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第二次穿越,其實內心的恐懼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她很怕她回不去。
賀穆蘭在軍中最能倚仗的,除了花木蘭的武力,就是她的記憶。可是若是按部就班的按照花木蘭的經歷來走,賀穆蘭不知道哪一年才能找到寇謙之所要的“答案”,順利的從這裡走出去。
她的直覺告訴她,待她見到這裡的拓跋燾,應該就知道寇謙之爲什麼要把她丟到這裡來。
所以她急躁的想要早點出頭。
花木蘭在第一次北征柔然的時候,只不過是個右軍的雜號將軍,後來得到拓跋燾青眼,那已經是在柔然境內連斬七大將救出拓跋燾,已經是戰鬥接近尾聲的事情了。
賀穆蘭很懷疑自己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在面對屍山肉海之時。
她若要隱藏實力,再等一年多,她怕她先要崩潰。不是每個人心志強大到老是面對全然陌生的歡叫還能泰然自若的。
一個已經滿級的人突然又被讀檔重來,重新把你玩過的劇情、練過的迷宮、打通關的boss又來一遍,心中的煩躁可想而知。一般人遇見這種事,只想利用自己的記憶想法子找到早點通關的法子,不要再讀那些熟到可以吐的對話了。
至少這一次不要一樣,有新鮮的、不會讓人疲乏的經歷。
她就是抱着這樣的心態,再重來一次的。
可是有些東西是無法速成的,比如說,“感情”。
賀穆蘭原本和阿單志奇是素不相識的人,只不過因爲有花木蘭的情感作爲“紐帶”,才讓賀穆蘭對阿單志奇另眼相看,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一個至少證明她的記憶不是妄想之人。
在某種程度上,根本不是阿單志奇靠上了賀穆蘭,而是賀穆蘭靠上了阿單志奇,將他作爲現階段的“精神支柱”。
可當她發現這“支柱”並不怎麼牢靠,而這位“火長”也沒有花木蘭記憶裡的那麼堅強大度之後,賀穆蘭開始害怕了。
但還好,阿單志奇似乎並沒有因爲他是個“添頭”而對花木蘭“黑化”,依然給她留了粥飯,就和以前那樣。
賀穆蘭懷着忐忑不安的心,跟着阿單志奇進了營帳,卻發現裡面空無一人。
她不知道是該鬆口氣,還是應該有被冷落的鬱悶。
“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賀穆蘭愣愣地說。
“火長說他們晚上都還要出去練一會兒武,到徹底不能動了纔回來。”阿單志奇從火塘上溫着的瓦罐裡舀起一碗粟米粥。“這裡和黑山城不一樣,晚上也不能清閒的。晚上的時間閒着也是閒着,練的一身汗睡覺,反倒暖和。”
咦?是這樣嗎?
賀穆蘭想起花木蘭對最初的那段記憶……
明明都是白天各個練的像是狗一樣回到營帳,癱軟在地上不想起來。阿單志奇苦撐着爬起來去竈營做飯,然後他們幾個吃完了就互相吹吹牛,聊聊天,等全部人都睡下了,花木蘭爬起來去無人的校場練箭練其他武藝……
有這麼拼命嗎?
還是中軍真的不一樣?
“阿單志奇,爲什麼是你在做飯?不該是火長管吃食嗎?”賀穆蘭接過粟米粥,捂了捂手,奇怪地問他。
在右軍,除了火長,誰動炊事和糧食,那就是犯衆怒的事情。
“咦?可是火長問了我會不會做飯,我說會,火長就說以後讓我來了啊……”阿單志奇疑惑地看了眼賀穆蘭。
而且所有人都露出“啊太好了”的表情了呢。
……
到底爲什麼右軍人人都爭着搶做飯的事,中軍沒人願意啊?
到底爲什麼差這麼多?
爲了防止等下談論的話題食不下咽,賀穆蘭三兩口把一大碗幹粥全部喝完,放下碗問道:
“我以爲你會怨恨我了。”
“嗯?”
“怨恨我不經過你的同意,就隨隨便便決定你要去哪裡。”
“花木蘭,你後臺大到可以隨便把一個人隨便塞入中軍嗎?你求過別人把我送到中軍來嗎?”阿單志奇其實也很介意這件事,開門見山的就問了出來。
“我還以爲我有什麼出色的天賦被人期待了,所以才……”
“不是我後臺大,是這樣的……”賀穆蘭將中軍招攬他進中軍的理由說了一遍,然後望着有些發怔地阿單志奇解釋着:
“我原本就想來中軍,他說還可以加上你,我覺得和你挺投緣,在中軍多一個熟人也好互相照應,就答應了他的要求。並不是我求他讓你來中軍,而是他說可以讓你來,我順勢答應了。”
事實上,賀穆蘭原本想的是先快速爬上更高的位置,然後能夠把阿單志奇要過來,或者能在他遇險的時候救到他。
但有更好的法子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也不會錯過就是了。
“原來是這樣……”阿單志奇輕聲嘆息,“果然是添頭……”
他苦笑了一下,在剩下的粥裡添了碗水,繼續給它熬着。
“我不該怪你。我心裡難過,並不是氣你,而是因爲有對自己太多的期待,一下子落了空後的失望和不甘。就像你以爲自己是被人當正妻娶過去的,結果到了地方纔發現自己是滕妾,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抱歉。”
“你不必說抱歉,我原本就是個普通人啊。”
阿單志奇搖了搖頭。
“因爲是個普通人,所以不能像你那樣活得那般肆意,那般容易。但即使如此,既然已經來了中軍,這就是老天給我的機會,我要好好努力,加倍努力,才能不辜負這個機會纔是。”
“你準備和這羣人一起努力?他們恨不得把你的東西都收到自己懷裡!”
賀穆蘭一想到這火人的行徑就暗暗生惱。
“你居然還從了!”
阿單志奇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啊!
他可是會說出“花木蘭,先射我頭上的”那種勇士啊!
“花木蘭,你一直都是這樣嗎?”阿單志奇十分奇怪地歪着頭看她,“一直這麼……不合羣?”
“什麼?”
“對於他們來說,我們就是陌生人,對於後來者,試探和打壓是正常的。就算不在軍中,在任何地方,像你這樣無緣無故對新來的人這麼熱情,都是很少的。他們又不知道我們能做什麼,先做他們能做的,再慢慢互相適應,這很正常。”
見到賀穆蘭鴨子聽雷一樣的表情,阿單志奇苦惱地眨了眨眼。
“你好像沒聽懂?”
男人之間這樣不是很正常嘛?
她爲什麼煩惱的像是被手帕交排擠的小媳婦一樣?
“我只覺得他們做的很過分。”
賀穆蘭老實的說。
“我家有個三歲多的兒子。”
阿單志奇突然說到自己的兒子,這讓賀穆蘭精神一震。
畢竟是個熟悉的人。
“他叫阿單卓,是個很壯實的小子,非常喜歡跟在比他年紀大的孩子後面跑,希望別人能帶他一起玩。”他的臉上浮現起懷念的表情。“其實小孩子都是這樣,年紀小的喜歡追着年紀大的跑,年紀大的,追着年紀更大的跑。你看,連小孩子都不和比自己弱的人玩……”
賀穆蘭腦子裡已經糊成了漿糊,擡眼間,全是流着鼻涕光着屁股追着別人亂跑的阿單卓形象。
“其實他的個子已經比那些年紀的孩子高了,可是因爲他年紀小,大家就是不帶他玩。”
“他們會推他,揍他,有時候我家兒子氣了也會和他們打在一起。但時間久了,很快他們就會忘了之前的矛盾,開始在一起胡鬧了……”
阿單志奇總是想的很明白。
“花木蘭,我們現在就是‘阿單卓’,這些中軍的同火就是那羣不帶我們玩的大孩子。雖然我們現在是同火了,但是彼此不熟,起點也不一樣,想要一開始就平等,那是不可能的。”
“你是武藝驚人的‘冠軍’,可能有自己的爲人處世之法吧。可我就是個混入中軍裡的普通人,我只能用普通人的法子和他們相處。”
“普通人的法子?”
賀穆蘭眨了眨眼。
“恩。”阿單志奇笑了起來,將熬好的稀粥從火塘上取下來,用厚毯子一層層裹起。這樣,稀粥既不會被火塘裡的火熬乾熬焦,又可以保持溫度。
“普通人的法子就是,在不知道同伴怎麼待你之前,先想想自己能爲同伴做些什麼。人心是會捂暖的,捂不暖,自己也就涼了,那時候再說吧。”
他的臉龐在火光的映照下變得非常溫暖。
明明是平庸的長相,卻看的賀穆蘭忍不住想要落淚。
阿單志奇抱起裹着毯子的罐子,在背風的地方放好。
等同火回來,他們就可以喝上一口熱的。
賀穆蘭知道爲什麼自己想要落淚了。
——因爲很久以前,花木蘭練箭回來,喝到的就是這樣溫好的熱粥。
無論是花木蘭還是賀穆蘭,阿單志奇都給她們上了很好、很重要的一課。
他就像是註定要矗立在那裡的明燈,指引着她們不要偏離了人生的道路。
沒有多久,賀穆蘭和阿單志奇等到了同火回營。阿單志奇非常自然的站起身,到門口去迎接。
賀穆蘭在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還是也站起身子,跟在了阿單志奇的身邊。
在此刻,賀穆蘭是真正察覺到,其實是自己在依靠着阿單志奇。
她在跟着他學習如何做一個這個時代的普通人。
這個土生土長在一千五百年前的鮮卑人,纔是這個世界真正的主人。
而她,不過是誤入了這裡,連如何從最低處做起都不會的“異人”罷了。
這一火人進來以後,明顯對阿單志奇比下午時候親熱了許多,大概是會做飯的人到哪裡都受歡迎吧,等阿單志奇把熱粥捧出來讓他們暖暖的時候,他們笑的更加開懷了。
“哎呀了不得,以爲來了個弱雞,結果是個會過日子的!你一定是有家室了吧?”火長喝了一口粥,舒服地眯上了眼。
“恩,孩子都三歲了。”阿單志奇點點頭。
“有妻有子,真讓人羨慕,我們還都是老光棍呢。”一個同火笑着接過罐子。“不過,你還是個新兵,在戰場上太危險了,你可是有家室的人,更不能偷懶纔是。”
“晚上最好也跟我們練練武,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是你武藝好就能活的,有時候要靠身體的反應……”
他這話明顯意有所指,眼睛一直看着賀穆蘭。
若是下午那個,因爲別人要搶走花家所有積蓄購買的武備而氣憤的賀穆蘭,此刻大概會覺得他們這話就是嘲諷,而且是擡高阿單志奇而冷落自己。
說實話,賀穆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還有這麼狹窄的一面。
大概是因爲在花木蘭的身體裡端着太久,都忘了別人不把自己當回事的那段日子了吧。
但是現在……
賀穆蘭見他看她,還算友好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你們的意思,我也剛剛練箭回來。”
這樣的態度讓所有人一愣。
“我有一百五十步的弓力,騎射是強項。我是新兵,也許經驗不足,不過至少出戰的時候,我可以在後面替你們射箭掩護。”賀穆蘭看着突然笑了起來的阿單志奇,繼續強忍着有可能面對的嘲笑說道:
“所以這把弓對我很重要,你們不能拿走。其他的東西……”
因爲緊張和示弱的羞恥,賀穆蘭雖然說的光棍,其實身體緊繃到微微發抖。
“哎喲,這小子真把我們當見什麼東西眼睛都移不開的人了。你當我們是滿地雜胡,破頭盔都搶的要殺人的右軍嗎?”那火長一愣過後大笑了起來。
這大概是右軍當年鬧出的什麼笑話,因爲在花木蘭的記憶裡,中軍也經常拿這個話題嘲笑右軍。
“一百五十步?我從軍這麼多年,還沒見過弓力這麼強的。你這木弓可看不出有這麼強的弓力,開到那麼滿,一下子就斷了吧?”
“……大概吧。”
我上輩子用的可是鐵胎弓啊。
賀穆蘭在心裡小聲的嘀咕。
“既然擅用弓箭,那就不算沒用。”火長咂巴了下嘴,又掃了眼阿單志奇。“你雖然是添頭,可是會做飯,也不錯。老子底下幾個同火快被老子毒死了,每次大戰前都要拉肚子。”
“就是就是,我嚴重懷疑桂生和七子是拉肚子拉到腿軟,才被蠕蠕人給砍了的!”
一個火伴大聲嘲笑了起來。
一時間,營帳裡的氣氛也沒有那麼劍拔弩張了。
他們練了武回來本來就累的夠嗆,喝完粥以後頓時困的不行,隨便拿起火塘上燒着的熱水倒到盆裡,一羣人擦一擦洗洗腳就爬到了褥子上。
賀穆蘭原本還在感動氣氛終於有了緩和,此時一見幾乎四五個人共用一個木盆裡的水,頓時神色凝重極了。
“花木蘭,你要不要擦一把?”阿單志奇穿起鞋子,把手中剛剛擦完的布巾遞給花木蘭。
“我這水還熱着,你洗我的吧。”
……
“我我我我,我沒出汗,算了吧。”
“哦。”阿單志奇端起盆,端出去潑掉,“看不出來啊,你看起來白白淨淨,其實挺不拘小節的。我還以爲你肯定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呢。”
不拘小節=你真髒啊。
天地可鑑……我真的是天天都要擦洗的人啊……
壞了!
賀穆蘭猛然發現一個更嚴重的問題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在這個幾乎人人拼了命練武的中軍,晚上根本沒什麼地方是碰不到人的。
既然這樣的話,那偷溜出去打理下自己也就成了幻想。
蒼天啊!
不洗腳沒什麼,不清洗下面的話?
賀穆蘭煩惱的爬回褥子裡,感覺自己髒極了。
做讓人接受的人,比做讓人害怕的人舒服多了。
至少賀穆蘭現在是這麼認爲的。
她雖然不合羣、傲慢、對前輩無禮,但畢竟是新兵中的“冠軍”,有些脾氣也正常,同火之人都是這麼想的,所以對她還算寬容。
尤其待賀穆蘭前幾天夜裡練箭箭箭中靶、中間沒有休息過一下的事情傳出來以後,同火之人對她的態度更好了幾分。
原本賀穆蘭對同火之人最不滿意的就是他們對阿單志奇的輕慢與不屑,以及對他們的財物予取予求的傲慢,可這最重要的矛盾點,也在阿單志奇表現出的一手化腐朽爲神奇的廚藝、以及他其實並不弱的武藝後得到了好轉。
至於爲什麼不再要兩個人的東西了,某天晚上互練馬戰的時候,一個同火說出了答案:
“就你們這兩個窮鬼!老子在中軍這麼多年,就沒見過裝備比蠕蠕人還差的!你們合該去右軍,搶都搶的沒滋味,啐!”
賀穆蘭的武力確實驚人,阿單志奇也有一種鮮卑人少有的配合精神。總體來說,同火在和他們相處一陣之後,對他們滿意了不少。賀穆蘭也在和同火的熟悉中開始學習一些軍中的規矩,並且每天冥思苦想着如何解決個人問題。
“尿急不?一起去尿尿?”
“不了,我沒尿意。”
“出了鬼了,你剛纔和我們一起喝的水,你那膀胱是鐵打的不成?”
“呵呵,呵呵……”
大帳中。
“報,蠕蠕從黑山口而下,往西面的沃野鎮去了!”
“大概多少人馬?”
“約莫四千有餘。”
拓跋元帥點了點頭,命左軍和中軍速速出擊,攔截這批蠕蠕人。
尉遲誇呂得了上令,立刻回營點兵出戰,待想起花木蘭時,和下面吩咐了一句。
“上次那個新兵的冠軍,在哪個營?”
“金十二的百人隊裡。”
“點‘金營’出戰吧。那花木蘭若還活着,戰績又不錯,就讓他補了這次缺了的百夫長。記得,要提是我吩咐的。”
每次對了蠕蠕後,都會少些兵卒,此時正是擢升的最好機會。
也是施恩的最好機會。
“是!”
賀穆蘭從未想過,在中軍這麼快,就要真的和蠕蠕人對上了。
花木蘭前世在黑營,從訓練到可以出戰,其中足足有四個月。出戰也都只是掃掃尾巴,噹噹苦力之類的活兒,真正的戰鬥,還是各自進入了正軍以後纔有的。
這大概就是選擇中軍的風險吧。
賀穆蘭緊張又期待的握住了武器。
“我們出戰?”火長看着擂鼓的千夫長和百夫長,開始整備。待看到賀穆蘭和阿單志奇還在愣着,立刻吼了一句:“你們傻站着幹嘛?你們以爲到軍中來就真的是爲了做飯的?”
他比較擔心性格憨厚的阿單志奇,所以纔有這麼一吼。
阿單志奇臉紅了紅,跑去穿好皮甲,戴上護心鏡,又手忙腳亂的把近戰的短刃塞到靴筒裡。
賀穆蘭還有些不真實感,匆匆穿上甲冑,背上弓箭就上了馬,跟着火長隨着同軍一起出發。
出擊的一共有三千五百人,前鋒正是中軍,最前方的是中軍精銳的鷹揚軍。他們各個騎着軍中配發的良馬,身後還有替馬,頭戴無纓鐵盔,身穿明光鎧,槍索裡帶着短槍,像是一道耀目的風景馳騁在最前方。
賀穆蘭感到一陣炫目。
三千五百人,足夠把她們以前的學校操場排滿兩個那麼多的騎兵,除了馬蹄聲外,毫無譁動地向前奔馳。
他們的左右兩翼是護衛中軍安全的左軍,相比中軍,他們的隊列就沒這麼齊整,也沒有這麼的沉穩。
這一刻,賀穆蘭真正的理解了中軍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又爲何大部分人夜裡都要出去再練練馬術。
中軍的鷹旗迎風飄揚,每個百人隊成一縱隊,行動一致,猶如一人,準確的像是那種無堅不摧的利劍。他們從山坡上直直衝下去,由鷹揚軍帶頭,繞了一個捷徑提早來到了蠕蠕人的隊伍前。
賀穆蘭以前一直以爲西方世界兩支騎兵相約在大草地上,你衝我一次,我衝你一回很可笑,可是真到了黑山這個地方,才知道天地無限之大,任你計策、陣勢再怎麼精妙,也抵不過這一馬平川的草原之便利。
在這裡,要的是一往無前的氣勢、短兵相接的沉着,在中軍終於追擊到蠕蠕人的那一剎那間,賀穆蘭聽到了蠕蠕那支大軍的踏地聲。
他們比大魏的甲冑要散亂的多,可正因爲如此,迎面撲來的是一種粗獷到讓人戰慄的兇狠。兩支隊伍好像兩條鋼筋鐵骨的巨蟒一般爬向同一個地方:
——沃野。
猶如神獸穿越戰雲,在身邊火長的嚎叫聲中,中軍快速地穿插了過去。
戰鬥開始了。
在賀穆蘭的記憶裡,花木蘭對上的柔然人似乎是隻會逃跑的軟蛋,幾場真正的大戰,柔然人也是隻敢以多勝少才戰一回的策略。
可在這裡,不是這樣的。
中軍對上的柔然人,是真正會對大魏造成危害的精銳,在賀穆蘭的眼中,那一大隊人馬彷彿變成了一個怪物,無數的戰馬、吼聲、白刃,還有在戰鼓聲中的奔騰,都讓賀穆蘭駭然地怔住。
若說花木蘭第一次上戰場從不畏懼,隨着祖輩流傳下的血脈帶來的戰慄,花木蘭表現出的是一種對殺戮的渴望,那生活在和平年代,永遠只和“靜止”的屍體打交道的賀穆蘭,所表現出的就是一種恐懼。
賀穆蘭的火長先前一直以爲真打起來,他該擔心的是武藝並不算拔尖、對柔然人也熟悉的阿單志奇,所以一直關注着他,不至於讓他成了柔然人的戰功。
可真到了短兵相接的時候,他們才赫然發現真正需要擔心的並不是應付的很從容的阿單志奇,而是那個舉刀茫然的賀穆蘭。
“這小子怕是沒見過人命,開始害怕了。”一個同火一語道破擔憂,衝到賀穆蘭的身旁,對着她的耳朵大喊:“不敢用刀砍的話,用弓箭!你不是很強嗎?你的弓呢!”
對,對,對,我還有弓箭!
我可以不用這樣砍的!
賀穆蘭像是驚弓的野獸一般從背後抓起了弓,在他的身後舉起了長弓。
她聽到柔然人的馬蹄聲越來越大,聽見馬蹄奔走時發出的那種交替而整齊的踏地聲、甲冑的摩擦聲,和一片粗野強烈的喘息聲。
她看見無數中軍的將士和他們拼殺,她那位同火的前方出現了一把銅錘……
賀穆蘭定了定心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遊一般地射出了一支箭。
箭支的速度極快,那同火驚喜的發現這支箭射到了面前的敵人,讓他伏下了身子。
同火扭頭大讚:
“花木蘭,你箭術不錯!果然有一百五十步……啊!”
那中了一箭的蠕蠕人並沒有被射中心臟,而是被射中了左肩,他劇痛之後直起身子,直接用手中的銅錘將面前的鮮卑人砸了個腦漿迸裂。
“啊啊啊啊啊啊!”
賀穆蘭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從來箭無虛發的自己,居然射偏了!
她居然射偏了!她不敢射心臟!
是她害死了同火!
那個滿頭滿臉腦漿和碎片的蠕蠕人,發現了讓他身中一箭的罪魁禍首,獰笑着駕馬朝着賀穆蘭衝來!
賀穆蘭的火長見同伴戰死,吼叫着向敵人衝去,要給同伴報仇。已經殺到眼紅的阿單志奇見賀穆蘭有危險,提起長槍狠狠一夾馬腹,不要命的往她的身旁衝去。
“花木蘭!你迎擊啊!丟掉弓,提刀!提刀!”
他歇斯底里的大喊着,可比他聲音更大的喊殺聲覆蓋了他的聲音。
提刀?
拿什麼!
對了,還有刀!
賀穆蘭幾乎是以慘不忍睹的狀態把弓放開,拿出剛纔收回去的刀,哆哆嗦嗦的等待着那個柔然人的到來。
只是比那個柔然人還先到來的,是另一個人柔然人的長戟。
賀穆蘭茫然地憑藉着身體的自然反應提起刀,架住了他的長戟。火長快速趕到,截住了拿銅錘的柔然人,開始和他纏鬥了起來。
其他的同火陸陸續續的趕到,賀穆蘭雖然像是夢遊一般的狀態,但求生的本能讓她遊刃有餘的發揮着花木蘭強大的作戰本能。
這讓其他同火咬牙切齒。
若剛纔那一箭射的是心臟,是頭……
是……
媽的!
阿單志奇一槍送出,將賀穆蘭面前的柔然人紮了個透心涼。她只覺得火熱的、帶着血腥味的液體噴濺出來,灑到她馬頭上,讓她有種作嘔的感覺。
但至少,她得救了。
她活下來了。
賀穆蘭握着刀,看着身前的那個柔然人中槍後咬牙狂嘯,頓時間,四周的柔然人全部朝着這裡奔了過來,她的輕鬆還沒有維持片刻,地動山搖的馬蹄聲就從後方又傳了出來。
哪裡來的柔然人?
鷹揚軍不是全部截住了嗎?
她被掃落馬下,看着阿單志奇身中數箭,倒伏在地上。她新的火長也被那可惡的銅錘砸爛了腦袋,像是破麻袋一樣被踐踏而去。
她在一片號角聲中跌落在地上,跌着,滾着,壓着,被壓着,看着碎屍、被砍掉的頭顱、枯草在面前不停的翻轉。沒一會兒,她的馬也倒了下來,把她牢牢壓在了下面。一羣蠕蠕人殘忍地笑着,放馬開始奔騰。
馬,馬蹄,死人,所有的一切向她擠壓而來。她眼前一片黑,在馬蹄的踐踏之下,骨頭折斷了,眼珠突出了,氣息越來越弱,她嚎叫着想要把身上的馬屍拋開,她明明力氣驚人的,如今卻全是徒勞。
“剛剛我還得救了!”
死亡越來越近了。
她瞪大着眼睛,倉皇地在心裡想着。
“剛纔我還是一個活人!”
“金十二怎麼樣?”
中軍得勝而歸,雖然被側面突然冒出來的柔然散步打了個小凌亂,但還好左軍援救及時,沒有動了鷹揚軍的筋骨。
當然,有些傷亡也是正常的。
“新兵花木蘭和那個阿單志奇所在的火裡全軍覆沒。金十二的百人隊只剩十七人。”
那心腹說起來也有些唏噓。
“被偷襲的就是他們那支側翼。幾乎沒活什麼人。”
“可惜了。”
尉遲誇呂想起花木蘭那驚人的武藝。
“是啊,可惜了。”
三支百人隊呢,要補充這樣熟練的精銳,不知道還要等多久。
作者有話要說:寫的心情好難受。但這是賀穆蘭必須經歷的。
那啥,誰要有心情寫小劇場就寫吧,我去吃飯了……