個百夫長臉色難看地對視了一眼,普桑普戰兩兄弟更是失聲道:“難道聽您號令,就不會死嗎?”
這怎麼可能!
對方可是鬼方!
“是的……”
賀穆蘭聽到普桑普戰的質疑,慢慢地點着頭,肯定地回答:
“聽我號令,就不會死。”
很快的,賀穆蘭的帳下變得緊張而繁忙了起來。所有的兵卒都在皮鎧的下面鑲上了銅片等物護住要害,他們開始頻繁的訓練射箭的技藝,以圖在戰場上可以發揮最大的作用。
賀穆蘭讓人準備了不少長長的繩子,以及套馬索。由於之前他們套過馬,所以這些東西留下了不少,賀穆蘭全部讓他們帶上,而且務必把套馬的技術練的再熟練一點。
她甚至神神秘秘的帶着胳膊受傷的那羅渾等人出去了幾次,所有人滿身是土的回來,當問起做了什麼時,那羅渾都是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閉口不提……
賀穆蘭記得素和君當年做誘餌的是五百人,花木蘭去救援的也是五百人——他們當年只是副將,遠沒有她如今這麼風光。
賀穆蘭手中有八百餘人可用,要比素和君當年強得多。夏將軍大概是不放心賀穆蘭這麼點人,後來又從黑營中調出幾百能射之人,湊成了一千之數。
陳節武藝不弱,射箭的準頭也還可以,也給送了過來。
這和前世的又一次相似,讓賀穆蘭不由在心中暗暗稱之爲“天意”,一千之數,有陳節在場……
但前世沒有阿單志奇,沒有吐羅大蠻,沒有胡力渾,也沒有那羅渾。至於普桑普戰,更是聞所未聞。
原本應該做誘餌的素和君,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但她一定會做的更好。
因爲,她是花木蘭,又不僅僅是花木蘭。
在花木蘭記憶中的那天,賀穆蘭領着自己帳下的隊伍出營了。因爲不知道軍中是否也有柔然的探子,一切都進行的非常悄然。
賀穆蘭的部下們又帶着套馬索和套馬杆等物而出,營門口的門卒還以爲他們又要“賺外快”去了,各個露出一副羨慕嫉妒恨的表情,目送着他們遠離。
賀穆蘭和部下們無法做出每次出去套馬時那種激動的表情,但也還勉強撤出了一個笑容,和門卒打過招呼,領着部下們出營。
一到遠遠的、看不見黑山大營的地方,賀穆蘭的隊伍迅速分成了兩隊。
武藝高強、馬戰較強的跟在了賀穆蘭身後,阿單志奇和胡力渾則是領着五百擅長箭術的騎兵,遠遠地墜在賀穆蘭那一支人的身後。
賀穆蘭把自己的隊伍當成素和君那支,在素和君曾經遊走過的地區不停尋找柔然人的蹤跡,果不其然,不過片刻功夫,她就找到了蠕蠕們的痕跡。
雙方都以爲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而此時拼的,就是誰身後的黃雀更加厲害,誰的蟬活的更久一點。
賀穆蘭此次出戰,帶了隨從花生,並非爲了他殺人的本事,而是爲了聽懂對方的號令聲。
但敵軍的隊伍出現在他們眼前時,賀穆蘭囑咐身邊幾個斥候,叫他們帶着花生遠遠的去打探他們的行蹤。
又有幾個士卒立刻轉身回去聯繫右軍中的各位將軍,如今已經發現敵蹤,計劃很快就要進行。
是的,計劃。
在賀穆蘭看來,前世素和君的計謀雖然有效,但還是粗糙了點。
大概和花木蘭向來只按着將令行事有關,在主動性和變通性上就沒有若干人做的出色。不過話說回來,她如今是站在“過來人”的角度看過去的事情,也就更容易發現當時的一些不足。
這些不足,差點丟了花木蘭和素和君的命。
那一支蠕蠕騎兵很快就發現了賀穆蘭等人的行蹤,開始朝着他們的方向追趕。這也是賀穆蘭爲什麼要把好好的隊伍分成兩支的原因。
蠕蠕人只有數倍於對方的時候,纔會追趕驅逐,否則是一觸即走。若是賀穆蘭領着一千人在草原上飄,那就不是把對方引來,而是嚇走了。
爲了能讓蠕蠕們相信自己是條“大魚”,她把冠軍侯的全副衣甲全部穿起來了,就連麾下的各個將士,她也拉下面子向若干虎頭相借了五百套上好的衣甲和武器。
她展開自己的虎頭旗幟,帶着這些麾下的騎兵們裝作剛剛巡邏回去的樣子,步伐不緊不慢,其實正在悄悄的傳令,爲等下的惡戰做準備。
斥候回來了,花生帶回來的消息,對方確實是柔然王帳下的武士,穿着的衣衫和甲冑都和部落主的散兵遊勇不一樣。當知道對方確實就是要找的蠕蠕騎兵,賀穆蘭開始命令讓各自的戰馬都加快速度。
果不其然,一見賀穆蘭這支巡邏兵要跑,蠕蠕們立刻發起了衝鋒。
賀穆蘭原本帶着所有的騎兵在往黑山方向回返,見到這支蠕蠕騎兵上了鉤,立刻大笑了起來:
“各位打起精神,把他們帶到先前說好的地方去!”
“是!”
一羣魏兵越跑越快,這樣的結果更讓蠕蠕們興奮不已。只有發覺自己的實力不如對方的時候纔會跑,現在對面跑的比兔子還快,豈不是士氣先泄了幾分?
待原來越接近的時候,對方的首領一見爲首將軍一身戰甲的樣子,頓時大喝了一聲:【是貴族!看對方的衣甲!應該是哪個部落主的子弟出來巡邏的,抓住他!圍住他!一定有更厲害的人來救!】
說罷,一邊命令所有人繼續追趕,一邊怕賀穆蘭率部跑掉,急忙派出人馬去找大軍來圍。
賀穆蘭一行人帶着他們越跑越遠,漸漸來到了意辛山下。
蠕蠕們雖知意辛山,但這裡已經離黑山大營不遠了,所以很少過來,見他們要遁入山下,心中更是覺得不妙,一行人立刻發了瘋一般的打馬,很快就接近了賀穆蘭的隊伍。
此時的賀穆蘭露出猙獰的笑容,大喝了起來:“大夥兒別逃了,給他們些厲害看看,叫他們去找自己的主子來救!”
“得令!”
所有人調轉馬頭,齊刷刷拿出一支長矛來,對着蠕蠕們也發起了衝鋒。
這一掉頭不要緊,待蠕蠕們看清那支長矛,登時先嚇了個半死。
他們就沒見過世上有這麼長的矛!
這是賀穆蘭從花父身上吸取的靈感。當年盧水胡騎兵侵犯四鄉,花家老爹靠着一堆竹子做成的竹矛,嚇退了盧水胡的騎兵,硬生生對峙了半天。如今騎兵對騎兵,衝鋒對衝鋒,所謂一村長一寸強,憑藉着馬的衝力,這些看似細長的長矛卻能發揮極大的殺傷力。
賀穆蘭也沒有錢打造這麼多特殊的兵器,這些長矛大多都是在兩支槍、或者用木棍和長矛之上打了洞,再用木棍橫穿在一起的。出營的時候,加長長矛都分成兩截,放在馬鞍邊的槍袋拴好,要用的時候,拿出來用木棍或鐵棍一卡,就變成了長矛。
賀穆蘭選來跟隨自己做誘餌的士卒都不是新兵,這種長武器第一次面世,衆人都是興奮不已,用雙手握緊長矛,硬着蠕蠕們而去。
賀穆蘭選擇的地形又怎麼會對自己人有弊?他們佔據高處,衝着蠕蠕們發起衝鋒,可憐這些蠕蠕騎兵剛剛還是追捕者,一瞬間就和被追趕的獵物掉了個身份,待見到那些長度超過三米的長矛,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拼命勒馬的勒馬,調轉馬頭的調轉馬頭,拼命逃命。
騎兵的速度何其快?而騎兵最怕的就是陣型潰散。原本正在衝鋒向前的柔然騎兵,一部分已經開始掉頭,一部分還沒察覺發生了什麼事,繼續在猛衝,猛衝的人立刻和賀穆蘭帶領的長矛隊衝撞上,在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蠕蠕們紛紛被撞落馬下,發出悽慘的嚎叫聲。
這種長矛只能發動一次“特攻”,這麼長的武器,當矛尖卡在敵人身體裡的時候,是無法很輕鬆的□□的,這種長武器也不利於近身的馬戰。賀穆蘭下令所有人丟棄長矛,轉而拔出刀劍或替換的長槍等武器,開始追殺剩下的蠕蠕人們。
處在隊伍最前方的賀穆蘭提着長槊,帶領着一羣猛虎下山一般的勇士,開始了瘋狂的收割。
右軍這支人馬,沒有一個跟隨過自己的將軍們打過這般酣快淋漓的仗。
他們要做的從來就是“衝殺”、“衝殺”,直至戰死,或殺死別人。
賀穆蘭帶着衆人,仗着有心算無心的優勢,只是一照面就收割了對方一半的人馬。而剩下來的人,則是被人數明顯少於對方的賀穆蘭一行人追逐的丟盔棄甲,驚叫連連。
對方的將領已經退卻,賀穆蘭只要再加以壓迫,他的人便整個潰滅了。
在所有部下的眼中,花木蘭已然是一位戰術上的天才,而他纔剛剛找到了大顯神威的機會。
只是她卻沒有趁勝追擊,在任由對方一小部分人潰散離開以後,纔開始不緊不慢的讓手下收割敵人的首級,擊潰敵人所有的希望。
在這一刻,賀穆蘭突然就明白了爲什麼每個男人都渴望沙場,每個男人都憧憬着勝利,因爲勝利的感覺實在是太美好了。
長矛挑下敵人,馬刀砍在人身體上發出的撞擊聲和摩擦聲,馬蹄奔走時那種強烈而整齊的踏地聲,敵人粗喘的聲音,絕望的眼神,都能激發出人性中最狂野原始的那一面。
賀穆蘭沒有過男女性/事上的經歷,但她料想這一刻,這種快感和油然而生的勝利感,應該比那種快感更加豐滿,也更加瘋狂。
她大笑着從一位蠕蠕人的身上拔下一根鐵槊,揮臂震退兩杆長槍,再橫槊過去,將馬上的蠕蠕打的筋折骨裂,這才挑於馬下。
如今她已經是主將,身邊自有親兵和百夫長料理她挑下馬的手下敗將,蠻古大喝一聲,持槍下刺,立刻將那名蠕蠕刺死,這才繼續馳馬跟上賀穆蘭。
蠻古征戰半生,自詡勇猛無敵,身邊親衛與他一比皆是庸人,他每每殺上性來,一闖入敵軍陣中,總要死傷無數自己的人馬。
可如今跟着賀穆蘭衝鋒陷陣,雖然他依舊勇猛無匹、一往無前,卻毫無危險,身邊的同袍同進共退,概因最前方的主將猶如一支利箭,早已插入敵方的心臟,他們要做的不過就是收拾殘局而已!
快哉!
幸哉!
有花木蘭這樣的主將,又何必在意這些東西!
戰!
戰便是了!
這一仗贏得極爲輕鬆,莫說死人,便是重傷的也沒有,意辛山下鬆軟的泥土都快成了爛泥地,蠕蠕上千的騎兵幾乎全軍覆沒,當面對賀穆蘭那種駭人聽聞的長矛陣迎擊時,蠕蠕們素手無策,毫無頭緒。
賀穆蘭殺到最後,纔開始意識到自己的情況不對。
這不是她第一次“入武”,卻是她第一次如此嗜血。
以往花木蘭記憶中那些極力壓制血脈中嗜血渴望的經歷,在賀穆蘭身上從未發生過。
賀穆蘭一直是因爲自己身爲現代人的三觀,以及她在現代看過的各種戰爭題材電影、或是身爲法醫的經歷,讓她很難在這種冷兵器的戰爭中產生“嗜血”的情緒來。
但如今她這種渴望殺戮、渴望見到敵人慘叫的心理,若不是失去了理智,又是什麼?
這種猜測讓她立刻停下了繼續殺戮的本能,環顧起四周。
她從無數魏兵的臉上看到自己剛纔的神情,並將它放大了無數倍。
因爲她對勝利的篤定,對柔然人的輕蔑,第一次率領部將殺敵的那種小心緊張卻不得不強裝鎮定的情緒,讓她有些失控了嗎?
這種可怕的猜想讓她頓住了,並且傳令部下:“打掃戰場,立刻休息進食,還有硬仗要打。”
如果現在就殺到脫力的話,等下面對鬼方的大軍該怎麼辦?
“入武”這樣的狀態,若是一直保持下去,會不會發瘋?
賀穆蘭不敢賭。
蠻古帶着一隊騎兵去收拾戰場去了。所謂收拾戰場,便是把重傷和已經死掉的柔然人斬首,將敵人的首領或者有價值的人捆綁俘虜,然後開始掃蕩敵人的東西,牽回他們的戰馬,尋找有用的東西。
這個時刻,是由戰勝者享用的。賀穆蘭帳下的五百人開始就地坐下,抓緊時間飲水進食,或者整理自己的衣甲兵器。
他們開始津津樂道剛纔的勝利,蠕蠕們如何嚇破了膽子,如何倉皇逃跑。他們開始猜測那剩下的五百人是去哪兒了,他們的將軍派出他們去做了什麼。
在他們的語氣和臆測裡,賀穆蘭儼然成爲了一位料事如神的智將,一位橫空出世的天才,而他們那種盲目而狂熱的信任,可怕地瀰漫了開來,讓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好戰”的表情。
賀穆蘭靠着自己的戰馬越影,竭力讓自己從那種燥熱的狀態中脫離。
“花將軍……”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前傳來。
賀穆蘭驀地睜開眼睛。
面前那人被賀穆蘭冰冷可怕的目光一掃,嚇得倒退三步。
怎麼是陳節?
賀穆蘭納悶地揉了揉額角,張口道:“什麼事?”
陳節沒聽過這位將軍用這麼冷漠的聲音說話。雖然花木蘭之前也曾手撕過他的鎧甲,把他的同袍揍得鼻青眼腫,但大部分時候,他都是寬厚的而強大的上官。
這個時候,陳節才發現自己那些“我不喜歡你”的情緒是如此的可笑。
他爲什麼要需要他的喜歡和欣賞?
他本來就是上將,是如此強大又智慧的將軍,收穫的崇拜不要太多,又何差他一人?
賀穆蘭是話說出口才發現聲音如此嘶啞冷淡的。但她也沒勁再哄他,不知什麼時候鬼方就會過來,她還得快速回復自己冷靜的狀態。
陳節張了張口,在這充滿煞氣的主將面前,竟是說不出話來。
他回過頭,見到自己的幾個同火用各種擔心的眼神看着他,一咬牙,開口說道:“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是要來我的鐵槊的!
你拔了它一直用,現在也沒還給我!
我我我我……
“我就是來謝謝你……”
謝你妹啊!
陳節你這個慫蛋!
謝她什麼?
賀穆蘭莫名其妙地看着陳節。
這一次他不再是她的親兵,她打瘋了的時候也完全沒有照顧過他一下。
難道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其實她曾救了他一命?
不會吧?
也許是賀穆蘭看他的神情太過奇怪,陳節的臉色一下子漲到通紅,張口結舌到說不出話來。但那眼神一直不住的往她身邊的馬槊上看。
賀穆蘭看了看手邊的武器。
“咦?這不是我的……”
怎麼會是你的!我自己的兵器,化成灰我都認得!
這明明是我的啊!
“是我的……”
完蛋了!
要殺人滅口了!
要巧取豪奪了!
“這不是我的槊啊?我的可是精鐵槊。”
賀穆蘭拿起旁邊的槊,仔細看了看。她的鐵槊是大比時庫莫提找給她的,槊頭是精鐵所制,寒光逼人,這馬槊雖然也很好,但槊身是韌木所制,和她的鐵桿又不相同。
賀穆蘭拿起在敵人手上抽回的武器,大概是兩把槊的顏色和形制差不多,她沒有注意到拿錯了武器。
賀穆蘭在陳節家中見過這把武器,再見到陳節的表情,還有哪裡不知道的,乾脆利落地把手中的馬槊向他一拋。
“你的吧?下次不要脫手,不是每次都有人還給你的。”賀穆蘭吩咐身邊的花生去戰場上找自己的鐵槊,收斂起渾身的殺氣。
“陳節,拿好你自己的武器,千萬要活下去啊。”
陳節一下子就愣住了。
花將軍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他的槊比我的還好?
他近距離看到賀穆蘭這一身饕餮戰甲,羞愧之色更甚了幾分。
他還覺得花木蘭會肖想他的武器,殊不知對方的甲冑兵器也不知道甩了他幾條街去。
他以爲他是個欺男霸女的跋扈將軍,可他連手下一個小兵的情緒都會照顧到,甚至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又怎麼會是個目中無人之人?
陳節羞愧萬分地抱着自己的馬槊,鄭重地點了點頭。
“標下一定會活下去的。”
活到真正歸入您的帳下,爲您效力!
賀穆蘭納悶的看着陳節急匆匆而來,又急匆匆而去,摸了摸下巴,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事,又死活想不起來了。
兩個人、兩三世的記憶太多,中間又死過一回,想不起來也是正常。
花生很快就從帶人打掃戰場的蠻古那拿回了賀穆蘭的鐵槊,這樣精良的武器不可能丟掉,要不是當時賀穆蘭殺的興起鐵槊卡在人肋骨上,索性乾脆換了馬刀劈砍,怕是這鐵槊還在她的手中。
只可惜這種悠閒還沒過去大半個時辰,賀穆蘭即開始命令所有人整軍上馬。戰利品也好、敵首也好,所有的東西哪怕沒收拾乾淨的,也不許再過流連。
被俘虜的敵將捆成了個糉子,交由花生看管。這個懂得匈奴話的舊日奴隸,正提着長刀緊盯着這個曾經給他帶來過巨大磨難的舊日主族,連對方眨一眨眼睛都不會放過。
賀穆蘭看着他們放鬆下來的面容,突然開始厲聲訓斥。
“你們以爲現在就已經結束了?你們以爲我們現在就該收拾東西,回黑山大營去了?”
她嗤笑了起來。
“你們是不是忘了,我們是誘餌!誘餌已經把小魚放回去了,等待着我們的,還有更多的敵人!”
她的話打醒了浴血過後的騎士們,一個個收起了輕狂的樣子,不安的打量周圍的同袍。
有些人忍不住開始把手伸向身邊的槍袋,似乎覺得撿回來的長矛可以再用一次似的。
賀穆蘭只是掃了一眼,便知道他們在想什麼。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們還能像剛纔那樣再來一次?剛剛是以無心算有心,等那些潰兵回去搬救兵,你們以爲他們不會向友軍告知我們長矛陣的厲害?等一會兒,他們不會再衝鋒我們的,說不定,會幾千人將我們圍起來,活生生的圍死……”
五百人,在鬼方的大軍旗下,還不夠跺跺腳的。
“將軍,我們知道自己驕傲了,您也別嚇唬我們了。您說什麼,我們做什麼!”吐羅大蠻叫喚了起來。“幹就是了!”
“就是!”
“您這麼厲害,一定有自己的辦法是不是?”
賀穆蘭知道自己沒有花木蘭一步步晉升來的根基穩,那麼她要快速的獲取威望,只能不停的勝利。
一次又一次的勝利,不停的勝利,要大勝,要以弱勝強,要少勝多!
只有這樣,她才能一直不被人懷疑!
所以她胸有成竹地笑了起來。
“是,我有辦法。”
“太好了!”
“將軍威武!”
賀穆蘭在喧譁的歡呼聲中,提着長槊立於陣前,看着意辛山外的方向。
“等一會兒,我要他們有來無回……”
她大聲道:“但要他們有來無回,需要你們絕對服從於我!我讓你們停,你們不許走,我讓你們走,你們不許停,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好!你們若能做到,本將便能帶你們不死!”
“不死!不死!”
“殺敵!殺敵!”
在一片呼聲中,草原上傳來了馬蹄陣陣和戰鼓號角之聲。蠻古傾耳聽了一會兒,陡然色變。
“花將軍,這聲勢如此浩大,怕是人數已經有四五千人之衆了!”
四五千人,足夠把這意辛山圍死!
“該死!敵人來的太快了!”普桑普戰兩兄弟臉色難看,“將軍,援兵大概什麼時候會到?”
賀穆蘭看了看他們,模棱兩可的說道:“大概很快會到吧?”
這讓他們鬆了口氣。
“準備作戰。”賀穆蘭沉穩地對着身後的部將發號施令:“所有人不準後退,我說退的時候再退。”
“是!”
所有人又緊張、又激動的等待着敵人的到來。
鬼方奉命抓獲敵方的大將,至少要是個主將,好刺探黑山大營的情況。這並不是一個好差事,因爲黑山大營向來固若金湯,若不是他們柔然先南下騷擾,絕不會開營出戰。
這就需要有人不停的派出麾下騷擾,然後吸引敵人的注意。
這種事會快速的消耗他們的實力,派出去的部隊往往有去無回,因爲魏軍的騎兵實在是勇猛,但鬼方還是義無返顧的去做了。
因爲他並非一個人來的這裡,每一個大將都希望能搶到這份軍功,好去左賢王面前邀功,獲得更多的機會。
當他底下派出當誘兵的部下潰散而回,帶回敵將兇猛、人人甲冑精良,悍不畏死的時候,他立刻明白想要找的敵方主將出現了。
雖然不知道對方沒什麼只有這麼點人,但人難道不是越少越好嗎?
鬼方立刻點起部將,開始往潰兵所指引的方向馳援。
在路上,他聽聞了潰兵所說敗逃的經歷,更加確認對方是個老辣的宿將,至少在軍中已經打熬了十年以上,否則不會如此沉重穩重,而且還有自己特殊的武器和陣法。
這樣的結果讓鬼方欣喜若狂。
他就是喜歡殺宿將!
他就是喜歡強大的對手在他的劍下絕望而死的情景!
雖然這次是爲了抓俘虜,但等情報全部套出來,相信左賢王也不會介意他拿這個魏國大將的頭顱做酒器的!
當鬼方帶着大軍踏入意辛山腳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一副屍橫遍野的情景。
而對方的整隊騎兵長刀高舉,猛虎的旌旗迎風飄蕩,就像是蔑視他們一般的還在遠處沒有動彈。
柔然人多疑,鬼方雖是猛將,但見到對方不避不逃的樣子,頓時蹙起了眉頭來。
“你說的敵方魏軍,就是這一支人?”
那蠕蠕殘兵點了點頭。
“是是是!”
“你不是說人數約有上千嗎?我怎麼看只有四五百人左右?而且他們不避不讓,到底在等什麼?”
鬼方越說越是心疑,下令全軍不再前進,而在意辛山下遠遠地停下。
那殘兵在一片槍林中都已經嚇到膽破,一瞬間只覺得前後左右到處都是敵人,哪裡有細看過對方有多少人?只不過他們的人馬約有千人,說是說被幾百人滅了,當然會引起上面的震怒,所以只好往多了說。
可是往多了說,也會被發現虛誇人數,所以便只好說出一個和己方人數差不多的數字。
鬼方卻是和魏軍打過十幾年交道的老將,約莫看看就知道絕對沒有一千,他謹慎地派出幾百先鋒軍,先行上前試探。
這些騎射兵還沒走到意辛山下,就被意辛山左麓不知道哪裡竄出來的魏兵射成了篩子。對方的箭矢極準,而且從上往下射擊,更是佔據天時地利人和,只不過剎那間,鬼方的幾百騎兵就丟下無數的戰馬,交代在了意辛山的山下。
鬼方這才點了點頭,對身邊那個殘兵笑道:“我錯怪你了,還好沒有派人殺了你,否則就是錯殺。對方果然有上千人,不過有一半藏在了高處。”
那些騎射兵射完一輪後,也不戀戰,掉頭就往遠處山腳下的騎兵那裡匯合。若是他們還留在原處,鬼方大概還擔心另有埋伏,可對方射完幾箭就跑了,他立刻欣喜若狂。
“魏軍出門箭矢有限,定然是箭矢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只好捨棄弓箭用騎兵抗敵……”鬼方一揮旗幟,命令一千騎兵壓上,朝着敵方虎旗的隊伍前進。
蠕蠕們都怕亂箭無眼,如今聽主將說對方沒箭了,立刻如同看到一羣鮮肉一般開始了衝鋒。
爲了防止那種“長矛隊”又出現,一千騎兵裡有大半都會騎射,都握着長弓控馬,只要情況一不對,立刻勒馬進行近距離射擊。
遠處,魏軍的騎兵隊伍組成一個個方陣,沉着、不言不動,只高舉着自己的武器,彷彿立刻也要發起衝鋒。
待他們的隊伍已經奔到意辛山腳的時候,敵方的主將,一個身穿古樸戰甲的男子舉起長槊……
往後揮?
搞什麼?
魏人也會逃跑嗎?
要逃爲什麼不早點逃?
“撤入山裡!不許反抗,儘快上山!”
賀穆蘭高聲命令,下令調轉騎兵的隊列。幾乎是立刻間,陣頭轉陣尾,賀穆蘭成了殿後之人,幾百騎兵開始往山上撤退,而從山上衝下來的騎兵則舉着弓箭,用箭矢爲他們提供掩護。
蠕蠕們一個個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他們以爲這支魏軍和其他魏人一樣,是存着“死戰不退”的死志,所以纔在這裡繼續抵抗,因爲誰也不會想到魏國人已經察覺了在黑山附近有這麼一支柔然大軍。
鬼方敏銳的察覺到了不對。
對方佔據地利,又有不少於他們人數的騎兵,按照鮮卑人的尿性,應該早就發動衝鋒迎敵了纔是。
怎麼會……
但很快的,他就發現了爲什麼他們會逃到山上。
地動山搖。
天崩地裂。
即使是用所有形容聲勢浩大的詞彙,都不足以描述這樣的聲音。
所有柔然人的戰馬都開始驚慌失措的嘶鳴,蠕蠕們的驚慌之色比他們的坐騎還要明顯。遠處出現了巨大的塵頭,不知什麼東西出現在煙霧中,又消失在煙霧中,以極快的速度向着鬼方的大旗衝了過來。
“是野馬!野馬羣!”
柔然人大都會套馬,柔然境內的野馬羣比黑山附近的更多,只是一個呼吸間,所有人就發現了那是什麼。
一陣駭人的寂靜過後,鬼方几乎是立刻命人揮舞旗幟,幾千人馬立刻逃入意辛山中,否則這麼多不知道哪裡來的野馬一輪衝撞之下,隊伍就要被撞得七零八落了!
騎兵一旦被野馬撞到,那不是開玩笑的!
遠方的馬羣蜿蜒伸縮,即使是見慣野馬的柔然人,也從來沒有見過跑的如此快、行動如此劇烈的馬羣。
他們在濃煙的縫隙中發現無數撕裂着大地的生靈不顧一切地向着他們奔來,不需要鬼方下令,那種逃命的勢頭就已經百分之百的被髮揮了。
“快!快!進山!”
鬼方被護衛着朝着意辛山下、向着那些魏人逃跑的地方前進。
他已經發現自己可能落入了某種可怕的計謀之中,但對方行的是陽謀,在這種萬馬奔騰的情況下,根本就不可能用什麼方法破除此計!
除了朝他們驅趕的方向奔馳,根本想不到任何辦法!
好在他來之前已經派出大量探馬搜索過,這片草原四周沒有大軍埋伏的痕跡,也沒有新鮮的馬蹄印,意辛山附近除了這支人馬,並沒有其他騎兵存在。
以爲逃到意辛山上就可以逃過一命嗎?
野馬羣再怎麼厲害,也不會自己奔上山吧?
鬼方獰笑着驅馬前進,想把那陣不安壓到心底,他身邊的騎兵都是柔然的精銳,但在這種情況下,除了發揮更加高明的逃跑能力,並不能再展示出更多的殺戮技巧。
在身後那陣天崩地裂的恐懼下,一羣人瘋了一樣的朝意辛山奔去,可先頭已經最先追趕那支魏人的一千騎兵,卻赫然發現他們與意辛山上之間出現了一條天塹。
不知道哪裡出來的一堆繩索在猝不及防的時候被拉緊,纏繞在了樹上和臨時插入土裡的木棍中。它們橫七豎八拉成了一道道大網,在一羣鳥獸散的魏人身前佈下了層層阻礙。
騎馬奔馳的人們一氣狂奔到山下,卻發現這些東西出現在他們的馬下,懸在馬蹄下面,讓他們的馬全部立了起來,向後倒下,一個個四腳朝天往下滑。
馬上的騎士全部被擠了下來,壘成人堆。站在山上掩護的阿單志奇等人狂笑着射下無數的羽箭,不過是細細的繩子,用以衝鋒魏人的那種衝力卻全部回到他們的身上了。
賀穆蘭帶着一羣部將上了山,心有餘悸地看着山下萬馬奔騰的場面。她之前是拜託了王將軍和那羅渾等人幫忙驅趕野馬,卻沒想到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竟然弄了這麼多來。
尚有避之不及的蠕蠕們被踏成肉泥,這種場面便是賀穆蘭也不願多看。沒過一會兒,矮山下的痛苦□□聲和胡力渾的放聲大小聲又傳入了他們的耳中。
聲音是往上飄的,賀穆蘭等人往下一看,那些預先被埋下的、掛着各種鐵刺的絆馬索已經變成了最好的殺敵利器。山腳那道無可飛渡的道路上騎兵和馬匹縱橫顛倒,成了一整團血肉,而他們準備充足的羽箭,還像是不要錢一般地向他們傾瀉而下。
在他們的身後,鬼方的赤色大旗像是瞬間都黯淡了幾分,他已經落入了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有三分之一的人馬,丟在他身前的天塹裡。
又有三分之一的人馬,丟在他身後的血肉狂獸中。
這絕不是一場戰鬥,而是草原騎兵們從未見過的……
絕地反殺。
所有人,無論是蠻古、吐羅大蠻,賀穆蘭麾下的所有將士,還是那些在山腳下痛苦嚎叫的蠕蠕人,都用一種敬畏地眼神看向那位穿着饕餮戰甲的將軍。
他甚至沒有露出興奮或者高興的神情。
事實上,賀穆蘭確實沒辦法興奮起來。
‘花木蘭……’
她看着山下的人間地獄。
‘原來一將功成,真的是會萬骨枯的……’
無論如何感懷,她還是牢牢記着自己爲什麼在這裡。
賀穆蘭又一次握緊了自己的長槊,站到最顯眼之處,揮舞着長槊指向山下的鬼方。
“你問我們,什麼時候援軍會來。我現在告訴你們……”
她深吸一口氣,身後鮮紅的披風在風中獵獵飛舞。
“無援可增!其他右軍的人馬全趁敵方大帳空虛的時候,去襲擊蠕蠕大帳去了!”
這是生死關頭。
但所有人都沒有因爲她的話而退縮和恐懼。
“現在,跟着我,去生擒鬼方!”
“生擒鬼方!”
他們的靈魂、他們的毛孔都在叫喊着。
——勝利!勝利!
跟着這個男人,他們能走向勝利!
賀穆蘭騎上越影,命令號手吹響號角。阿單志奇等人聽到號角之聲,立刻命令人砍斷絆馬索,拋棄弓箭,翻身上馬。
震撼山嶽。
上千人的衝鋒從低坡處開始發動,山腳下的溝壑已經被活人和馬匹填滿,然後成爲後方蠕蠕們的踏腳石。
賀穆蘭的隊伍如同一支堅不可摧的長槍一般插/入戰場,那已不是混戰,而是一陣黑色的旋風,一種震撼心靈的狂怒,是一陣刀槍劍雨與閃電交馳的猛烈風暴。
勝利的果實……
正等着他們去採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